2007年5月10日星期四
[+/-] : 寻找水晶鞋
我是个女人,可我一不漂亮,二不温柔。
大学四年,虽然有许多同学成双成对,但我一心想着学习,倒也没觉得什么。最让我受到伤害的是毕业以后找工作的时候,眼见着一个个成绩不如我的美眉被挑走,而我几次应聘都没有结果,我的心冰凉冰凉的。凭良心讲,我不算漂亮,可也不算太丑吧?
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我才在一家私营广告公司找了份策划助理的工作。
上班的第三天,我才见到老板,一米八零左右的个头,不苟言笑,却很漂亮,像个王子。不知怎么搞的,我平生第一次在异性面前红了脸,心里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老板看看我,点点头,不冷也不热。
我发现自己不可救药地一下子爱上了这个酷男人!
我这个人不相信什么水晶鞋的神话,我只知道水晶鞋要靠自己去寻找,它不会主动跑到你面前!我决定主动出击!
感谢我大学四年的辛苦学习。
那段时间经济有些不景气,广告制作也很萧条,我们公司策划跳槽了,老板便让我接替他的工作。我认真学习,边干边琢磨,翻阅大量资料,做出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设计。当然,在送议案时,我开始夹上一张张小纸条,纸条的内容包罗万象,比如走时要随手关灯节约资源,比如他今天的领带配得不好,建议他配上什么色……那个老人家像个石雕,通常面无表情,看过后往废纸篓一扔。我是丑女我怕谁!我毫不在意。
你还别说,渐渐我发现自己的小纸条还是有作用的,下班后他会随手关灯了,有时领带也会配上我建议的颜色,虽然还不和有更深入的交谈,我的心中已充满了窃窃的喜悦。
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好,我的工作也越来越出色,其中一个广告还获得了设计大奖,上了报,给我们公司带来了荣誉和更多的客户。当然,我的小纸条也一直没断。
终于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依然面无表情:"请你以后别再写那些小纸条了!很无聊。"
我愣了愣,尴尬极了,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我不争气地想哭,但忍住了,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等",他叫住我;"我是说我们可以面对面交谈的,何必费那个劲!"
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眨眨眼:"你不觉得我们的关系该进一步了吗?"
我的泪一下子全流了出来。
他递过一张面巾纸,叹气道:"你说你,人又丑又不温柔,这一哭更难看,我都有点后悔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你敢!"我凶巴巴地冲他吼道。
一年后,我们结了婚,他常端视我半天,边叹气边后悔说:"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可惜了我这鲜花,插在了那啥上!"我问他当初为什么看上我这个丑小鸭,他耸耸肩说:"我这么优秀漂亮的一个男人,被美女追怕了,找你,我安全又放心!"我当然不例外地给他一顿痛打,让他不敢小瞧丑女。
我们的公司越来越红火,现在资产不下千万,也有了一个像他爹一样漂亮的儿子,生活很幸福。
所以我说,一个女人,你可以不漂亮,也可以不温柔。但你一定要聪明,要有一个好头脑。
春天是不会拒绝任何一朵鲜花开放的,野百荷都会有它的春天。
...
read more
2007年5月8日星期二
[+/-] : 《赌棍》
礼拜六下午五点钟王卫江接到一个电话:"小王,下班后来啊!"王卫江听出是退休的张志东的话音,立即答应:"好,下班去。"对方说:"一定来啊,三缺一。你不来,就塌台了。""好嘞,一定去!"他放下电话,其实那魂儿早已经去了。上一个礼拜六,他们几个在张志东家打麻将,整整玩了一夜。
那一天,真憋气!前几圈打得不顺当,常常是挺了口,眼看就要和(此处念胡)了,不料李二明打出的牌,正是人家挺口的,结果让人家抢先一步赢了---跟上这么个不动脑筋的点炮手,输了三百五十块。临到凌晨四点钟,运气来了,手气逐渐的好了起来,刨回一百多,正要趁胜加码,李二明这小子却哭丧着脸儿扯出衣裳口兜里子说,五百块钱都输光了。我劝他向张东志的老婆借,他说这已是支出下一个月的工资了,再借锅舍连买粮的钱也没了,只好收场,让羸家请大家到饭馆子里美食了一顿,方才回家睡觉。
他们耍得牌局是缺门儿,坐底五块钱,自摸加一倍,未坎自摸加四倍,大缺(清一色)未坎自摸加八倍,这样和了就能羸四十块,如果加码,那就更多了。上这样的场子,兜儿里起码得装五百多块,如果钱少,经不起来回输赢的拆腾,那样输了就没刨回的余地,那简直是白送钱。王卫江从兜儿里掏出钱仔细数了数才有三百二十块,心想下班后还得抓紧时间,回家再拿二百块。
看来,张志东今儿个约自己,想必是李二明又搞到钱了。从上一礼拜的牌势看来,自己的牌运来了,今儿黑夜准能赢!
赌徒们最迷信,相信运气,相信时来运转。王卫江也不例外,此时信心百倍,恨不得马上就去上场。他抬头看了看墙 上的钟表,才他妈的五点,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钟头--而手 头活计,赖总要的合同协议书还有这么一大摞,没有三个钟头 根本打印不出来,看来得加把劲,于是双手摁在键盘上,眼盯着显示器的屏幕上,砰砰拍拍地打印字句。可是越着紧越出错,合同协议书上尽是白字,常常需要返工,实在烦死人了- -他脑子里还在想:即便牌运来了,可是遇上李二明这家伙楞 点炮,哪还能赢钱--哪里能够选准字不出错?不行,最好不要让李二明这家伙上场。
于是他拿起电话,拔通李二明的电话问:"晚上去不?""去,刨不回来,心不甘啊!""你小子怎搞的钱?要是再输了,下个月你们全家就要喝西北风了。我劝你呀……""咱舍命陪君子,我从我爹的存款拆子上,又取出五百块。"心想:这家伙真他妈的楞呀,看来是劝不住了,于是改口道:"哪好,上了场你可得动脑筋呀,不能只看自己的牌,不看别人打出的牌、海里的牌……""不顾自己的牌,能和了?""那也得看情况,该扣的牌就扣住,绝对不能打出去点了炮。""哪……""那样争取和局,不输钱……"
此时办公室秘书推门进来说:"王卫江,冯主任唤你哩,快去。"
他慌忙撂下电话,白了秘书一眼,心里骂道:真他妈的晦气,遇上这号混蛋主任,一个劲儿地催!他一脚蹬开椅子,伸直腰举起双臂呵了口气,嘴里咕噜:"真累死人了!"
"快去哇,主任发火儿了。"
他噔噔地跑上四楼,在办公室门口喘了口气,心想这家伙不好惹,动不动就发脾气,出言不逊,好训坎人。于是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得里面生硬的一声:"进来!"
主任正埋头在一堆文件中,伏案书写,连髑髅也没抬:"王卫江嘛,哪八百五十六份合同协议书,打印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
"我不是告过你,一定要在六点钟以前交上来吗?"
"可是没有复印机,只靠那台打印机……"
"可我上午就通知你了!"主任抬头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发恨,又埋下髑髅书写。
王卫江心里骂道:甚的态度?一点儿情面也不讲,老子以前也当过厂的办公室的主任,可不是你这个牛样子,真是小人得志,只顾眼下耍威风,不考虑后果,要是在从前,得罪了人,运动来了,非吃苦头不可。不过他不敢说出,嘴里喃叨:"那也得一个一个字地打出来,"更不敢说还没有打完内容:"光打原文就费了半天功夫。现在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校对哩。"
"你呀,让我怎的说你。"那眼神充满愤慨:"这点营生,要是给了别人早干完了。不管干甚,你老是丢儿郎当的,不讲效率……难道你,忘了你们厂是怎样破产倒闭的,忘了下岗的滋味了?"
那是厂长、支书只顾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拉帮结伙,闹得人心焕散,出勤不出力,以致产品质量下降,在市场上失去竞争力造成的--关我屁事?下岗怎啦?老子是老技校生,有知识、有技术,不能坐办公室,不能耍笔杆子了,可我学会了电脑,来这里是凭本事聘用的……
看他蹙眉思忖,主任说:"赶快抓紧时间,临下班前交来,我好送到赖总那里去。他审阅后,下礼拜一要到各个超市与职工们签定下一年度的合同。这是要紧关口,希望你要珍惜这份--月薪一千二百块的工作。"说完又低下髑髅书写。
"那……又得加班了,"他不满地唠叨:"人家别的单位都是双休制,可咱们却只能过个礼拜天,还得加班……"他不敢说要加班费,抬眼瞧主任。主任好似没听见,文件堆上只露出半个髑髅,认为这是装聋作哑,便鼓起勇气说:"今天是干不完了,明天再加班吧。"
"你看得办吧!"
一直到下班时间他才将合同协议上的文字校对完毕,正要打印时电话铃又响了,是张志东催他去,说是三缺一,人都到齐了,就等着你哪。 他想着主任的那句"你看得办吧",晓得份量不轻,意味着要"炒犹鱼",很明显是在威胁,一时犹豫不决。可是能失约吗?让三个牌友干等着,以后人家还会约自己?再说牌运来了,眼看就要到手的几百块,拿不到手,心里实在是舍不的----那打牌的欲望,就好像是吸烟上了瘾,不去好像丢了魂儿似的,心里好不难受!妈的,加班打印 又不给加班费,何必穷忙乎?明天,对,明天早点来打印,到礼拜一交也误不了事。他便关了机,匆匆忙忙骑上自行车,回家取钱 .
幸好,老婆没下班,儿子放学没回来。他急急忙忙打开小柜,里面竟有四百块,一把揣入兜内,骑上自行车急急忙忙赶去,生怕有人去了,凑够四人没他的位子。
一进门张志东就埋怨误了四十分钟。他一边洗牌一边说明原因。张志东叹了口气说,这些私营企业的老板真难伺候啊,为了赚钱,眼里根本没法!眼里根本没有咱们工人阶级。说着打出一张牌:"我看,还得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消灭这些新生的资本家,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他听得痛快、解恨,还没打出七张牌,张志东将牌一亮说:"和了!"
再码牌的时候,张志东讲他当年在工宣队,那时咱们工人阶级当家做主, 实行的是无产阶级专政,对那些"八类分子"*进行劳动改造,监督他们扫厕所、掏大粪、扫大街……他听得入神,想不到此时李二明喊:"大缺,我和了!"
提起往事,不由地想起不少痛快、惬意的事来。那个时候他已念高小了,同学们造了校长的反,说是学校这些年来实行的资产阶级的教育路线,不禁押上校长游街示众,而且还杀向社会,将现在赖经理的爸爸,依靠吃房租过着奢侈寄生虫般的生活,打成是资产阶级,同学们给剃成阴阳头,送到乡下强迫劳动……那可真是红火热闹、大快人心啊!想不到如今,这家伙的儿子,靠他在香港叔叔的投资,顾用了成千号人,竟然在市里东、西、南、北街道旁办起了四个超市,成为全市闻名的人物……更想不到自己会投到这个赖总经理的名下当差,受人家的约束、管理,真他妈的窝囊啊!
正想到这儿,随手打出一张八万,庄家张志东立即推倒牌说:"大坎八万!一家输六十块。"
这样没过了六圈儿,他就输掉三百六十块,心里好生着急,连忙收回心思,哪敢再听那些解气儿的话,再想昔日的往事?可是越着急,越是和不了,急得脸红脖子粗,额头上不由地沁出了汗珠儿--连说话的声调也变了。
再掷骰子换了座位后,便集中精力,掂量每张牌的后果,牌势有所好转,有输有赢。然而庄家、上家、下家不加码了。心想这么打下去,哪能刨回来?他立即加码,同时扎务坎牌、大缺,恨不得马上刨回输掉的钱。不料输得更惨,到天亮时,口兜里罄光。他不服,还要打,张志东说:"算了吧。咱们打牌不是赌博。我是退休后,没事干,而我们单位是企业单位,每月工资才八百来块,实在找不到工作,感到孤闷才……"
他心里想:你赢了,想白捞?捡好听的说--没那梦儿:"反正今天是礼拜天,歇得也孤闷。"他抬头问那两个:"你们说哪。"
那两个也输了,心不甘,李二明说:"老张,咱们就耍个痛快吧。"
那个小刘伸手洗牌也说:"接着打吧,这八圈儿还没完哪。"
张志东看到王卫江急眼儿了,心想刀快还怕你脖子粗?点头说:"好吧。"
王卫东张口向张志东的老婆借了五百块钱……可是心里越是怕输越是紧张越容易打错牌,到了下午仅剩一百多块了,心想多的还输了,还在乎这一百来块?干脆!加码,到天黑时又输了个一干二净口兜朝天。
张志东看到三个人,都虎着个脸儿,晓得不会善罢甘休,向老婆使了个眼色,那婆姨连忙申明:"俺可是没钱了。"
张志东笑眯眯地说:"这样吧,下礼拜咱们再接着耍,我一定陪众位。走哇,咱们到洋洋大酒店美餐一顿。"
王卫江只好跟着他们往外走。张志东主动拦车"打迪",将三人带到了大酒店,要了个单间,递过菜单说:"捡爱吃的,请诸位点吧。"
王卫江没有点菜,一直盯着桌面沉思。他发愁如何向婆姨交待那四百块钱。婆姨是个好女人,是当初他在厂办公室当主任时看上的,那时她是厂里的会计,叫吴玉珍,从会校分配来的,不仅生的俊而且细心,账目一丝不苟。为人又和蔼又可亲,工友们都说是个精打细算料理家务的好女人,不少的人都在追求,可吴玉珍都婉言谢绝了。他托工会主席介绍,几经周折方才结得婚,引得好多人都在嫉妒、羡慕他。婚后果真是位好当家的,过日子非常仔细,除了穿衣、吃饭,还逐渐添置了不少的家具。两口子互敬互爱,小日子过得像蜜一样的甜。
后来工厂破产倒闭,有好长时间是用她勤俭持家,积攒下的钱度过的。那年她因人缘好,很快就在一家商店当了会计,月薪八百元,能够供他在电脑培训学校毕了业,他才被超市赖总聘用上的。
前年他们的孩子小宝已考上高中,正需要花钱供读,吴玉珍和他商量好,每月从供养双方父母和生活费内扣下三百元,日子过得再紧也不要挪用,准备将来供儿子念大学。那四百块钱可能就是她多扣下一百块的这笔费用。
昨天真是鬼迷了心,以为时来运转,竟然动用了这笔款……回去怎的交待呀?愁得他心慌惑乱……
张志东看他一脸懊丧神色,也看出他的心思,不禁叹了口气:"这世上呀,就数咱们耍钱的人凄惶*,熬上夜,耗上心,受上罪,回去还要受婆姨的数说。这麻将呀,真不是咱们这些人耍的。以前都是有钱人家耍的。以后嘛,咱们不要跌五摸十了,改成一块钱的底儿,图个高兴就行了……"
哼!李二明扫了他一眼,心里骂道:老奸巨猾!赢了钱就想掩旗息鼓,溜之大吉,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嘴里却说:"你也太小瞧人了,难道说我们就输不起那几个钱?下个礼拜,咱舍命陪君子。"
嘿嘿,这小子真不识时务!张志东暗骂,你耍得起钱,难道我就陪不起你了?祖爷儿子成家,闺女出嫁,没啦负担了,老伴儿每月也领七百多块,一共一千五,比你底儿厚着哩。何况,刀快还你脖子粗?到时候祖爷让你输个罄光。
此时酒菜已摆满桌面。李二明提起酒瓶,咬紧瓶盖,嘭地打开,咕嘟嘟地倒满一碗,送到王卫江嘴边:"江哥,喝!我爹那存拆上有好几万嘞--下礼拜借给你五百,咱们奉陪到底!"
这些赌徒赌了一天一夜,只在早晨喝了一碗豆浆、两条油条,早饿得饥肠辘辘,这时也不客套、敬让(都认为这是用自己的钱买的)了,拿起碗说声"干!"
王卫江咕噜咕噜地咽下一碗,更不客气,拿起筷子挾上肉菜,大口大口地猛吃猛喝。那三人看他一直不作声,低着髑髅喝闷酒,生怕肉菜吃光,也不干杯了,就着瓶嘴儿,也咕嘟咕嘟地喝,抢着挾上肉菜大口大口吃,不一会儿,那四瓶酒、八碗八碟的肉菜就底儿朝天,杯盘狼藉。一个个醉眼忪,着打饱隔儿。张志东看王卫江喝得还不尽意,那两个也坐着不起身,连忙说道:"走哇,我'打迪',送你们回家,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哪。"
王卫江猛地想起办公室主任那句冷冷的话:"你看得办吧。"心脏陡地紧缩加快,连忙摆手说:"送我到单位,我还得加班打印,要不就让狗日的们炒了'犹鱼'嘞。"
"真不讲理,"小刘说:"单休一天,还要再加班,哪有个礼拜?"
"哼,伺候老板,"李二明说:"还能让你休息?"
张志东因为退休工资不多,一直耿耿于怀,愤愤不平地说:"现在还讲甚的理?时代变了,不公道的事多着哩。你看那电业局的退休职工,同样是企业单位,每月两千多;再看看银行、税务局的小青年,没工作了几天,每月两千多块。我工作了一辈子……"
王卫江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气得胸脯都快要炸了,禁不住酒劲儿往上窜,哇地吐了一地。
"现在穷得穷富得富,贫富不均,悬殊太大。这呀,就叫两极分化。"张志东嘿嘿冷笑说:"我们中间流行这么一句话:"不怕工资少就怕死得早',死不了等得瞧吧,总有一天再来个文化大革命,把那些贪官污吏、新生的资本家统统打倒在地,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李二明听得解恨,喷出一口酒气:"到那时,咱们就能赌个痛快,耍它个三天三夜!"
倒是那个小刘头脑清醒些说:"别瞎说了--眼前睏得要命,快送我们回家哇。"
赶到出租车来时已是十一点,王卫东憋着一肚子气,赶到单位连夜加班打印那些合同协议书,可是已经熬了一天一夜,还没印了五百份就睏得伏在桌上呼呼地睡着了。临赶醒来睁眼一看,好多职工已经上班各就各位工作开了。急忙动手打印……这时主任来到面前问:"还没印出来?"
"快了,还有二百来份……"
"王卫江,你让我怎的说你呀?"他直着嗓门儿:"不想干了,趁早儿辞职,不要耽误工作!"惊得周围的人都捩过来脸瞅他。
他怒火中烧血往上湧,火冒宣天,真想狠狠地搧他个耳光子,可是想到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强忍怒火,压低声音说:"我已经打印了一夜……打印机出了故障,刚刚排除了。"
"你呀,干甚也疲疲踏踏的,心不在焉--限你九点钟打印完,自己送到赖总那去!"
他从来没受过任何人的斥责,更没有在众人面前丢过这样的脸--认为这是奇耻大辱,真想丢下这份营干一走了之。可是,为了那一千二百块钱,只好忍气吞声--在人低檐下,不得不低头。
幸好,送到会议室时赖总正在讲话,看到送来的合同协议书,点头示意让放在讲台上,就接着话题对大家演说下去了。
中午他憋着一肚子窝囊气从张志东家取车骑了回家,本想上床蒙头大睡,可是一进门槛就见儿子小宝问:"爸,小柜子里的四百块钱你拿了?"
"嗯。"
"那是我妈准备给我买复读机的,给我哇。"
"我……花了。"
"你……骗人!是不是又输了?"看他避开眼神瞅厨房。儿子急眼儿了:"你?!有多少也要输了,真是个赌棍……、"
"你说甚?"他怒目盯着儿子。
"甚的钱也要拿去赌,赌棍赌棍赌棍……"
他那窝囊气,实在憋不住了:活到这个地步,连儿子也敢骂他,伸手就给了小宝一个耳光子。不料小宝脾气也撅,伸过髑髅说:"你打你打,打死我算哇。"
他冲小宝又狠狠地搧了过去,打得儿子鼻孔直流血,嗷嗷哭叫。
"好你个王卫江,输了钱还不让说,拿儿子煞气!"吴玉珍从厨房内扑了出来责问:"你还是个男人?不想着供养儿子,还配当爸?"
"他竟敢骂我……"
"难道你不是赌棍?!走着站着想得都是麻将,黑夜连锅舍也不回来了。照这样下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
"那个月你也要输个三、五百!上有老人下有小的,这日子,你让俺怎样过?你看看邻家伴舍,谁家的男人像你?还嫌人说你赌棍哩?"
听她说谁家的男人也比他强,那窝囊气爆炸了,指着她的鼻尖吼:"你嫌我……你,你们都给出我滚!"
"你说甚?好个没良心的!"吴玉珍两眼流泪:"竟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小宝,咱们走,到你姥姥家,让他独自己活着吧。"
看到吴玉珍真的拉上儿子往外走,那气儿更大了,瞪着眼珠子叫:"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你就是抬上八抬大桥,也休想唤回俺。"说着拖上小宝跄跄地走了。
这个赌徒看着她母子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张志东的那些话,竟然说道:"你嫌我?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那时你还得带上小宝回来。"
注解: 八类人员:文革时地、富、反、坏、右、黑帮、牛鬼蛇神、臭 老九。
凄惶:土话,指可怜。
跌五摸十:平胡五块自摸十块钱。
(全文完)
...
read more
[+/-] : 《〈红楼梦〉里与林黛玉的观雨对白》
我欲去拜访慕名已久的红楼,恰巧碰到了雨天,也就做罢了。
我早早的睡下。
这时,一阵丁香的花香混着润湿的雨气从窗户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我感到有些冷,醒了。坐起身子,发现有一个肃气的女孩站在了面前。
"红楼的看门人死了。"她冷冷地对我说。
我有些惊讶,连忙问道:"谁?"
"曹雪芹。"
"你是说曹先生吗?!"我更加惊异了,说,"他不是红楼的主人吗?死啦?"
是的,这个女孩确定地告诉我说,曹雪芹真的死了。不过,他只是红楼的看门人而不是主人。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想到惊讶也无济于事了。他,曹雪芹曾经给我讲了许多红楼里的奇闻轶事,他还邀请我到红楼里看看,现在他突然死了。
不管怎样吧,曹雪芹每次乘车来城里办事,都会到我的咖啡馆里坐一坐,给我讲一些红楼里的新奇事情。而我,总是免费请他喝一杯牛奶加冰块的咖啡,有时还吩咐田晓芬给他送份烤牛排。这还要另加一双筷子,一碟山西老陈醋。他不习惯使刀叉,就用筷子夹了牛排蘸了醋吃。老曹第一次见了田晓芬,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围着她瞧了一圈,嘴里还不停地感叹,道:"像,真像!"我问他像什么,他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袭人姑娘还这里了呢!晓芬小姐和她长得真像,像极了!"我说,晓芬快来见一见,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曹雪芹先生。老曹眯着眼睛冲她嘿嘿地笑了一下,田晓芬早在他看她时就恨得咬牙切齿了,因为我在旁边又不好发作,所以也不去理他,只管自己收拾着东西,嘴里小声骂了一句什么,愤愤地很快走了出去。老曹脸上的笑容只完成了一半顿时僵住了,赶快吃完东西,告辞就要离去。我本想问问他,我的店里有没有像林黛玉一样的人,但觉得我这里实在找不到一个姑娘能比得过田晓芬的,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问了。我把他送出门,顺便客气了一句"以后常来啊!"以后,他真的经常来了,我也就趁机会得晓了一些红楼的内幕。
现在他死了,我想认识了这么久,多少应该去吊祭一下。我就问这位送信的女孩:"姑娘怎么称呼啊?"
她说:"我叫晴雯。"
我想了想,好像曹雪芹先生讲过,他们家一个什么女孩儿因为和宝二爷之间不太清白,犯了纪律,被去职遣送出去了,就是叫晴雯。我说:"原来是晴雯姑娘。我想去送一送曹先生,不知道可不可以?"
晴雯点了点头说:"怎么不可以,我来正要为这件事儿呢。"
说完,她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天已放晴,我问了地址,就往红楼出发了。
红楼是大家族,气派果然不凡。正门前左右各有百年柏树一株,石狮一对。只是地方略偏了些,远离城市,位于一片荒地上。
我叩门叩了很久。那两扇朽钝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一道缝,里面伸出一个人的脑袋来,嗡声道:"吵什么啊,大半夜的。"说者,他竟然颇带戏剧性地挑出一盏灯笼来照我。我抬头看到天上日头还很高呢,却也不想同他争辩,就照实说是来拜祭曹雪芹先生的。他说得先打个电话请示一下。一会儿,他终于出来了,说是曹先生有请。
我纳闷又是哪个曹先生呢?不知不觉,进了一间宽大的书房内。一看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我立马吓了一跳,这不是曹雪芹吗?他微笑着站起来很热心地让座。我不敢坐,指着他说:"你,你……"
"我就是曹雪芹呀!"
他这么一说,我更慌了,道:"你不是,不是死了吗?"
"死了?"他先一愣神,旋即大笑起来,"我死了,谁说的?"
"晴雯告诉我的。"我不敢隐瞒,给他如实说了。
"晴雯?这贱人想来还在恼我撵了她出去呢,所以诳先生说我死了。我怎么会死呢!就是我的红楼里最近也没有死一个人。哦……不对,听说一个看门的老头儿昨天晚上死了。咳,也不是个什么人物,不过常替我进城办点儿事罢。"曹雪芹笑着说道。
"这……"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太得罪了。"
他不介意地一挥手,道:"这没什么。我早就打算请先生来,先生既然来了,就在这儿住上几日,我白喝了你那么多咖啡,也该好好回报回报你。"
我说,你太客气了,不过我倒想在红楼里看一看。
他爽快地说:"你就随便去转转吧,有我的命令每人拦你。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对你说,到园子内见了人最好不要提'宝玉'这个名字,省得惹麻烦。"
我答应了,心里想我也只是想着见识一下几位姑娘,原就没有在意宝玉是个什么东西。不让我提他,我提他干什么!
果然,因为曹雪芹先生有话传了下来,里面的人也不来阻拦,任我随意走动。
我首到之处是稻香村,见李纨正为儿子摇着扇子,贾兰在用心地读着线装书。
李纨见我来了,笑着迎过来,说道:"曹先生说近日将有贵客到访,没料想这么快您就来了。"
我也连忙客气了几句,坐下,早有下面的人奉上了茶水。李纨把贾兰叫了近前,热情地向我引见,说他现在正忙着考研呢。我一看这孩子浑身有股大学生的流气,站在地上摇摇晃晃地随便说了两句话,自己就走开了,临别不忘甩下一句"See you next."
李纨很欣赏儿子这种放纵的行为,指着他的背后对我故意无奈地笑一笑,说:"就这样,英语不离口,好象谁都能听懂似的。"
我颇为尴尬,忙说道:"我正好能听懂一点儿。"
她听了大为惊奇,凑上前问我是不是也要考研。我说不考,就是中学时学了那么两句。
李纨又给我说了儿子的许多事情,我听了不耐烦,又不好意思马上离开,只得在她说话的一个空挡儿里硬挤进一个话题。我问她红楼的看门人最近是不是死了。她很不满意我打断她的话,随便答道:"下面的事我从来不过问。听说,是有这一会事儿。"
我问:"他叫什么?"
"你问这个干吗?"她瞪着眼睛,警敏地打量我一番,随即好象感到自己失态了,忙堆起一副不自然的笑容,说:"哦……我不清楚。"
素闻这李纨为人谨慎,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也就不再追问了。我默默喝完了杯中的水,借故要走。李纨客气地挽留了一回便不再强求,差人送我出去。我跨过门槛,扭头一瞥,见她正对一个下人低声说着什么。我有些纳闷,但没有多想,很快就出了稻香村。
送我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到了门口停住了,对我说:"先生慢走,这园子打得很,切莫迷了路。"
我告了谢,顺着甬道向一个什么方向走去。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大观园里,只要不出园子,很容易找到其他人的住处。
这不,前面竟是怡红院了。好一处别致的所在,同曹雪芹先生说的一般无二。他说是谁在这儿住来着?对了,袭人就住在这里。不过,袭人充其量仅是个上等的丫头,她的主人我竟然忘了是谁了。不管怎样,进去再说吧,既然曹雪芹说田晓芬和袭人长得很像,我也很想见一见袭人到底和我们晓芬是不是真的一样。
我到里面去,只见到两个女孩坐在一起说话。她们察觉到有人进来,同时抬起头往外看。其中一个身材微丰的女子着实令我吓了一跳,要不是事先有知,我还以为是田晓芬在里面呢!她就是袭人,后来我认真地分辨了一下,她和田晓芬还是略有那么几处不同:袭人的两只耳朵十分匀称,而田晓芬的左耳比右耳就稍小那么一丁点儿;袭人的右眼角有一小块雀斑,田晓芬的眼角原也有一些小斑点的,她早做手术去掉了;袭人的刘海是自然的蓬松,田 晓芬是烫得发卷;田晓芬爱穿迷你裙,这个--袭人自然是不穿的。除此以外,她们还真得如同一个人一样。
我当然没有像曹雪芹那样冒失,对袭人说田晓芬和她长得怎样得像,压根我就没提田晓芬的名字。
袭人对另外一个姑娘说道:"秋纹,去给先生到点儿水来。"秋纹应一声,出去了。
我问:"怎么这屋里就姑娘两个人?"
袭人浅浅一笑,答道:"本来人挺多的,可是上面非说要'裁员增效',这不,其他姐妹都下岗了,只剩下我们俩人儿。"
我说:"这样,你们的工资可要加了。"
"加了?"袭人苦笑一声,正好秋纹端了茶水进来,便指着她说道:"你问她好了。"
秋纹把水杯递给我,怨声道:"您是外面人,也不妨对您直说了吧。好不容易才留下来,还敢提工资的事!活儿倒是添了不少,全派给我俩儿做了。"
我一听这情景,感情大家族的丫头和我们小店里也没有什么差别。有一次,我就听见田晓芬在和客人私下里嘀咕,说什么干活的人少了,钱却不多给,说我赚得是黑心钱。他妈的,当时我就火了,我一把把她揪到办公室,当即让会计给她算清了钱,甩给她让她滚蛋。哼,可她又能到哪里去?去哪里找像我这样的老板呀!这不,由着她哭闹了一通,折腾得够呛,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我这话当然不能跟袭人她们说,只是"嘿嘿"笑了一下。我问她们当家的上哪儿了。
袭人答道:"主人往'秋爽斋'探春姑娘那里赴社去了。"
赴社?哦,曹雪芹先生说红楼里的三姑娘牵头结了个海棠诗社,想不到现在还开着。
"你家主人真是好雅兴!"我说。
袭人很不以为然,说道:"就那么回事。他们社中极力推崇薛蟠薛公子的诗,非要请了他来,可人家薛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哪里肯来!不过碍着亲戚的情面,且他的妹妹薛宝钗也在社里,所以暂且放下身份题了一幅诗画送了来,他们便欣喜若狂,正商量着怎样庆贺呢。"
薛蟠公子的诗名我也是早有耳闻的,他的作品被译成了56种文字闻名海外。他的成名作《女儿歌》,其中经典的一句是"女儿愁,绣房里窜出个大马猴。"只此一句,当代著名诗评家贾雨村先生为此作了一本评论专著,用信息论、控制论、综合分析论等多种方法全面、深入、细致地探讨了它的艺术价值,辩证的论述了它的现象和本质、个别和一般、必然性和偶然性,同时也指出了该句诗的一点不足之处--此句太过于完美!雨村先生的解释是,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事物,太完美了也就是不完美。当然,薛公子的诗作优点是第一性的,不足是次要的,优点和不足辩证的统一,开创了诗歌创作的最高境界。
我说这些,袭人她们可能也知道,她手边就放着一本《青年人必读书手册》,那上面有关薛公子诗作的介绍,完全引用了雨村先生的著述。
袭人道:"也只有贾雨村先生能够评论薛公子的诗。贾先生现任应天府尹,他不光是个文学大家,还是一位很有经济头脑的政治家呢!"
我对雨村先生明断葫芦案一事略有耳闻,也曾亲眼见到应天府地面上日新月异的新变化,对先生的文化人名声我更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我和袭人她们心不在焉地聊着闲天,一边极力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怪事。我来红楼的前前后后,一切都匪夷所思,但一切又好像顺其自然、合情合理。现在困扰我的最大的一个问题是这"怡红院"的主人是谁?曹雪芹告诉过我的,而我却把他给忘了。我一边应答着袭人、秋纹的谈话,一边苦苦求思,如果我连这里的主人是谁都忘了,我又为何前来拜访呢?
我开始感到尴尬,问到:"你家主人最近有什么新的诗作没有,我想拜读一下。"
秋纹道:"主人从来不往家带这些东西,我们又不做诗,也懒得管他的事"
"你们还是叫他的小名吗,大家都这样叫,连他的正式名讳都给忘了,哈哈……"我说。
"啊,你是说主人有小名吗,我们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袭人和秋纹都露出了颇感意外的脸色。
"这……"我有些惊慌,"我是说我……"
曹雪芹告诉过我的,他的名字应该是?是了,曹雪芹说他叫……
宝玉?!
"你们不是都叫他宝玉吗?哈哈……"我突然想了起来,有些得意。
"什么?"她俩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异口同声地冲我喊道。
她们的眼睛中散射出四道寒光,直直的逼我而来,我不由得退后数步。
还是袭人反应快些,她意识到了她们的失态,连忙拉住了秋纹欲扑上前的身子。
"啊……哈,先生,你怎么提到他的名字呢,你把我们吓坏了!"袭人一边和秋纹使着眼色,一边强笑着对我说,"您不知道我们这里新死了个看门人吗,他就叫宝玉啊,您把我们吓坏了!"
秋纹收起来适才的狰狞,连声附和道:"是呀,是呀!我刚才被吓坏了,我……差点摔倒。"
我的心早跳出了胸膛,久久不能复位,身子不听使唤地颤栗着。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是,我也怕,不不……"我在说些什么呀!
我是真的被吓坏了。
这时,秋纹说她有事,慌慌的走出去了。屋内只剩下了一个袭人,我战战兢兢地又和她说了几句,见她小心翼翼,再不肯多说。我告辞离开,袭人送我到门口,说了几句客气话,也不往外多走一步,匆匆返身回去了。
我现在对参观红楼早没有了半点儿兴趣,一种恐惧感笼罩着我。我心惊胆战地走在园子里,感觉到了环境的异样:这里的天灰蒙蒙的,天空上悬挂的不知是太阳还是月亮,我善思的头脑开始昏聩,我已经分辨不清了这里的时光。我的印象里现在是白天,顶多是午后时刻,而在这里时间的概念全乱了,他们有人在子夜里沉睡、有人已经在喝着早茶。我在朦胧中似乎意识到了荒谬,我似乎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包括我的思维似乎也在其控制的范围之内,我感到窘迫,好像不能呼吸。我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着属于我自己的意志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地向空气中扩散,我的身体开始虚无缥缈起来…… 然而我又似乎是突然真正的意识清醒起来,就好像一个人刚刚从梦中苏醒来的感觉,我能意识到我正在极力地辨别自己真实的处境和现实的存在。
我是谁?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身处何方?我又在何代?我究竟和曹雪芹是怎样的关系?曹雪芹又是谁?他和红楼又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我好似一个思想者,却又近似一个白痴。不行,我必须去求解这一切:如果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又怎么能知道曹雪芹是谁;如果我不知道曹雪芹是谁,我又怎么知道红楼是什么;如果我不知道红楼是什么,我又怎么来的"怡红院" ……好了,我想起来了,我正在迫切的思考的问题是这"怡红院"的主人。好了,好了,原谅我吧,我心中一阵窃喜,我模模糊糊地感觉着属于我自己的意志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地从空气中凝聚,我的姿态开始稳重了。
"怡红院"的主人是谁?曹雪芹告诉我说是贾宝玉,他还对我说不能提宝玉的名字,否则会惹麻烦。我冒失地去问袭人和秋纹,果然使自己处在了尴尬和恐惧之中。不行,我必须去找曹雪芹问个明白,只有找曹雪芹了,我对红楼的了解都是他告诉的呀!
我开始在园子里急匆匆地寻找,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园子里依旧人来人往,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对我不闻不问,没有谁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不存在的。我客气地向他们问路,而他们都像聋子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总是避我而去。我有些慌了,急步匆匆,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始终找不到出路,我想我已经深陷其中,不免心生绝望。
正当我想一只没头苍蝇一样慌乱着找出路时,突然眼前一亮,发现前面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曹雪芹,这个救星来的多及时啊!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他,激动得差一点就要把他抱起来,我紧紧的掣住他的手叫道:"曹先生!"
曹雪芹吃了一惊,就要摔倒在地,好在我扶住了他。
他回头打量了我半天,惊异地说道:"你何时到这里来的,怎么不给我招呼一声?"
我并没有理睬他说了什么,兀自一股脑地说了自己的遭遇,并且说我要马上离开。
"你要走?"他为难地说"这必须得报主人同意了才行。"
"什么,"我不解地问道:"你不就是红楼的主人吗?"
"谁说我是主人了?我不过是个看门人而已!"他狡黠地说。
"大家谁不知道你是红楼的主人,你呀,就别给我开玩笑了好不好!"我认为他一定是在打趣我,不由愤然。
曹雪芹笑了,对我说:"先生别急,咱们找个人问问不就清楚了。"
我说:"你问谁去,他们都不说话。"
曹雪芹说:"问说话的人怎么样。"
我就随了他走进一所内院里,曹雪芹拍门叫道:"有外客来了,快抱二奶奶知道。"
里面有人应了,开了门让我们先等一会儿。我问二奶奶是谁。
曹雪芹说:"我不是对你说过红楼里有一个女强人叫王熙凤,就是她。她是府上的内总管,我便归她管束,你问问她不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果然,王熙凤满脸顿笑地带着人迎了出来,冲着我连声告罪,说怠慢了,忙着把我往屋里让。我谢了理,随她入内。她见曹雪芹也跟在后面,顿时不悦,回头斥道:"我不是让你赶快去买吗,怎么还站在这儿?当着客人的面,故意给我脸看是吧!"
曹雪芹低头弓腰、唯唯诺诺地退出门外,对我诡秘地一笑。我知道他的意思,好象在说:"现在,你明白我只是一个看门人,而不是红楼的主人了吧。"
曹雪芹一走,我简直是不知所措了,我来红楼原就没打算见王熙凤,谁料曹雪芹硬是将我拖到这里,他自己又开溜了。
"呃……先生请坐。"王熙凤见我站在那里愣神,忙催了我一句。
我回过神来,对她歉意地一笑,赶紧坐了下来。
王熙凤说:"您是我们主人的好朋友,也便是我的朋友了。希望在这里您不要见外,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我说:"您太客气了,我不过和曹先生有些接触罢了。"
"哎呀,主人经常向我们提起您呢。他常常盛赞您在外面对他的盛情款待,他还说因和您的交往而倍感荣幸呢。" 王熙凤讨好着说。
"那是曹先生看得起我,我实在不值一提!"
这时,我的心中忐忑不安,一片恐慌。我一面应付着王熙凤的谈话,一面思索着种种不对劲的地方:曹雪芹到底在红楼里是什么地位,一会儿是主人、一会儿又是看门人,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刚才王熙凤的确是把曹雪芹当下人使唤,而她又的确是称曹雪芹为主人、也认可我和曹雪芹的相识,这究竟是怎么会事?还有曹雪芹一会儿以红楼主人的身份接待我、对下面发号施令,一会儿又自称是看门人,难道红楼里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曹雪芹不成?!
即使是这样,我所认识的也只能是一个曹雪芹,但是为什么两个曹雪芹又都认识我?天呐,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晴雯告诉过我红楼的看门人刚刚死去了!这件事李纨曾经证实过,曹雪芹也亲口对我辩白!
这里面一定有鬼!
红楼里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曹雪芹的身份对我是个迷团,宝玉的名字也异常令红楼里的人敏感,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
好了,好了,我不要再想了!我当初绝对不该来红楼,我也不该认识曹雪芹,也许我和他的相识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不,是一场阴谋!
让我赶快离开这里吧,越快越好!曹雪芹不是说这需要主人批准吗,我就对王熙凤说,我必须马上离开!
"今天的天气不错啊"我说,"我正好趁着好天气要进京办点事儿,我想我该走了。"
"不,天马上要下雨了。"王熙凤白了我一眼,很不高兴地说。
"啊,要下雨了吗!可我真的要走了"我急切地说道。
"不行啊,你要走必须有主人的允许的。"王熙凤站起身来漠然道,"主人因新死了看门人很是哀伤,所以不愿见客。您等见了他,对他说吧。"
"什么?你……你不就是主人吗?"
"我?"王熙凤冷冷地笑道,"我怎么能是主人,红楼的主人只有曹先生。"
天,这些人疯了!曹先生,不就是曹雪芹吗,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有些不耐烦了,我受够了。我说:"曹雪芹不就是你手下的用人吗,怎么又成红楼的主人啦!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先生何至于此,曹先生是我的用人就不能是红楼的主人了吗?"王熙凤振振有词地说。
哈哈,疯了,王熙凤疯了,她说的是人话吗?
我的潜意识里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爆发的冲动,可是我此刻却出奇的冷静下来:是啊,我不能冲动。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想法设法赶快离开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镇静。我想只要我能平安地从这里出去,让我做什么都行。于是,"扑通"一声,我给王熙凤跪下了,我尽量和气地对她说:"王夫人,我,我求求您了,我是真的有事要走啊,求您放我走吧。"
王熙凤一脸不屑,走到一边冷冷地说道:"您怎么能这样呢,快起来吧,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来人,快搀他起来。"
有两个下人进来,硬是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我两脚发颤,也站不稳。
我头脑昏昏沉沉的,知道如今要走已经是不可能了。想来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救我,那就是红楼的主人曹雪芹!
王熙凤他们都走了,只留我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处在一片漆黑的恐惧中。我知道天这时是真的黑了,夜晚来了,外面的房檐下上灯了。一阵风沙沙地吹过,接着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绵密而悠长,等雨点落在地上像是隔了几个世纪……
我听着雨声,满心惆怅,不由想起了在咖啡店中的快乐日子。我是小店的主人,田晓芬她们总是在空闲下来的时间围在我身边说着说那,偶尔还要做一些漂亮的举动。特别是田晓芬,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客人们很喜欢她。田晓芬来自乡下,人本分,爱学习,经常拿一些高雅的书来看,很多是连我也没有看过的。我对她倍加怜惜,她成了我落魄生活的唯一安慰。上次因为她的不好,我曾大发脾气,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很是耿耿于怀。于是我给她讲了我的伤心史:我对她说我是怎么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又是怎么因为英语的原因连续几年考不上研,又是怎样失落,又是怎样靠着老婆家里的支持才开了这家咖啡店,又是怎样的家庭危机……
田晓芬伤心涟涟,她说她理解我。其实,如果不是遇到曹雪芹,或许我早已经将田晓芬引为知己了。
那一天,我和田晓芬之间正在进行一场温情脉脉的谈话。曹雪芹走进来了,偕同一位奇异的女子,她的到来,立刻吸引了全场人的眼球,我和田晓芬也被她吸引了。那女子的神情很是忧伤,她的面容像诗一样凄茫。
很快,有人认出了曹雪芹,他们开始向他欢呼,有人已经抢过去找他签名了。曹雪芹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显得非常和蔼。
大名鼎鼎的曹雪芹,因为写了有关红楼的传记而闻名遐迩、四海皆知。曹雪芹,被大家尊称为红楼主人的曹雪芹竟然光临我的小店了!我……我当时最感动的却是有幸目睹了曹雪芹身旁的神秘女孩。她是他的妻子吗,为什么她是一副伤心的样子?那女孩只是短暂的停留,趁着曹雪芹和大家签名的当儿,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竟然自己静静地走了。我目送她远去,看她孤寂的身影走进哀伤的夕阳里去。
多年以后,我和曹雪芹相识了,可他一直矢口否认这件事的存在,他已经记不清是否来过我的小店,但坚决不承认曾经结识过那样一个迷离的女孩,更不要说还带着她来我这里了。对此,我不便过多的追问,因为曹雪芹已经十分潦倒,他的书被查封了,他的才华也很快被那些热心的读者所遗忘,很少有人再认识他了。
曹雪芹成了我店里的常客,可是田晓芬却声称从不曾见过他,她也根本不承认有那天下午的际遇。我想田晓芬结婚以后变俗了,她一定是受了她在建筑工地上扛水泥的丈夫的影响。田晓芬告诉我说,她是买过一本《红楼》,不过上面绝对没让曹雪芹签名,而是盖了一枚书店的印章。她还对我说,那本书早就被毁坏了,有一天她两岁的儿子在一怒之下将它撕成了碎片。无从对证,可是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一天田晓芬也跑了过去请曹雪芹在她新买的《红楼》上签了名。
经不住我的苦苦盘问,田晓芬终于不耐烦了,她对我说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她那天喝醉了酒,就睡在了当时是她的同乡、现在却成了她丈夫的那个人的宿舍里。所以,她郑重的告诉我说,那天他根本就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绝对不可能!
从此,我再没有向田晓芬问起过这件事。
可是,那个下午的记忆抹在了我的心里,总是挥之不去。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思默想以后,我渐渐明白过来,那个女孩的幽怨的叹息竟是冲着我来的,她的忧伤也感染了我的心绪。她的离去是想避开我的视线,因为她不愿看到我的伤心 ,也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的失意。 她,其实是我初恋的那个女孩……
我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被反锁在了一所红房子里,七天了,除了从门缝里塞进一些饭食,竟再也没有别的响动了,只有雨声。我在几番声嘶力竭地挣扎、呼号后,平静了下来,我知道在见到红楼的主人之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
雨一直不停地下着,一直下了七天零八个晚上。在这第八个夜晚,天奇迹般地晴了,云霞很快消散,月亮出来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我的脸上,像被谁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似的。而我心焦地等着红楼的主人的到来,等着曹雪芹来救我,就像等了几个世纪。
我的信心无比坚定,因为我知道曹雪芹是一定会来看我的,不管他是红楼的主人与否,他是一定会来的。
就在我这样想时,尘封的门轻轻地要启开了,我仿佛嗅到了一股熟悉的丁香花的香味,正要纳闷,却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她婀娜的身姿使我一下子认了出来,竟然是晴雯。
"你见到林姑娘了吗?"晴雯依然是那般冷冷的面容,冷冷的口气。
"谁?"
"林姑娘呀,我不是来让你找林姑娘吗?"她说话很快,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不是说曹雪芹死了吗,你不是让我来凭吊他吗?你怎么又说什么林姑娘,你……"我感到异常气愤,想要和她争辩,却被她抢过了话头。
她说:"是呀,曹雪芹早就死了。他只是红楼里的一个看门人而已,我找你来却是为了别的。"
"为了别的?什么呀!"我更加纳闷,我清楚地记得她找我来就是要为曹雪芹报丧,怎么又不承认了。
"好了,你最好老实些,不要老是质疑我!你只能听我问你!"晴雯说,"你到底见没见到林姑娘?"
"那个林姑娘?哦,没有!"我搞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晴雯沉默了一会,冰霜似的面容缓和了一些。终于,她静静地幽叹道:"哎,她还是不愿来见你。"
月光如水,在刚刚下过雨的地面上腾起一团紫色的雾气,这些雾气弥弥漫漫,有一些已经流入窗子里来了。和雾气一起混进来的,似乎还有那熟悉的丁香花的香味,我感到晕晕沉沉,就要睡着了。晴雯如月亮般皎洁的面庞渐趋模糊,终于在我的眼前消失了。
……我缓缓地醒了来,竟发现自己睡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我感觉自己似乎昏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似乎有几个世纪。
其实,这一觉醒来,我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妨。使我异常惊异的是,有个女孩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我。她,竟然是曾经跟在曹雪芹身旁的那个人!
"你醒来啦。晴雯说你在这里,我就来看你了。"她说,她走近我,坐在床边上。
"你为什么也要来红楼呢,你说你不来,为什么现在要来呢?"她说。
"那天见到你,其实我一眼就认出是你了。只是曹雪芹在旁边,我就走了。我知道你肯定也是认出我来了,我看见了你的眼睛,你胖了,你不再像以前了。"她说。
"你是忘了我了吧,你到红楼里来只是听了曹雪芹的话,你没有想到我吧……我是'颦儿'啊,你忘了吗?"她说。
"颦儿"?是"颦儿"!我记起来了,曹雪芹说过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还是不要说了吧,你只听曹雪芹的,你忘了我了……"她说。
"颦儿",曹雪芹对我说过,她是红楼的女主人!
"你忘了我是怎么来红楼的吗?"她说,"你永远不会懂我的,你为什么非要听曹雪芹说呀,你为什么不用心想一想呢!"
她到底在对我说些什么呀,她为什么对曹雪芹那么不满呢?人们都知道曹雪芹是红楼的主人,那她肯定是他的妻子了。哦,我记起来了,她也是我曾经结识的那个女孩呀,她……
"你不要去胡思乱想了,你不明白的。你看看外面--"她说,"你看到的是月光吧,你一定以为天是晴的。可我要告诉你,天正在下雨,从你来红楼后天就一直在下雨。"
外面果然是一片月光,怎么会是下雨呢?
"你被曹雪芹骗了,他总是要骗你,所以你一味地相信你的眼睛,而不再相信你的心你的感觉"她说。
我听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现在还在红楼里!这个女孩和其他人一样,和曹雪芹一样,总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总爱自以为是。可是她在说些什么呢,她一定是和我相识的,而我突然记不清她是谁了。
"天真的在下雨吗?"我问她。
"是的,"她说,"这是个下雨天,你看到的月光全是雨,因为你不相信自己的心,所以你只能看到月光看不见下雨。其实是很大的雨呢!"
"你还记得那年下雨的时候吗,就是曹雪芹带我到你的小店里去的第二天。我偷偷去找你了,我想见到你,我想对你说有关红楼的事。可是,你不在,你的妻子田晓芬在呢,她说你出去了。我问她你去哪了,她说你到红楼了去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去找我了,可是田晓芬却拿出曹雪芹的红楼传记,她说你不会再理我了,因为曹雪芹是你的好朋友,你相信他说得是真的。他在那传记里说了我很多得不好,你都相信了对吧!"她说。
"你怎么这么糊涂呢?你了解红楼吗,你不过听曹雪芹谈了些杜撰的逸闻而已!"她说。
"可是,那天并没有下雨啊,那天是晴天,我和田晓芬一起去郊外钓鱼去了。再说,我根本也没有看过有关红楼的传记。"我说。
她凄然一笑,说道:"好吧,我告诉你吧。曹雪芹不只是欺瞒了你的眼睛,更欺瞒了你的心。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得,非要相信'事实'呢?你知不知道你所认为的事实,全是曹雪芹的谎言!你来红楼里,看到他怎样对待你了吧,他不让你提'宝玉',还安排好了让那些人来戏弄你,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你知道'宝玉'是谁吗?他才是红楼真正的主人。曹雪芹不过是红楼里的一个看门人而已,况且他,他早就死了!"她说。
"早就死了?!"
"是呀,他早就死了。你见到的那个人是一个谎言,他不是曹雪芹。"她说。
是一个谎言,怎么可能?
"哎,你怎么这么愿意怀疑别人呢!他真的是一个谎言,曹雪芹的谎言"她说。
怎么可能?不可能!
"你知道曹雪芹为什么写有关红楼的传记吗,你知道你的妻子为什么卖他的书吗,她还要了曹雪芹的签名,就是要欺骗你,并且来伤害我!"她说。
"田晓芬不是我的妻子。"我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敢承认呢?"她苦笑了一声说,"她不是你的妻子,那你的妻子是谁呢?别人骗你可以,不要自己也来骗自己。你的店里换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田晓芬一直在?你的儿子把有曹雪芹签名的《红楼》一把撕掉,不就是因为田晓芬要拿这本书来诱惑你,自己好去和她在工地上的情人偷情吗?还有……"
"不要说了"我愤怒地从床上跳身而起,"你不要说了!"
窗外的一声轰雷骤然而起,将我的声音淹没在了一片闪电中。外面的雨下得更急了,似乎下了几个世纪,就要把整个宇宙吞没了。
"田晓芬她不是我的妻子,她不配!"我冲着她喊道。
她的脸上涌起了一丝无奈的笑,叹道:"你不是要怀疑我吗?其实是你一直不敢承认事实。那天我去找你,你却躲了起来,你是怕田晓芬和你闹。可你想过我吗,那么大的雨呀,田晓芬硬是把我撵走了,可你就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你就那么怕她吗,连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都不敢言声。你宁愿相信我说得是假的,也不敢面对现实。"
"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过田晓芬是我的妻子,在我心里只有……"我很激动,竟然说不下去了。
"你是想说你心里只有我对吧"她幽声道,"可是,你为什么从来不敢说呢?你只想着躲避,躲得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不觉得可悲吗?你明明是关心我,却非要借口向曹雪芹打听一些红楼了的奇闻怪事;你明明要来红楼里找我,却非要找一个来凭吊曹雪芹的借口;你--"
她竟至哽咽,说不下去了。
外面的雨声颇为让人惊心动魄的,因为我知道这是几个世纪的雨。我身处红楼,来寻林黛玉,来找寻我难言的少年的梦。她还是她,并没有因为来红楼就改变什么。我却不再像以前了,我已经习惯了按照别人的思维生活,甚至经常生活在幻觉中,以次来应对生活的残酷。田晓芬,她的确是我的妻子,我们还有个儿子已经7岁了。如果不是田晓芬苦心地经营着我妈留下的咖啡馆,如果不是她照顾着我的生活,我恐怕是无法存活在这世界上了。可是,这些难道我就应该感恩吗?我并不爱她,就像她同样不爱我一样。而"颦儿",这个从小就让我魂牵梦绕的女孩,在我的心里却只是个可幕而不可求的幻梦,她总是在我的心中萦绕,却永远不能迫近。我来红楼不就是要找她吗,从她往红楼去的那一天起,我就想着找到她了,可是我没有勇气。
"你总是这样,为什么要流泪呢!"她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方手帕,替我擦了擦眼睛。
"你一定想知道我来红楼后怎样吧。曹雪芹告诉你说我是红楼的女主人,他还说自己是红楼的主人,哼,你见到过哪家主人亲自去城里购物吗?他不过是红楼里的看门人而已!"她说。
"哎,其实真正的曹雪芹早已经死了!我到红楼后就没有见到过他,所谓的红楼传记,不过是冒充他的那个人编造的。你看看,这个红楼成什么样子了!'宝玉',他才是红楼真正的主人,曹雪芹是一心想把红楼流传给他的,可惜他的红楼的所有权却被别人篡夺了。那些人真卑鄙,简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所有有点正义感的人全都被他们开走了。你见到晴雯了吧,他们不让她提宝玉的名字,可她偏偏要提,所以他们竟把她活活给害死了。"她说。
"晴雯死后,她来找我。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对她说,其实他们暂且放过我,不过是要利用我而已。如果不是我的父母还有些名誉上的影响,他们也决不会放过我的。"她说。
"曹雪芹留下的这所大宅院呀,以靠它养活了多少人啊!他本来是要传给自己心爱的儿子'宝玉'的,他们就齐了心来陷害他,它被逼无奈就出家了。他们本来是要冒用宝玉的名字将房产过户的,可是宝玉死也不肯。他们没办法,就去买通官府。那些人真是臭气相投啊,官府竟然说只要让宝玉的名字从世界上消失,只要有人能沿用曹雪芹的名字就可以了,还搞什么房产过户啊!要是再能自编一本红楼传记,那红楼的产权归属就更明确了。法律是保护历史的,不管那历史是否被篡改过!"她说。
"这就是我所生活的红楼啊,虽然是大宅门,我却并不比你幸福,我不过靠着父母曾在这里有一些影响,况且我对他们还有一点利用价值,所以我得此苟延残喘罢了!"她说。
"他们不是说我是红楼的女主人吗,你知道不知道,这里除了晴雯,他们都恨我要死呢!因为我,他们的日子从来也不能那么随心所欲。那假的曹雪芹让我陪他去签名售书我就去,那我陪他一起去视察民情我也去,就是那一次,我无意中遇到你了。你知道我的心痛吗,那一刻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装下去。人人都知道我是曹雪芹的妻子,可是,只有你,只有你知道我不是。我到红楼里来也是无可奈何的,我能做什么呢,我的家人都没有了,不到红楼里来我怎么活呀!"她说。
"可是,我表面上做出样子,心里却绝不顺着他们的心意来。你知道曹雪芹的那本书为什么突然就被查封了吗?你知道贾兰"保研"的名额是怎么弄丢的吗?全是我呀。哼,我这个红楼的女主人就要干这些事,他们做见不得人的事,我也不能输于他们!他们不是宣吹红楼的传记是经典吗,我就穿凿附会,让他们的经典成了'黑幕';他们不是指望贾兰来光宗耀祖吗,那就让他真真实实地考一考,看他考几年能读上研究生!"她说。
她这样一股脑地说着,满腔的仇恨。我还以为她没变呢,原来她比我更加愤世嫉俗!"颦儿",她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女孩吗?我承认我是一直在逃避,逃避一切的污浊,我甚至很长时间都生活在幻觉里,不就是想如果有一天见到她,我依然能够保持一份纯真吗?可是,她也变了,变得我不再认识她。
我不由得想起了她离开我,要往红楼里去的那个黄昏。她,林黛玉,竟然在突然间经历了世间莫大的不幸,她的父母双双身亡。传说她家的公司破产了,或者她的父母都是某部门的什么官畏罪自杀了。具体情况我不得而知。从小就被寄养在外祖母家里的林黛玉,因为我的母亲在这家里做保姆便和我巧遇式的相遇了。由于我母亲的求告,她的外祖母终于托人将我也转到了七中,我和林黛玉分到了同一个班里。但是,即使在小城的这所贵族学校中,林黛玉也是显得卓立不群,她文静、清雅,像一支开在闹市里的幽兰。她顾影自怜,与别人格格不入。而我呢,因家境贫寒常常自卑,在七中的日子就更加自惭形秽了,但是我的处境却也和林黛玉多有相似--我们两个的孤僻、不合群,终于被七中的老师和学生"抛弃"了。他们的素质比较高,所以没有人讥笑我们,却也不和我们言谈。我们的班主任宋老师,在使出浑身解数与我们分别进行了谈心和交流后,只得宣布失败,将我俩安排成同桌,从此也就不再问津了。
我们,我和林黛玉,我们并不是自愿与世隔绝。当发现某种离奇的现象在我们身旁出现是,我们开始惶恐、紧张、不安,我们甚至互相罹怨对方。有一个学期的时间,在承受着共同的歧视的同时,我们也彼此仇视,互不言语了。我们两个,也许同是怀着一样的想法,就是希望从对对方的仇视中换来别人的理解,好使人们认为自己是正常人,而不是一只孤雁。然而,时间证明我们这样做是徒劳无功的,人们已经习惯将我们视为"同类"了,尽管我们的出身是如此的迥然不同。
那一天,在宋老师的英语课上我突然流鼻血了。我局促不安,十分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撕了一把皱皱巴巴的纸就来止血。由于慌乱,血流得更快了。宋老师看见我,竟将头撇到一旁继续讲课。这时,一只柔弱的小手递来一方素洁的手帕,我扭头一看,林黛玉怯怯的眼神缩了回去。接过她的手帕捂住鼻子,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而在我嗡嗡发响的耳朵中分明是两颗心跳动的声音……
父亲死的那一年我正好七岁,我哭着去找妈妈,路上摔了一交,就把鼻子摔破了。我顾不上这些,继续往妈妈做工的人家跑去。到了那家的门口,我使劲地拍门,鼻血还没有止住。
很长时间,门开了,一个老人走出来,紧跟着一个小女孩的脑袋也探了出来。那个老人问我的话我都忘了,只记得我一个劲地哭着叫妈妈。老人不耐烦了,嚷着轰我走。那个小女孩却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她奶声奶气地说:"爷爷,你看他流血了呀!"小女孩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替我把鼻子捂住了。她的手发着颤抖,那么洁净的小手上沾着我的污血。"颦儿,你的手帕可是新买的啊!"老人责怪她道。
"颦儿",多少次,我在心里偷偷地念着这个名字。多少次,我在字典上翻看着,到底是那个"pin"呢?
最终知道"pin"字写法的时候,正是我和林黛玉诀别的那个黄昏。林黛玉的父母双双身亡,她的外祖母不久也忧伤而逝,孤苦伶仃的林黛玉在我的家里待了七天后,那个黄昏她让我陪她出去散散心。我的母亲见她的神情好了许多,也就放心的留在家里做饭了。
谁又能料想到黛玉竟会一去不回呢?她走了,将我所有少年的甜美回忆都带走了。那个黄昏,是多么迷人的夕阳啊,我似乎都嗅到了太阳金色的味道。柳絮飘旋在她淡蓝色的裙子周围,把她扮作一个天使。
她急匆匆地在自行车道上穿行,也不顾别人的呵斥,也不顾我在身后的呼吁。然而,她终于停下来了,她累了,她跌倒在地竟爬不起来。她满脸汗水,就靠身在一个水泥台阶上,完全不顾衣服上沾满了泥土。我追上了她,发现她得眼泪也流出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无语地看着她。真的,我从来没见到过林黛玉流泪,即使在她得知父母的噩耗和安葬外祖母时,她也没有哭过,人们都为她的孤僻和冷漠而诧异呢!
许多年后,我一直苦苦琢磨,至今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林黛玉,究竟是一个怪异的谜,无人能读得懂她。但是,无论如何,我就要与她诀别了。我不知怎的,竟也感染了夕阳的忧伤。林黛玉的眼泪,让我在黄昏时分再也不敢到大街上去了--因为,如果我看到黄昏的夕阳,我就会不停地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直到昏厥。是的,那个黄昏,没有任何原因,我又开始流鼻血了,很长时间,连我自己都没感觉出来。我痴痴地凝望着林黛玉,感受着她的流泪。在我即将昏聩的脑子中,其实一直在找寻一句安慰人的话,我终于没有找到。我想,如果我当时好好地安慰安慰她,会不会好些呢,她还会不会走呢?
我妈说这是决不可能的!她说,林黛玉的出身和遭遇,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可是啊,她,把你给害了。我从来都没和我妈争辩过,因为我后悔,关于林黛玉,我不想和任何人争辩了。
就在林黛玉走的那个黄昏,我的鼻子血流不止就晕倒在了下着雨的大街上。我妈说,她是循着雨水中的血迹找到我的。她说,林黛玉死了,血流了一地,她以为我也死了,就开始哭起来。其实我只是晕血,暂时昏过去。这都是事后我妈说的,她有声有色地描绘让人以为和真的一样,就连宋老师也信以为真了。我的心中暗自窃笑,人们宁愿相信假话,却也不肯去承认事实:因为,那天根本就没下雨!我质问过宋老师,"要是那天下雨了,你晚上怎么来的我家呀,你又没带伞!"她就不再附和着我妈说了。黛玉走的那天晚上,宋老师来我家看我,她的确没带伞。可是,后来她又专门来找我一趟,她说她忘了,那天她是去医院看的我,她还带了苹果、橘子、香蕉……她还说,黛玉被汽车撞后当场就死了,她劝我不要胡思乱想了,别让我妈伤心。
我妈领着我去了林黛玉的墓地,我还在她的坟前献了一束花呢!然而,我并不承认林黛玉死了,如果她死了,她的尸体呢?再说了,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多了,说不定这是另外一个叫林黛玉的女孩的墓。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林黛玉是慢慢地走了,在我因流鼻血而眩晕的时候,她走了,走进了灿烂的夕阳之中去了。
在她临去的那个迷人的黄昏,我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一场温情脉脉的谈话。我记得很清楚,这场谈话是由林黛玉的小名引起的。我好像叫了她的小名,并且准备要把她搀起来,于是林黛玉就很惊讶了。她抬起泪水汪汪的双眼,惊异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叫'颦儿'的啊?这个名字只有我的外公叫我。"
我又一次沉默无语了,我说什么呢,说我源于偶尔的一次际遇就铭记在心了吗?我不能这样说,儿童时期的事情,她肯定早忘了。
终于,还是她开口说道:"'颦儿',这是我外公给我起的乳名,他希望我能够笑,因为我自出生以来就很少笑过。"
一边说,她一边开始在地上用手指写这个"颦"字了。一连写了好几个,她的手也写破了,往外渗着血。我后来想,也许是看见了她的血迹,我的鼻血才有了感应,也不住地往下流了。
这一次,没有人给我送手帕止血了,我渐渐地感到头晕目眩,失血过多使我无力地跌倒在地。我的眼神越发的迷离,可是我凝视着林黛玉,看见她无动于衷地也看着我。血,将她淡蓝色的裙子玷污了,她还是无动于衷,她静静地看着我,就像我那样看着她一样。
后来,她还是不耐烦了,我的昏沉无语使她厌恶。她斩钉截铁地对我说:"我要走了,要到红楼里去。你,要和我一块儿吗?"
我继续无语,因为我的鼻血掺和在地上的泥水中已经流得很远了,流到我家的门前,我妈妈已经知道了,她冲出门去,疯狂地找着我们。我妈说,要不是她看见了我的鼻血,她怎么会知道我有了危险呢?她说,她跑出去没有打伞,所以染了风寒,她也住院好几天。
从我妈的话语里,我听出了问题。我曾问她,"既然你跑到那儿见到林黛玉了,你怎么能放她走不拦住她呢?"
我妈不回答我的话,因为她一直在撒谎。其实,那一天她根本就没出来找过我们,我是自己走回家去的。林黛玉告诉我,她的手帕丢在放在我家的手提袋里了,她让我回家去拿,自己把血止住。
林黛玉知道我是不会跟她走的,尽管她满心期待。可是,我正流着鼻血呢,我要先止住血才行。
林黛玉见我要回家,她的神情有些失望。"好了,我告诉你吧,我要到红楼里去"她是这样对我说的。
于是,我眼巴巴地看着林黛玉,我不能说话,只好放她走了。她的身子轻盈起来,头发飘散起来,袅袅升空,她就这样走了。
林黛玉走了,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也不知道红楼的地址,我对她的记忆渐渐淡忘。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曹雪芹和他身旁的奇异的女子,我惊异无比,虽然只是一瞬间她就走了,可是我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了,我苦苦思索,可以断定她--一定是林黛玉!
(完)
...
read more
[+/-] : 校园流浪记
回到家乡了,隔着一江浩淼的乡水,思绪万千啊!
怎么说呢,自从上了高中我就很少待在这个江南小镇,那时的我被一腔屈辱和怒火逼到了高中,家境的窘迫,喷射的考个好大学的激情,象一把火样灼烤着我。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看看将来功成名就的我,我要让他们因我的炫耀的光芒而颤抖!
这就是我那时的一点点看起来似乎有些极端的志向。
之所以如此,还是有些原因的。
我那时真的很不成器的,整天玩得忘乎所以。自然了,成绩是很垃圾的,班主任一瞧见我就头疼得紧。他在想方设法找我的茬儿,然后找个理由家访,告我的状去。在农村老师家访有两条理由,要不你的成绩很好,好得有希望考取市里的重点高中,然后老师欣欣然地跑到你家跟你的父母说:"你的孩子很有希望的,希望家里在饮食方面给孩子多一些营养上的照顾。"要么就是你在学校混得实在太出格了,老师也不辞辛苦地跑到你家,很严肃地通知你的父母:"你的孩子在学校是个调皮捣蛋鬼,希望家长多加管教一下。"两种家访带来的后果截然不同,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区别也不为过。前者就免谈了,后者就惨了去,回到家里不掉一层皮也得伤半根筋。我就经历了这后一种不幸。
有天中午我正在吃饭,突然见到王强领着班主任李老师迈到我家来了,我吓得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到地上。我赶紧把刚扒到口里的饭咽到喉咙里以腾出空间跟班主任打招呼。他走到门口,我迎了上去,磕磕巴巴地问候:老师您……您来了啊?快坐!快坐!"
"不必了,你父亲在家吗?"他十分简短但十分威严地问了一句。
"不在啊!"我说。
"妈妈呢?"
"也不在。"
应完我用眼睛瞪了瞪王强:"怎么回事?"我满脸的疑惑都在向他抗议。
"也没办法。" 他两手一伸,很无奈地表示道。
"他们干嘛去了?"
"我也不知道。"
这时候我只能能推就推了,千万不能让他见到我爸,要不我肯定死定了。这时姐姐从后面出走出来,班主任赶忙问她:"你是孙儒明的姐姐是吧?"
"是啊?有什么事?"姐姐给他弄得莫名其妙。
"我是孙儒明的老师,找你家长有点情况反映,不知道你父亲是否在家?"
"我爸上党校开会去了,我妈打农药去了。他们都不在家,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我会代您转告的。"
"他们中午回不回?"
"不回吧!给我妈送完饭回来。我爸开会都两天了, 他们中午一般不回。"
"哦,是这样。那你赶快吃完饭,带我去地里找你妈妈。"班主任转过身来对我说。
正当我以为可以逃过一劫时,班主任给我来了这么一招。
"什么?!"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靠!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难道非要置我于死地不成?!他妈我这阵儿没犯事啊?!
"我又不知道我妈在哪打药!"我说。
"那你带我慢慢去找。"
"我下午还要上课呢!"
听到这句话,他鼻子里轻轻地哼出一声冷笑。那意思肯定是在说:"你还知道上课?多厚的脸皮,亏你好意思说出口?"
但我这句话说得很在理,学生嘛,上课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做班主任的总不能让我旷课去陪你转悠吧?虽然我不上课跟上课没有两样,但至少我去上课,可以在课堂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的,在家里哪能睡得那般安稳?
他拿我没办法,临走丢下一句话:"让你家长明天到学校去找我。"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事。中午到学校问王强是怎么回事,他说他是被逼的。
"中午放了学他在班上叫住我,要去我家家访,我只好老老实实地把他领到我家。去了他把我那些糗事全告诉了我妈,告完了我的状又要我领着到你家去,饭都没让我吃。"
"你不晓得说不知道 ?"
"他说咱们一个小学毕业的不可能不知道。我拗不过他,所以只好屈服了。"
正在我们站在走廊上暗地里咒骂那个戴着架黑墨镜,迈着八字步,说话很蛮横,嘴巴很臭还没结婚的八字步时他竟然从走廊那头过来了。王强一见到他马上就急急地往教室钻。我也刚准备溜。可他喊住了我。
"孙儒明你站住!"我只得乖乖地站在那里不动。
"明天你一定得让你父亲到学校来找我,否则你就不要来上课了。"
我没给吓死,妈的这家伙这回动真格的了。看来他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临到放暑假了都要整我一顿,我这回可是真遇上麻烦了。我没作声,只是呆立在那里。
"听到没有?"他厉喝一声。
"我尽量。"我的声音比蚊子的嗡嗡声还要细小微弱。
也难怪的,上次跟海关旷了一下午的课跑到江里游泳,回到教室却找不见我们的课桌了,问旁边的同学,才知道被八字步搬到办公室去了。他还放下话,如果不请家长来,就不准我们上课。我们哪敢请家长呢?请了那不得脱层皮啊!于是我跟海关就不上课了。当然还是按时从家里到学校的,只是早上让哥们帮着从教室拿了早餐就跑到街上玩去了。
我们逛游戏厅、打台球,再不就是跑到江里游泳,游累了就光着屁股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很舒服很惬意的。海关有一个游戏机,我们经常换着消遣。我们就那样躺在六月斑驳的树荫下享受着我们每一个不上课的日子,悠闲舒适得很。晚上我们就跑到开商店的数学老师家看电视。数学老师对我们好得不得了,只要我们在他那里买东西他是啥话不说的,相反还给我们放好片子看。这样我们大概混了五六天,在江里泡了几天。有天晚上,正当我们蹲在数学老师家的电视机前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八字步虎着脸走了进来。我们立马像两只悠哉由哉逛着大街的老鼠撞见黑猫警长,吓得胡须尾巴像触了电一样的绷得僵直,浑身直哆嗦。
"走!走!走!给我到办公室去!"八字步挥挥手命令道。
于是我们俩就跟着他灰溜溜地到了他老人家的办公室。进去后,他盯着我们看了好久,眼睛鼓得跟濒死的鲤鱼一样,吓得死阎王。我们俩吓得大气不敢出。
"蔡海关,你爸妈挣几个钱很容易是不是?"
海关低着头用手揉搓着衣角,忐忑不安地沉默着。
"嗯?!说话呀?"
"不是"
海关的声音细弱得像蚊子的腿。
"什么?大声一点,你没吃饭?!"
"不是的"
海关把声音提高了些。
"不是的你还在学校玩得带劲流了?!"
"以后不敢了。"海关这小子还挺机灵,知道见风使舵,就坡下驴。
"你可以保证吗?"
"可以"
"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一声咳嗽,吐了口痰,转过身来问我……
那一晚我俩倒霉蛋可是被八字步一顿好训。不过训完了他还是好言抚慰了我们一番,要我们要好好搞学习,要不然对不起父母。当时我们还真被感动了,海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他保证以后绝不再玩了。我也跟着他信誓旦旦地做了同样的保证。八字步让我们第二天每人交一篇检讨书给他,临走还让我们把课桌搬了回去。
第一个回合算是他输了,因为我们并没有请家长来,他也让我们进了教室。从办公室出来后我们就像两只放出笼的鸟儿,快活兴奋得在路上乱叫乱喊,我们被流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原来那个班在整个年级中算是比较垃圾的。班主任很头疼,他在初一那会儿就是我的班主任,曾经还找我谈过话,说我小学成绩不错,怎么到了初中就没起色了呢?当时我听了也很受鼓舞,准备大干一番。哪知坚持了没到一个星期就又自暴自弃了。我知道我在小学那点小聪明在初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爱上了游戏机。没办法,下了晚自习我就跟着一帮哥们直奔那里,所以我的成绩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并不热烈的风中打着旋儿飞流直下,一坠到底。我的心被每一次考试的分数蹂躏得渐渐失去了知觉,所以我就麻木了,麻木得只知道玩了。
被训过一次后,我跟海关俩都老实了很多。毕竟这上课的机会来得很不容易。虽然上课还是不听讲,遇到好欺负的主儿我们还睡睡懒觉,但是再也不敢随意旷课了。不过我们不旷课了并不等于我们那个班就安宁了。我们算啥?充其量在班里只能算个小角色。比我们厉害的主儿多得是。在我们之前数学学习委员就跟八字步当面闹过一次。
我们数委可是号人物呢!他专门带着我们后面一帮小蟊贼跟班主任闹。原因很多,主要就是看不惯八字步那副媚上欺下的德性。镇上两个正副镇长的公子和千金都在我们班。千金还好说,除了挺瞧不起我们这帮出自乡、成绩又烂、地痞模样的小混混外,其他一切还好。比方说成绩啊,听老师话啊等等都还不错。
我们跟她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她见了我们高高在上,眼珠子恨不得滚到脑门上去。我们见了她也可以撇撇嘴,爱理不理,口哨也不给她吹一个。但是我们对那个人称王八又狐假虎威的王威就不同了,成绩烂不说还老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说实话班里很多男生瞧见他那双高高在上的王八眼就想上去揍他。但是苦于他老爷子是镇长,小李子又很照顾他,我们这帮在外面很能打的家伙不敢动他一跟毫毛。但是有一个在外面很不能打在教室里却很能打的人敢经常揍他。揍得他哇哇大叫喊爹叫娘。他就是我们数委,赵飞。赵飞揍他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起哄:"打呀!打呀!数委加油啊!"
我们数委可搞笑呢!揍之前先把他从头到尾奚落一顿。说他那身狗皮肯定是他大王八贪污受贿得来的,小王八很愤慨,几句话就把他的火撩上来了。火上了就好。有人就故意从后面推他一下,撞到赵飞身上。赵飞说:"好!龟儿子,这可是你先动我的!"说着脱下外套,摘掉他那八百度的眼睛,甩开膀子就擂王八一拳。王八也不干了,口里嚷着:"明明是后面人推的你打我?"扑过去就撕住数委的领子。数委跟他个头差不多,尽管比他瘦,可是有一股瘦劲。王八撕他领子,他就抓他的耳朵,同时用膝盖骨顶他的肚子,两个人就如熊一样滚在了一起。旁边就跟开了锅似的乱喊:"揍啊!揍!数委加油啊!"那气氛可热闹了。趁着王八不注意,我们这些看王八不顺眼的小子有时就偷偷上去偷袭一把,得了手就躲开,反正王八被赵飞制住了脑袋,看不到是谁揍的。如果赵飞得了上风,我们就袖手旁观,让他尽情地揍。如果是王八得了上风,快把赵飞压到地上了,我们就上去拉架,喊着:"不要打了啊,老师来了。"就把王八拉开了。
有时两个人正斗得难解难分,八字步突然来看到了,就把两人叫到办公室去。由于数委成绩不错,八字步也不好怎么说他,只是让他注意。王八尽管有理,可是班主任也知道他的那副德行,想护着也有些心冷。所以每次进办公室,都是王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回到教室,坐在前面骂骂咧咧的,又不敢指名道姓。只要数委跑过去问一句:
"你骂谁?"
王八也不敢直接说"骂的就是你!"但又实在不甘心说:"我不是骂你的。"所以半天憋出一句:"谁欠骂我骂谁!"
我们就在后面一阵哈哈大笑。英国普通学生连他们的威廉王子都能揍,我们凭什么不能揍中国一个小小芝麻官儿的儿子,嘿嘿!
还有一点令我们反感的就是老班老逼着我们每月交早餐费。而每天早上又让我们吃食堂弄的黑漆漆的馒头和掺着老鼠屎的稀饭。每月26块,都得交。有次我们实在忍不住了,在早上跟八字步闹了起来。在这一点上我们班的全体同学可以形成一个统一战线,不管是成绩好的还是成绩差的,就像抗日时期,共产党和国民党这两个在平时完全敌对的政党能够形成统一战线一样。
我们七嘴八舌地在教室里乱嚷。老班被闹得烦不胜烦。让我们派一个代表站起来阐述我们们的共同主张。我们就在后面喊:"飞哥!飞哥!你上!"被我们誉为律师的赵飞就""嗖"地一声站起来说道:"你们老师每天早上吃的什么我们又吃的是什么?"这句话一出口,全班一齐鸦鹊无声,数委的话就像一颗炸弹,把我们都炸懵了。我们在下面吓得直伸舌头:"乖乖!飞哥还真敢说!"
八字步的脸一下给气得通红,他铁青着脸冷冰冰地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我们说:"赵飞你可以回去了,现在就回去,我教不了你。你要么转班,要么把你家长请来跟我说话。"
我们在下面都泄了气,连数委都快给赶出去了,我们还能蹦达个什么名堂出来。只能很同情地看着数委默默地收拾东西神情黯然地走出了教室。望着他那瘦长寂寥的身影,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种祸害了飞哥的愧疚。如果不是我们起哄让他站起来,他也不至于弄得这么狼狈。不让我们这帮不学无术之徒上课一点关系都不要紧,我们可以在外面铆着劲儿折腾。可数委不行,他将来还要考大学的。现在都要快放暑假了,你让他转到哪个班去?唉!八字步顶会玩这种杀鸡给猴看的把戏。只不过他这回掉了个个儿,不是杀鸡吓猴,而是杀猴吓我们这帮无法无天的耗子。
数委一下给打击得不行,在家呆了两天,还是把老头子请了来。之后把数委的职务也给辞了,踏踏实实地搞学习了。
这么一闹,小李子跟学生的关系可算是闹僵了。但他还是那副狠霸霸的样,脸皮也够厚。走到前数委的旁边还主动跟他打招呼说话。结果当然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自找没趣。我们都躲在后面偷偷地嘲笑他,朝他喷口水。等他转身走出教室,我们就小声地叫着:"死八字步,快滚远点,你情人在家里等着你呢!"
你还别说,那家伙确实挺有能耐的,竟然把校长漂亮的女儿给钩上了。在五月一号的国际劳动节结了婚。结完婚的那个周日是他的晚自习,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提着一袋子糖到了教室,春风得意地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把糖。想以此改善跟我们之间闹得很僵的关系。不过他还算很大方的,哪像数学老师,结婚就给我们每人两颗糖,真可谓是颗颗计较了。不过也有人不理他的茬儿。赵飞在他走后,把一把糖全丢到了教室前的垃圾箱里。我们这帮小混混,虽然恨八字步恨得牙痒痒的,但他发给我们的糖我们还是一颗不落地塞进了嘴里。恨归恨,吃归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不白吃,有仇也不能以这种委屈自己嘴巴的方式来报。我们颇有一些中国人恨日本人恨到骨子里却还是大把大把地买日本货的架势和心理。
自那次跟海关俩过过堂后,老班就把我们打发到了角落里。我俩像两蹲门神,一人蹲一个角落,单人独坐,像是非典时期的隔离措施一样,把我们当瘟神对待。搞得我孤苦伶仃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前面是俩女生,不理我,我没事就睡觉,反正这样了。
以前老师讲课我还听得懂一点,在外面游荡了一些日子后就有些跟不上了。跟不上就不听了。最可恨的是物理,我觉得丢了挺可惜的。我挺喜欢物理的,上学期考试还得过85分。连那些自认为成绩挺好的尖子生都没我高。这学期换了个物理老师,形象跟装在套子里的人差不多,没啥脾气,形象又委琐。看女生的神情像几个月没吃没喝的野狼见到一群胖都都、白乎乎的兔子一样,涎水直流。他只顾前面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对我们后面的捣蛋鬼则不闻不问,所以我们在下面捣蛋闹得鸡飞狗跳他都不说。
他真是挺能忍的,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有一回有个叫欢欢的家伙叠了架飞机,趁他回过身写字的时候往前面的女生头上飞。没想到那飞机能耐还不小,竟然毫不懈怠地直飞黑板,全班一齐惊呼。他听到呼声刚一转身就被迎面而来的飞机给撞了鼻子。他气得两撇八字胡乱抖,全班哄堂大笑。
"谁干的?"
他睁圆了怒目气咻咻地问道。全班静默。成绩好的坐前面没看见谁飞的,不好说。中间有的人看见了是不敢说,谁敢惹我们这帮人?我们这帮捣蛋鬼在后面看见了是不愿说。所以气氛就有些尴尬,没人接他的话,他又不能就此算了。所以坚持要找出肇事者。
我们虽然不告欢欢的密,但却有意找他的乐子,齐把眼光瞅着邓欢,偷偷地贼笑,。邓欢则吓得低下了头,。笨蛋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全班都把头抬着看着老师,就他低着头装作很认真地搞学习的样子,不是他是鬼?
"邓欢是不是你?!"老师厉声问他。邓欢吓得不敢作声。没否认也没承认。我们则对着欢欢一阵哈哈大笑。我们的大笑更加坚定了老师欢欢就是肇事者的信心。为了最后做一次确认,他问了一下班长,现任班长很老实,照实说了。老师让邓欢站起来。拿着尺子跑过去装作要揍他的样子,邓飞吓得歪着身子往旁边乱躲。没想到老师只是敲了敲他的桌子喝令他站着上课。我们在下面笑得肚子都疼了。这要是数学老师两巴掌已经上脸了。没想到邓欢那斯还给脸不要脸的,得寸进尺。老师只是让他站一会儿,等老师刚转身上了讲台,他就明目张胆地出了座位,从后门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物理老师的脸给气得一片青红皂白,但他又胆小,怕担负体罚学生的罪责,等邓欢刚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他又叫班长去把他叫回来,说不要他站了,人回来就行。我们在后面笑得直抽筋儿,这家伙,真是的迂腐得不可就药,对邓欢这种学生,你只管拳打脚踢就是,怕他个鸟啊!你越怕他, 他越嚣张。
其实我挺瞧不起那小子,赶着老实人欺负,算怎么一回事儿呢?我虽然不搞学习,但上课也很少扰乱课堂纪律的,因为我受不了前面那帮女生鄙薄的眼神,管他呢,还是自重一点好。
像我吧,对物理老师,还是保持着一点起码的尊重的。
那次我旷完课回来做物理练习,本来课已经落了很多了,我不自量力地自学了一通。,就把他布置的作业做了一遍,交了上去。没想到第二次上物理课的时候就被他叫了上去。他恨铁不成刚地,指着练习本上一串串鲜红的叉叉对我说:"怎么做得那样糟糕,,才对了几题。你上课听讲了没有啊?"他没有呵斥我,只是用平常跟人说话的语气对我说。我看到了他给我打了30分,亏他下得了手,你要不写个"阅"字拉倒,批个三十分,让我羞死呀!我当时就想,你给我画个鸡蛋回去我还有顿好吃的,,打个30分算啥事儿?面对他的质问我只是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上课到底听没听讲?"他问。我当然不好意思说我旷课了, 还被老班停课的事。他见我不说话就让我回到座位上去了,临了要我注意上课认真听讲……我有些动容,又感到很到悲哀的。如果他要知道上学期我的物理还能打个80多分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他上学期没教我们,只是我们班的物理太糟糕了,他才在带初三的同时带一下我们的物理。
回到座位我还是有些伤感的。想到从曾经的中等成绩渐渐滑到最后几名,我真的有些不甘心。现在班里的女生看我的眼光真让我忧戚不已。那种透到骨子里轻蔑简直让人浑身不自在。想到我曾经在小学是多么风光啊!那时候我的练习本通常都是女生争相参考的资料。我哪个时候也没混到这种落魄的地步!有时候想起来真的很让人揪心的。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都混到这种地步了,那就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摔吧!彻底摔碎了都痛快!我打算混个初中毕业,然后出去打工,发誓要在外面挣很多钱回来。衣锦还乡的梦想从那时侯就早早地植根于我幼小的心灵当中了。我想只要是个人,活在世上就没有会自甘屈居人下的。谁还没一点雄心壮志呢?只是有时确实很无奈的!俺们底子薄,基础差,平时还跟班主任闹些运动,没好好整整。就像现在中国的领导人面对外国发达的科学技术和雄厚的经济实力以及人民高水准的生活条件时,不说自愧不如,而是说中国先天虚弱,建国的基础一片烂摊子,上个世纪初受了外国人太多的掠夺剥削,加上几场战争,把中国的一点元气都打光了,文革又上十年的动乱,把发展的大好良机都错失了。我也可以这么自我安慰一下子嘛!只是安慰是安慰,落后的事实是不可能改变的。
八字步要我请家长的要求我执行不了,所以我只能又一次开始了在外面的流浪的生活。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爸爸请来接受他的羞辱。他是个很缺德的家伙。他能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指名道姓地点出某个同学父亲的名字进行诽谤。上次邓欢跟物理老师闹了,下课物理老师就告诉了八字步。八字步在下午他的课上大骂邓欢一顿,竟然还牵扯到了邓欢他老子。骂邓欢一家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把个邓欢骂得面如灰土。所以,面对我的斑斑劣迹,我不敢保证他会在爸爸面前说出什么来。
只不过这次流浪比较悲惨,没有伙伴同行,一个人像条被抛弃的落水狗,在外面落落寡欢的流浪。
那当然是件很没面子很伤自尊的事情。我不敢在街上乱晃,我怕一不小心撞到亲戚或者家人,特别是爸爸,他经常有事上街,我要被他撞见知道了我整天不上课在外面像孤魂一样游荡他不打断我的狗腿才怪!爸爸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很严厉。我们家祖宗三代都没出过我这种敢旷课的货色。所以我只能躲在很隐蔽的角落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期末考试了,所以我只要能撑过这个星期就不会有事了。老班总不能剥夺我参加考试的权利吧?我继续在数学老师家看电视,听着教学楼里传来的琅琅的读书声,我其实很害怕很恐惧的。也很内疚。我觉得很对不起自己一天吃的三顿大米饭,更对不起在田间辛勤劳作的父母亲。我有些羡慕海关了,那小子现在至少有个角落可以正大光明地睡觉,而我只能怀着一颗瑟瑟发抖的心在不属于我的角落寂寥地打发绵长枯燥的时光。有时我也想,我交了学费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坐在教室的,他凭什么随意停我的课?不叫我父亲来跟不让我上课有球关系?有了这个念头我就有了抗争的勇气 .
那天三四节课是数学课,外面下着雨。数学老师拿着备课本和伞准备去上课。算他还有点良心,到房里来叫了我,让我跟着他去上课。我很温驯地跟着他走了。我想有数学老师罩着我老班总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吧?。
上了教学楼,我从后门溜进了教室,回避了同学们询问的目光。自顾自地滑到座位上去,拿出好多天没有碰过的课本,象征性地摆在课桌上,然后等着上课。我边看着课本眼睛边时不时地往外面瞟。看看八字步是否会来。我真的害怕他又过来视察的,上次已经被他赶过一次了。我在心理一阵菩萨佛祖耶和华乱叫,让他们诸位神仙保佑我,拽住八字步的脚,让他不要往教室来。可是各路神仙并不屑于我临时抱他们的佛脚,老班还是迈着八字步威武雄壮、气势汹汹地来了。他走到窗外往教室里搜索我的身影。我吓得顿时矮了身,缩了头,耷拉了眼皮,蹦了心窝窝。当他那双很酷的墨镜扫到我的身上时,里面的眼睛顿时射出道道犀利的刀子来,刺得我浑身一阵乱颤。
"孙儒明,你还没给我滚出去?!是谁让你滚进教室的?!"
他炸雷一般的吼声在我的耳旁接二连三地爆炸,全班连同数学老师的目光全看向了我。他们有的还不知道我来了。惊讶的目光里透露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当然还有我那帮哥们同情和怜悯的目光。我的心火顿时被他这如雷厉吼点燃了,我的血液在沸腾,他妈的!狗急了还跳墙呢!
"我不滚!"
我站起来目光朝他直逼过去,针锋相对地喊道。但我还是有些胆怯,没敢喊出"老子不滚!"来。他一愣,没料到我这小毛孩也反了,竟敢当面跟他顶嘴。但是他很快就缓过神来,恢复他往日凶神恶煞的样子,毕竟他对这种局面已经司空见惯。见我敢跟他顶嘴,他从前门气势凶凶地冲进来,铁青着一张脸夹裹着一股狂风向我扑过来。
"我他妈跟你拼了!"
大吼一声后,"我"噌"地一下站起来,顺手抓起座下的板凳,准备迎站,其实更多的是威慑。就像当年中国在面对苏联的核讹诈时进行的氢弹实验一样,意思很明白:你敢拿原子弹给我动手术,我就拿氢弹跟你拼个你死我活!我当时也在想,他要是敢拿他那硕大厚实的巴掌扇我,我就拿又方又圆的板凳砸他!砸死这王八羔子!全班人都惊讶于我的胆大妄为。我算是班里第三个敢跟老班叫板的学生。在数委之前,长得人高马大的前任班长王冰也跟他干过一次。记得当时他站起来的时候还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啪"的一声,吓得班里的同学身子顿时矮了三寸。当时的八字步可不敢这样老鹰抓小鸡样似的来侵略他,他只是站在讲台上对王冰说着一套跟对付数委一样的陈词滥调,就是请家长,要不然别来上课。他就这么几招儿,毫无新意。当时王冰甩手就走了。后来天天在教学楼对面的宿舍下坐着看小说,老师们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校长见了就奇怪:这厮上课时间怎么不进教室?过去一问,王兵照实说了。校长就把八字步找去说了一顿,说他家长不来你不知道去家访,八字步被训得连连点头,乖乖地去家访了。我们的老班长也就回到教室了。不过班长是干不成了,位子也调到了最后一排。我是三个中个子最小的一个,可能是还没发育所以生得矮小一些。所以不是把我逼急了我是不会轻易暴动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扑过来就用手抓我拿板凳的右手,同时我的左手也被他控住。我带着哭腔喊了句:"这又不是你家开的学校,你凭什么不让我上课?!"我带着哭腔喊的,他没听清楚,以为我骂他,但又不敢确定。所以扬着巴掌连声问我:"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就没喊了。我估计我再喊他听错了以为我骂他扬起他的大巴掌扇我我就惨了。他控住我后,就把我往外面拽。我两只脚乱蹦乱踢,身子扭曲得跟麻花似的。但还是被他拖出了教室。
"你给老子滚远一点!"
他在我后面狂吼一声。我提了提因为挣扎而快要垮掉的裤子,边走边抹了把泪。因为很不甘心被轰出教室,走到前门时我又鬼使神差似的拐进了教室。
"哈……"
班里一下笑开了花。特别是女生,她们笑得最欢,估计我那样子是滑稽。我的几个兄弟在私下里朝那几个笑得最凶的女生乱骂,以维护我的面子。我自己都为我的古怪行为感到好笑。数学老师看了直皱眉头,也不好开始讲课,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班主任收场。八字步被搞得很丢面子,所以当我再一次回到座位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就又被气急败坏闯进来的他抓住了。这回他一直把我拖过前门才放手。
"给老子到办公室去!"
他厉声说道。我这才平静了些,不往回钻了。去办公室嘛,意味着事情有得商量了,有得商量就有得解决了。于是我就乖乖地上了三楼他的办公室。进到里面,发现杜平也在那儿,哭着鼻子呢!他可是我们班挺有号召力的一员闯将,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连他都会哭我就奇怪了。我靠近他,透过还没干的泪眼,看到他脸上鲜红的五个指印!我吓得暗暗地伸了伸舌头!乖乖,挂成这种的,也真不容易!看来老班今天是大开杀戒了。我今天没挨他的大巴掌已经很侥幸了。我也庆幸今天有个伴作陪了。哈哈,有难兄难弟陪我,我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许多,总算不是一个人单兵作战。正在我暗自窃喜的时候老班走了近来,对杜平说了两句就让他到教室去了。搞得我的心境重新凄凉起来。
他走到办公桌边用书扫了扫板凳,坐了下来。
"不看你是我初一教过的学生,我早拿大巴掌扇你!"看来他今天还是手下留了情的,对我并没有下毒手。但我并不示弱。
"不看你初一教过我我早就拿方板凳砸你!"
我打算跟他撅到底了。
"哦?那你还是留了一手了?那我得谢谢你的手下留情了?"
"那当然!"我抹了一把还没干的眼泪说道。
"为什么不叫你爸爸来,是他不肯来还是你没跟他说?"
"没说。"
"为什么不说"
"……"
"回答我的问题啊!刚才不是闹得挺欢的吗?"
"不想说。"
"为什么不想说?"
"你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
"那你是明知故问。"|
"哦?成语用得倒还挺顺溜的呀!我听说你前几天老跟李灿在后面捶桌子,踢板凳了,有没有这一回事?"|
"我又没踢!"我厉声辩白道。
"没踢怎么有人跟我说你踢了?还奇怪了,有人冤枉你了?"
"我前几天才跟李灿打架,我怎么会跟他一起踢?!"
"你为什么跟他打架?"
"他把我桌子捶了个大洞!"
我他妈就奇怪了,自己的桌子都快被后面那些捣蛋给报销了我还会去踢人家板凳。
快放假了,那帮家伙闲得无聊,课下就在后面拿人家的桌子凳子寻开心,较量着看谁的拳头坚硬脚下工夫厉害。那天中午到教室后我发现自己的桌子被捶了个大洞,桌面的木板都给捶散了。登时给我气得七窍生烟,怒发冲冠。问旁人是谁干的,旁边人说是李灿干的。我把高高大大的李灿叫过来,问:"我桌子是不是你捶的?"他还笑嘻嘻地说:"是我跟王冰一起捶的。"本来我们都是一起混的哥们,我不想闹僵的,但是我还是很气愤,,还有一年初三我没混到头呢,桌子都坏了回去如何交代?。这帮家伙是看我个子小好招呼,所以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决定以儆效尤,要不然我的桌子在几天之内肯定会被糟蹋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所以当他刚吐出"是我"两个字时,我就异常麻利地操起桌子上那块给捶下来的木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的后背狠狠地砸了下去。砰的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令众人都惊得瞪圆了眼睛:"乖乖,今天小孙也威力大发了!"
李灿被我砸得一个劲地龇牙咧嘴,剧痛令他也同样怒火中烧。同样愤怒的他一把扭住我的脑袋使劲地勒我的脖子。我低下下巴的同时双脚使劲往下跺他的脚趾,同时后脑勺也做好准备,看准时机朝后撞他的鼻子或下巴。我要拼力一搏了。见我们纠缠在一起很多人都过来拉架。王冰闻声跑过来一把抓住李灿把他强力拉开,说都是哥们不要这样,李灿就松开了手,我们就这样散开了。王冰知道我们打架他绝对有责任的,他也捶了我的桌子。所以他绝不会让李灿打我。李灿自己也理亏,所以就没再闹了。那一架后没人再敢动我的桌子一根毫毛。
"你没跟他一起踢,那是跟其他人一起踢了?"
"无稽之谈。"
"那我问你,你近来认真搞学习了没?"
"……"
我被他问到心坎上去了。
"说话啊,搞了没?"
"搞了。"
"真的吗?我怎么没看见?你用了几分心?十分?还是一分 ?"
"五分"
他冷笑了一声,说:"真的有那么多吗?把这个板凳搬到墙角去对着墙角坐着,想清楚到底有几分,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我照他说的做了。刚坐了一会,他过来又让我站起来。他弯腰把方板凳放倒,让我坐在板凳侧面的方框框里。我迟疑了一下,不肯坐上去。他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肩膀使劲往下一按,我的屁股就落了下去,哐当一声卡在了板凳腿之间的方框里。板凳腿坚硬尖利的棱角挫得我屁股生疼。我在心里那个骂啊!恨不得生啖他的肉,活吸他的血。他可真会整人!妈的!我就没见过这么缺德的老师。坐了大概半个小时,我的屁股都快给坐肿了,他才过来问我:
"想清楚了没?几分?"
"一分"
我说,我不想跟他耗了。快放学了,我肚子饿了,我要争取宽大处理,所以决定坦白从宽。
"为什么只用了一分?"
"我反正已经这样了,听不懂也就不想听了,也就懒得用心了。"我很干脆地说。
"既然这样那我让你爸爸来你怎么不让他来?"
"来了也白来,何况我爸很忙呢!"
"忙得连到学校的时间也没有?"
"嗯!"我有点后悔说出这句话了。
"你以为你爸爸是国家主席?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村官吗?还那么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连珠放炮一样喷出一股足以令我吐血的轻蔑。
我一下怔在了哪里,我没想到从他的狗嘴里能喷出如此恶毒的言语来。这超出我的想像和心理承受能力。我狠狠地瞪着,眼泪慢慢地无声无息地淌下来。我想象着我的两道眼光像激光一样聚焦在他的脸上,我想用这两道激光死死地罩住他,升温,升温,再升温,直到把这个八字步点燃。我真想烧死他!如果我真有这种超能力的话,我会毫不有犹豫地使用它。他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极其恶毒轻蔑地侮辱了他的父亲,这是任何人都不可以容忍的。如果之前我跟他之间的抗争是在维护我的尊严的话,他这句话出口以后,战争就升级了,我的态度不能再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圈子里。所以最后我恶狠狠地盯着他说:"你等着!"说完我抹了一把泪,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在我面前侮辱讥讽我的父亲,他是第一个。所以我要报复他!我要他为自己缺乏修养的言论负责!我要疯狂地报复他!我要他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曾经我想使用武力去打击他,但是力不从心。单挑我干不过他。请人吧,没人敢随便动一个老师。我又想到是不是可以揍他儿子。但是他才结婚不久,儿子还是女儿还不知道呢!要是是个女儿我还不能动手,欺负个小女孩算什么?我可没他那么卑鄙和缺德,连我们这种小屁孩儿整起来也不亦乐乎!妈的!难道就这样算了吗?我曾经为此彻夜难眠,但是最后我还是想通了,真正能对他造成心理震撼的还是我将来声名赫赫的成就。于是我还是决定浪子回头,我要认真读书了,这是唯一一条有前景的金光大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在为了我那句"你等着!"而孜孜不寐地努力着。重新开始后我几乎变了一个人,过去的伙伴都惊讶于我翻天覆地的变化。上了高中后,我很快就在高考追上了以前那个班里很牛的人物。我跟数委一同考上了大学。他去了x大经济系,我去了遥远的x市。当时我们那个班里只有三个人考上了国家重点大学,除了当时那个经常考第一名的女生外,就是我们了。我听说当时镇长的千金只是上了个中专。假如有一天,她知道我这个当初我们碰面时她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的破落户考上了重点大学时,会作何感想。
我知道我还有很多路要走,在社会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我没有任何骄傲可言。实际说一点,我应该感谢当初的班主任,要不是他当初那些戳得我心窝生疼的话语,成就不了今天的我。
(全文完)
...
read more
[+/-] : 花开花落,只是她还不懂爱
又一个不眠夜,而出现在我眼前的男人,却让我惊讶。而他却装做不认识我。因为他已经不再是我的爱人了,他成为了她的爱人。他不属于我。
我和哲认识七年了。
七年的爱?和歌里说的一样。不过,只是我必须装做不认识他。吃饭,唱歌,娱乐。我陪着他们,看着一对幸福的情侣,明明站在那男人旁边的应该是我,却被另一个女人代替了,而她却是我最好的朋友。哲装得很像,真的,我们真的不认识了。
小雅坐在电视机面前啃着手指甲看电视,哲拥着她。我,像电灯泡一样亮着。小雅这么可爱,哲怎么可能会瞥下对小雅的这颗心呢?我镇定自若,不搭理他们也不发出声音地回到了房间。不再欺骗自己,躲在门背后痛哭。
我喝着饮料,像喝着酒一样,一边喝一边水就从我的嘴角流了出来。几年前,站在他身边,像只小猫依偎着的人,是我。而不是她。我发觉自己在嫉妒小雅,但是分手是我提出的啊!算了。对自己说。算了。
小雅很可爱,但是她也不蠢。她问我最近怎么了,我说没事。我知道她一定在怀疑。只是他装得好像,就连小雅都有些犹豫了。我知道小雅很聪明,但是我也知道在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蠢蛋。就像当初的我一样。我说小雅,哲如此爱你,你真幸福呀。所以她就以为我是在嫉妒她谈恋爱了。你也可以啊。她这么说。
这时的我如此恨她,她好可恶。她不明白我的心情,凭什么这么说。我心疼着,这辈子希望你们幸福。安慰内心流下的泪水。你行的。
家里有一只宠物狗,我和小雅合买的。因为我和小雅同租的一套房子,所以我们合养它。小雅最近忙着谈恋爱,哪有心思想到狗呢?这时的我恨不得把狗掐死。只是外表还是一样地爱它。我喂它吃东西,和它玩。还溜狗。从此我找了一个借口。只要哲要来,我就说要外出溜狗。小雅听了也很开心。
难以安慰内心的伤痛,又不知道如何度过每一天,我强行着让自己找个男朋友。哪有这么快呢?
我在自己的内心里搜索路线,我想走出这个地方。因为我不知不觉地来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我到底怎么怎么到这里来的呢?我思索着。我迷路了。
我拿出手机,想要打小雅的电话。但是,又放下了。这时,手机却意外地响起了铃声。我接起电话一看。是轩。
"韩寒,你在哪呢?"
"恩,我迷路了。你能来接我么?"
"迷路了?那你问下那边的人你现在在哪?"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奇怪的是,我原先应该会很害怕的,但是现在一点也不怕。
"怎么会?那我马上来找你。"
"恩。那你可以不挂电话吗?"
"恩……韩寒。你不开心么?"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轩总是能第一个看出我的心思。轩喜欢我。因为哲吗?我还在为哲等待吗?我嫌自己蠢。蠢到都不知道抓住眼前的人。
但是,轩很了解我。他知道,什么都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依赖他。如果没有他,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果活下去。他似乎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韩寒,一定要我强迫你说,你才肯告诉我吗?"
"恩……那我说。"
我告诉了轩所有的事。他在话机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了。"韩寒,和我在一起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想和他在一起的冲动。我并不是一个会冲动的人。但是,那时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
"你真的可以帮我摆脱哲吗?"
"当然。我会比他更爱你,可以超过七年。"
我很开心。因为我可以比哲更厉害。可以比小雅更厉害。可是,我没有注意到的是。其实,最主要的,是我不爱他。而接受他。
轩长得很帅,但是,一直的我都是喜欢成熟的男人。而不是轩这种帅气的男生。轩和我一样大。只是比我出生提前了两天。轩说这是缘。我和他也已认识有四年了。
如果我选择和轩在一起。我会幸福的。因为他很爱我。
我没有带轩到家里。连小雅也不知道我和轩在一起了。因为小雅和我几乎都不说话了。她一个房间,我一个房间。回来的时候哲总是和小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唯一有一个空挡就是吃晚饭的时候。还有小雅洗澡的时候,我和哲能够在一起。哲从来不和我说话。我也不和他说话。大概是两人都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大家心里都明白,都清楚。想起,谈起。都会痛吧。但是我还是很自私。我想和哲在一起,仍然这么想。我总是找机会。但是找不到。而且,我现在必须和轩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为什么我要接受轩。
但是,轩晚上会给我发信息。我再也不需要晚上独自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了,我再也不要伤心了。轩会关心我,像是关心一个真的爱人一样。但是轩,你知道我在骗你吗?
轩。确切地说,他是一个感情白痴。因为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和我,是第一次。不知道欺骗别人的第一次是什么感觉。现在知道了。是因为要欺骗自己才欺骗别人的感觉。
但是,轩懂得爱人。和他在一起甚至得到的甜蜜比和哲在一起更多。好多,哲给不起。
和轩天天见面,每天都是不同的感觉。轩说他爱我。我轻笑,没说话。轩再说爱我,我依然轻笑不言。他说你像是一只小狐狸。我说,你像是一只猪。轩笑。我笑。
但是我自私地还是想从小雅手里把哲抢回来。而多次的提醒似乎都已经没用了。因为,我可以欺骗任何一个人,甚至是轩。但欺骗不了自己。
晚上,我洗完澡。小雅和哲说他们要洗澡。什么?难道一起洗,洗鸳鸯浴?
我很生气地看着电视,他们,一起洗澡?痛苦地我。为什么?怎么会这么快?难道都快结婚了吗?我嫉妒,愤恨。哲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还有小雅,为什么你这么贱。
我知道自己自私,但是自私永远都是由心痛引起的。晚上,哲说住在这里。我知道他们要同居。所以我说我搬开这里。小雅惬意地笑了。笑得比狐狸还恶毒。不是轩说我的那种狐狸。而是对于同性人愤恨的狐狸。而哲,是一匹狼。
我不知道自己该住哪。所以我打了轩的电话。我知道轩在感冒。但是我很任性地说。
"我要你陪我。"
"好的,马上来。"轩总是疼着我。在他面前我什么都做得出。因为他爱我。这是理由?可笑的理由。
轩接过我。我说我住在你家。轩楞了一下。马上开了汽车载着我很快地往家里赶。我知道轩在高兴。所以我也笑。每次笑轩总是说我像只狐狸。
我知道轩是在用真心,但是我却不是。那晚,我们在一起睡。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而我依在他怀里,不停地流泪。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爱你。
在轩那里,我永远都是安全的。早上起来,我想起床煮早饭。但是当我起床,已经有一桌的早餐。我很开心,因为轩对我如此好。我又心疼。将来要是有一天我要离开你呢?
因为轩根本没弄明白。我不爱他。
早上我吃完早餐要回去了。轩想多留我一会。我说还会见面的。于是轩松开了。他送我回家。我看到了家里乱成一团。我知道昨晚他们玩地有多开心。我感到好笑。这房子有我的份。幸好,我的房间依然很好。没有动。
我看到哲躺在我床上。那么小雅呢?我冲到小雅的房间。她也睡着。昨晚,他们在做什么?
怎么分房?我不知道到底该叫谁起床,所以先去做饭。叫轩先回家。
突然哲出现在我的背后,我感觉自己在心跳。
"有事吗?"
"为什么从来没给我做过饭?"
"那几年还没学会。"提起往事,我心疼。但是愿意为他而心疼。
他看着我作饭,也没有叫他离开。只是大家都很安静。以前大家都很安静地注视对方。问对方,有多爱自己。
而现在,大家只有安静地望着对方的背影。感觉是否陌生了?
小雅起床了,吵着要吃饭。我说还没烧好呢!她又撒娇地对哲说:"哲,我们出去吃吧。"
小雅,你好坏。真的好坏。哲说:"怎么不在家吃呢?韩寒不是在烧吗?"
"不要,人家要和你一起吃吗?"小雅在嫌弃我吗?我忍不住了。
"小雅,为什么总是嫌弃我。"
"没有啊。不觉得两个恋人应该在一起吗?"说得好轻巧。那我算什么?
"那好吧。我自己吃。"我听到门关的声音。落泪。小雅,为何对我如此。以前我们很好不是吗?那么是因为谁呢?哲?
下午,我和狗狗出去玩。没有想起哲也没有想起小雅。狗狗喜欢去我们房子边上我的一片草坪上玩耍。打滚,我总是陪着它坐在草坪上。看着蓝天还有一旁开得正灿的鲜花。
春天好多小鸟在天上吵。记得上学时,老师还说,这是小鸟躲在电线杆上谈恋爱。很多小孩子在草坪上跑,追,闹。
而我一个大孩子,却坐在这发呆。而这狗,似乎是我的责任。
我很想家,想回到爸爸妈妈那边。但是父母都在国外,我该怎么办呢?我摇摇头,算了。自己好蠢,也好笨。都不能让自己开心起来。
晚上,小雅和哲坐在一起看电视。我整理筷子和碗。小雅问哲,什么时候结婚啊?哲似乎有些不耐烦。"小雅,现在不谈这个好吗?""怎么一谈到和我结婚你就烦?""不是啊。"接着他们似乎有些吵起来了。我在厨房偷着乐。
一不小心,碗掉在地上了。小雅很生气,就气出去了。我一直都觉得小雅生气的时候很可爱。可是,估计现在她也很心痛吧。我想追上去,但是被哲拉住了。
"别去追她。她会回来的。"
"你不了解她,怎么懂。"
"我是她谁?"
"哦。"对,我又是她谁呢?
我回到厨房捡掉碎的陶瓷片。但是又想起了小雅。一不小心就被割破了手。我知道如果是小雅的话准会叫出来。但是我不会。
哲进来了。我赶紧把手藏起来。不过他拉出我的手。"怎么割破了,也不说声。"
"没必要吧。"
哲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帮我止血,像当年一样。而现在,我是谁?
"哲,你别对我这样。"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爱上你。"
"如果你有决心就不会再爱上我了。"
我知道哲在报复我,当年是我狠心离开他的。"不会的,我不会爱上你了。"
"那就好。"说得这样,让我感到心碎。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一直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你不明白当年离开你也是迫不得已吗?
后来哲帮我洗的碗。他说我手割破了别洗了。我知道哲的手机一直在亮,那是小雅打的。哲一定也知道。但是他开的却是无声。借口。
我不知道他为何做这些举动,是不是存心让我伤心。我很生气,但又无奈。谁叫那年。所做出的举动,让他伤心的。一直都是我做的。现在他难免回来报复我,也是应该的吧。
如他所说,小雅在将近凌晨的时候回来了。她一身疲惫,但是还是依在哲怀里撒娇地说:"还是你这好,我以后再也不走了。恩,我饿了。"
哲很快起了身去给她煮面,我说我来吧。哲说他来。我跟他争着抢着。突然一个东西出现在离我眼睛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是哲的脸。我赶忙退了回去。我说,那你来烧吧。我想去安慰小雅,但又找不到理由。而且,我应该恨她的。
没想到小雅这么对我说:"你是不是也喜欢哲。"我楞了。她怎么知道。
"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很多时候你的举动都表现出来了,所以我不希望你伤害我们的感情。"
"我不会的,因为我现在和轩在一起。"
"真的吗,那恭喜你。"我知道她话语里透露的是嫉妒。因为多少年前她也喜欢轩。不想和她说任何话,因为我没有要她生气之心。因为她还有哲。
安抚自己的自私心,我会好起来的。
哲还是会来我们家,和小雅一起。但是,不知怎的,我开始不感到嫉妒了。倒是祝福他们能在一起。
几个月了,小雅和哲还是在一起。虽然心里是祝福,但毕竟这是我们租的,怎么可以说来就来,也太不礼貌了。真的很想找轩气她。不过还是算啦。
碰巧的是,轩说来我住的地方玩玩。那天哲和小雅又要出去。顺口就答应了。轩说,他已经在楼下了。我匆匆跑下去接他。他站在白色的别克旁,手里拿的应该是百合。我嬉笑。他总是说我笑起来像狐狸。所以我就叫他猪。
轩到楼上,问东问西。他说我住在这里不好。劝我搬到他家去。我觉得不太好意思,没有答应。他说,只要我开心就行。轩很会爱人,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我一开始爱上的是他,而不是哲,那么我就不会这样了。
两年后。
我一直同轩在一起。没有吵过。感情很平淡,但是平淡中牢固的体现越来越多了。而哲和小雅。似乎总是分分和和。他们之间经常吵架,因为小雅那种性格。两年了,我很想搬开这里。我想到我父母那去,但是他们说一年后就可以回来了。
到时候他们要见见轩,我说算了。可能分了呢?他们很惊讶,自己的女儿竟会说如此的话。因为欺骗自己了两年,也该有清醒的时候。我不知如何向轩开口说分手,会不会说得太突然。像这样平实的感情,怎么会突然说分?
我一直在忧郁。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但是轩对我的关心,我还是缩了回去。我恨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连说句分手都这么难吗?但是,如果难的话,是不是我真的爱上了轩?
星期天,小雅不在家。说朋友叫她出去吃饭。小雅问哲要不要去。哲说不了。在家等她回来。小雅拎着包出去了。家里就只有我和哲。我心情很清楚。所以我对哲说:"你看电视吧。我去上网了。"虽然,心里还是有一丝激动。但是都过去了。而且都两年了。小雅和哲真应该谈到结婚了。哲没有去看电视。但我也不管。我开了计算机。
网游。
寻找一些可以抵制自己心里激动的东西。没有开QQ.因为我也不常用那个。没有听见外面看电视的声音,哲到底在干吗呢?
我试着看网上的小说。
小说写得不错。我有些入迷了。
忽然门好像开了。我正想出去关门。没想到看到哲站在门口。他说:"韩寒,如果我和小雅分手,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说:"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疯子。"
我随手关了门,把他锁在门外。"别进来。"
我知道自己做事做得过头了。但是我希望他真心对小雅。因为小雅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希望她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心里的哲已经走了。走在两年前。活在十年里。眼前的不是哲,而是,小雅的男朋友。或者说是未婚夫。
虽然觉得这样做很发泄。但是心里还是很痛的。眼泪滴落在手上,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滴得我手背很疼。我用迷糊的双眼看外面的世界。一切,没变。
手机响了。
"喂。"
"韩寒,在家么。"
"恩……………………"
"你哭了么?怎么了。"我赶紧抹掉眼泪。
"没,没什么啊。呵呵,你在哪呢?"
"我在家里啊。你来我家,好么?我父母要见你。说定个日子结婚。"
"啊?这么快啊?"
"恩……好吗?来吧。"
看着门背后。我知道哲在门外。但是,我已经知道。如果不相爱了,即使在同一个空间,也隔着永远触摸不到的距离。
"好。"我挂了电话。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忽然,哲又进来了。"你别走。"他拽起我的手说。
"你变态吗?疯了吗?"
"没错,我是疯了。在两年前我就疯了。初次看到久违的你,真是高兴死了。但是你却这样。不过我不在乎,我要带着你离开这里。不要和他结婚"
我觉得他很疯狂。但是,我很心痛。因为往往在做选择的时候,总是最令人难受的。
"你是要我做选择么?现在来说,你应该更爱小雅。而不是带我走。而我,应该更爱………………"他忽然吻我。
他抱着我说。"我。"
有些时候,人都是会迷糊的。但是我又清醒地给了他一巴掌。
"滚。"
他疯狂地抱着我。我没办法摆脱他,我疯狂地踢他。"我等了你两年。为什么还是不回心转意?"为什么不回心转意。因为你在别人手里。
后来,他放开了我。因为我说:"爱我,就别抓住我。"
他说他会等我。他明天就会和小雅分手。我无济于事。因为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回头了。早在两年前就结束了。
满天的星星。在眨。在问我。到底要不要去轩那里。还是真的回到哲身边。当我摆脱哲的怀抱,我有种撕心裂肺的痛。谁叫我这么无能呢?
虽然这样,我还是去了轩那里。因为,宁愿成全别人。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做得太蠢了,连选择都不会。选择自己爱的人?为什么我都不会。
我说,就今晚吧。今晚过了,都好了。父母也快回来了。不是吗?父母也会为我做抉择的。
在轩家。他的父母都坐在沙发上。绝对是皇家富贵的人。一套标准的礼仪。
"韩寒,我父母。"
"恩。伯父伯母好。"不知怎的。他们待人起来就特别亲切。
"快叫爸妈了吧?呵呵"
"呵呵。"应和着吧。"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我们才回国,还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就说要结婚了,所以叫你来看看了。"
"恩,我们在一起有两年了。"
"韩寒小姐。真的有决定和我们家儿子结婚吗?"我看了轩一眼。眼神里充满的是什么?一种期待?
"是的。"我回答地很果断。"好的。那就定在明年夏天。""恩,那时我父母也快回来了。"轩带着一种快乐的眼光对着我笑。而每笑一次,就在我心里扎一次。心痛原来是这样的。
就这样。礼仪般的对话。我们决定在明年夏天结婚。明年结婚。很荒唐的举动。选择被爱吧。韩寒,你这辈子都不要回头看了。因为我怕一回头,我就没办法走下去了。
回来的时候,家里依然只有哲。我问小雅呢?
"不会再来了。""为什么?"
"我把她赶走的。我说分手。房子我买下了。你们是租吧?"我感觉全身有无穷的火焰。但是我还是压抑下来了。我想开口说话。但是手机却收到了信息。
"我恨你。"是小雅的。短短三个字,我知道她心里有多痛苦。
"你这个变态。你自己住吧。明天我就搬出去。"
"为什么?我不都在为你做吗?"
"我告诉你。当你进这个家门。看到你旁边站的女人。我知道那应该是我,但却是她。那时我很讨厌她。但是爱情有时候不能勉强。两年里,我明白了。而我一直以为你也很爱她。你却对她做什么?小雅,在认识你之前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而认识你之后,她变了。变得怎么样了呢?你自己清楚。你对她伤害多深,就对她的改变有多大。而我,既然都是过去的事,既然本来就没有抓住,就别回头再抓一次。不然大家都会有过错。"
他没有说话。我回房,准备东西。我准备搬开这里。我知道这样对哲太残忍。但是如果我不残忍,如果我可怜他。谁来可怜我呢?
全世界都是冰冷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不想睡。我坐在床边。无声的流泪。最后一个晚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停地说对不起。我知道我对哲的伤害太大了。也亏欠小雅太多了。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就连我自己也对不起我自己啊。
有时候,当我坚强地走过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完成的。而当我离开你,以后的日子里,希望你忘了我。不希望我成为你记忆里,扎着你心的那根针。
韩寒在房里,哲在门外。隔着一道门,一起哭。却不能紧紧拥在一起。一起分担大家的难过。却要等待天亮,等待分离。
忽然房门打开了。哲睁开了眼。
"记得吗?哲,那年你对我说的什么话?无论如何,爱都不是错。是啊,爱都不是错。"而为什么我的脸上还在流泪。见了哲还是这样。"爱都不会错的。我们也没有错。只是没抓住对方,只是一不小心松手了。你知道吗?松手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哲不言。他依旧呆呆地忘着我。我摇着哲的头"你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明白就好了,我拿着行李。我准备离开。
"但是。"我回过头,看到哲满脸的泪水,知道他的每滴都在我的心上燃烧吗?
"可以在离开韩寒之前,在让哲抱一下吗?"我还是忍不住,扑到哲怀里。"我没有照顾好你的那几年,还有以后,我都不会再照顾你了。也不会再打扰你了。你要好好对自己哦。"
"恩。"终于在长久的拥抱过后,一段冷漠冲掉了所有。我离开了哲。估计,再也见不到了吧。我等待父母回来。我和轩一起飞出这里,我们到国外。可能会更安静。
就这样。走了。离开了。
我离开了哲,到自己不爱的人那里去。看着冬天凋谢的鲜花。都结婚了。只是,花开花落。我还是不懂爱。
(全文完)
...
read more
[+/-] : 《人脚獾的故事》
亲今年六十整,在五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几岁的孩子。父亲记得那年他刚好七岁,这个故事便正好发生在他七岁那年村外的玉米林中。
五十多年前父亲的村庄还是非常小的,仅几十户人家低矮且旧的草屋胡乱拼凑成的村庄,还未入夏,已被淹没于无边绿的汪洋之中。
那时村外种的全是玉米,恍如深邃无底不见边际的原始丛莽,将父亲的村庄重重裹围,永远保留着进一步侵袭的良好态势。于是丛莽深处的村庄,便很长时间停留在玉米叶青芒的味道里,及至扬花时节,满村庄又飘满玉米花穗甜美的味道,仿佛一切都很美好。在甜美的花香中等待收获的到来的确是非常美好的。
这个故事发生在七月末的某一个午后。七岁的父亲感觉肚中很饿,他想去偷几个玉米棒。那时玉米棒刚好灌浆,正是好吃的时候。
他看到看青的老甩头正在树下呼呼睡去,四周悄无一人,便放心大胆往西面的玉米地去。西面那片玉米长得最好,他知道。他已经偷过好多次。
他一猫腰钻进去,未走几步,突然发觉前面竟有一人已赶在他前头偷上。便往前紧走几步,想看清是谁在偷。他想知道是不是狗剩也在掰棒子,刚才还看见他呢。
一看不要紧!他顿时吓呆住,两脚像钉上铁钉。哪里是狗剩!一个黑糊糊的怪物!它正背对他,也像人一样两脚站立在掰弄棒子呢!我七岁的父亲双腿打颤,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嘴巴倏的扩张到极限。但他没能喊出,被自己的双手及时按堵住。我的父亲当时只有七岁,连猴子都没有见过,哪天见过这样比他高过两头的怪物呢!他吓得可不轻!两腿抖得像筛糠一般,但竟然没有尿裤子。他抖了一刻终于想起要逃走,便晃着两条发抖的腿向后退,边注视着那怪物边悄悄撤退,等退到地边,扭头就逃,没命向庄上逃去。他可不是胆小的孩子,尽管腿已发抖,却并不曾瘫软,禁受刺激后反而比平时跑得更快,兔子似的。
刚到村口正好撞上正看青去的老甩头,他背着兔子枪,准备顺便打几只野味。
"鬼!鬼!鬼!……"我年幼的父亲跑得口吐白沫,语无伦次,就差点没哭出声。
老甩头一把逮住他道:"你个狗杂种,又偷啦!"
"鬼!鬼!真是鬼呀!在那边偷棒子呢!"他黄着脸,颤抖着嘴唇,终于哭开。
"奶奶个俅!别哭。带我去看看。什么鬼?看老子一枪不打死它!"老甩头也终于听明白,一只怪物在偷玉米棒子呢。
他们赶到,那东西已退到玉米地的边缘,正剥开一颗嫩玉米棒往嘴里塞。
老甩头趴在一处田埂"轰"地放去一枪。眼看是打中,但那鬼物却动也没动,只是扭头望过来一眼,那张丑陋的脸上似乎在笑。他们看到它嘴角里的汁液正往下滴淌,然后它把玉米棒又往嘴里塞去一口。
老甩头拽起我的父亲就跑。他也吓得心惊胆颤。他从未见过刀枪不入的野物!
等老队长闻之,召集人马再次赶来,那物仍就没有离去,棒子掰掉许多,玉米林被它弄得狼籍一片。
老队长见多识广,招眼辨出,高声喊道:"好一只人脚獾!都给我上!快拿下!"
那人脚獾吃的高兴,不觉将饱,正欲离去,忽见无数穿衣的生物,挥杈弄棒,张牙舞爪直向自己奔来,也是吃惊非常,赶紧扔掉最后一颗玉米棒,四肢着地,飞也似向密林深处逃去。人群在后紧追不舍。
它跑得虽快,但怎奈追的人太多,总是跑不脱。他们便在密集的玉米丛林,兜着圈子追逐奔逃,展开一场紧张激烈的追捕大战,所经之处全如刮风一般,玉米踏倒无数。
终于,他们追出阴郁无边的茂密丛林,追过苍营湖一马平川,追过数座村庄,仍旧紧紧追赶。他们气喘吁吁,汗流如雨,依然叫喊不绝。它在前头奔逃,越跑越慢,越跑越慌。
所经村庄,村民尽悉惊起,全尾随观望,不觉竟形成千余人浩然大军。千人一处便有阵势,喧喧嚷嚷,沿途环堵,黄土扬在半空,半日不落。他们一路追看,等待结果。
第七座村庄,人脚獾慌不择路,竟钻入一死胡同,最终再无路可走。它向墙头努力攀爬几次,墙头太高,没有成功,只好返身冲逼近的人群龇牙咧嘴,作誓死反扑。
人群哪里容它得逞,早一涌而上,乒乓一阵乱棍,刹时一命呜呼。据说拿苗刀的二愣子连砍十八刀,刀口尽卷。
这是只雄性人脚獾,足有牛犊般大。一口大锅就架在老队长家门前。黄昏中的老队长威风凛凛,指挥大家剥皮生火,并亲自把人脚獾皮毛钉在自家西山墙上。
火光猎猎,夜幕沉沉。锅中油花翻滚,腥香扑鼻。村中男女老幼,尽皆夹捧碗筷,或远或近,或蹲或坐,专候佳讯。有人不厌其烦,不断复述追捕细节,说到可笑处,人们便笑,边笑边咽口水。而村中的狗,则自觉围于近旁,都如狼般端坐,伸长舌头,嘴角淌着黏液,大口喘息,虎视眈眈。老队长撵过两次,撵过复聚拢来,端坐如初。
一时锅开。人群哄然而起。老队长亲自掌勺,他敲着锅边叫道:"不要挤。不要挤。按人头来,老规矩,大人一碗,小孩半碗。"话音未落,无数只手碗已纷伸过去,顿时把锅遮没住。
"咳,再给点,再给点吧。"混乱中不断传来请求声。碗与碗叮当撞响,不知可撞坏多少,反正有人在叫骂。
"都别挤!都别挤!一个一个来,谁狗日再敢动手,我就剁狗日谁的爪子!"老队长在人群深处高喊道。
当时我刚七岁的父亲,他的母亲生病,是端回去吃的。等再去盛,人已稀少。老队长敲着锅边道:"没啦。大人一碗,小孩半碗,盛过就没,你没听清吗?"
我年幼的父亲很不服气,昂头道:"是我先看见的,我不说,你们谁都别想吃!"
老队长便撇半勺清汤放进他的瓦罐里,用油花花的勺头,敲他的脑袋说:"滚!"
走到远处,他一回头,就见模糊的微光中,老队长胖女人手端黄盆,在锅中捞满,又迅速端回屋中。这是她端的第二趟,父亲亲眼所见。但场上竟没有人站出反对。老队长很有威信,没人敢对他胖女人行为提出质疑。
是夜,浩月当空,沉寂一片,万籁无声。整座村庄都沉浸在混合着玉米叶青芒味的油腥气息里。
夜半,蓦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般奇异的声响,全庄人尽被惊醒,再无睡意。只听那声音如怨如诉,如悲如怒,如鬼泣如狼嚎,如猿哀啼似虎长啸,似风坠寒涧似危崖惊浪,又恍若疾雨蛇走霹雳惊雷地崩山摧。其声惨森可怖,听者无不毛骨悚然,手脚发凉,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庄上数十条狗一吠而起,一路叫嚣,发疯般向西南狂奔过去。那声音正来自西南方。
我的父亲爬起,隔窗向外看,只看见惨白一片。他下意识喊道:"雪!"
他的父亲赶忙把他按回地铺上,捂着他的脑门说:"这孩子吓得,七月怎么会下雪呢?"
它们撕打。从庄外一直向庄上推进。撕咬声由远即近,由小到大,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在老队长家门前,它终于站住,和群狗展开最激烈的战斗。刹那间,咆哮声犬吠声撕咬声惨叫声皮毛撕裂声骨头断折声响成一片,如同一场史前的腥风血雨,在暗淡的世界深处惨烈而残酷地进行着。一时山摇地动,一时鬼哭狼嚎,一时日月无光,一时乾坤颠倒。
父亲再不敢看,躺在铺上直喊冷。他的父亲翻出仅有一床被子,一家盖着依旧都在瑟瑟发抖。
它们就这样撕杀,一直持续一个多时辰,最终在几声更为可怕的怪异哀叫中,群狗声暗下去,接着传来一阵猛烈的拍打门的声音,拍打声异常响亮,久久在村庄上空回荡,似乎每个人家的门都在震响。
我当时只有七岁的父亲,他病中的母亲说:"快!门!"他的父亲闻声,赶紧用家中唯一一张桌子紧抵在门后,坐上歇一刻道:"没事,不会来,没在我们家烧,它要的是老队长。"
天将放亮,人脚獾在群狗反扑声中,一路长啸,远去。
天明,只见村口到村里一路全是血迹和零落的兽毛,不知是狗的还是人脚獾的,大约都有。老队长家门前最为惨烈,满地殷红,落毛如雪,足可让人想见夜中场面。场中三狗倒毙,尚有余温。老队长家的大青狗,倒在门边,惨遭开肠;麻脸家的黑狗,死在灶旁,脑袋血肉模糊;二愣家的花狗,则躺在山墙底,墙上皮毛已不翼而飞。全村三十多条狗,无一幸免,或轻或重,全部挂彩,都趴在自家门前死一般不动。
老队长家的门任谁也叫不开,里面抵得结结实实,所有能用物件全用上,床柜桌椅,甚至衣裤都抵在门上。一家人缩在屋角,紧裹两床被子。被子湿得透亮,不知是汗还是尿。老队长吓得动弹不得,形同木偶。他的胖女人,牙关紧咬,已经不醒人世。
老队长缓过气来头一句话道:"吓死我啦!吓死我啦!"
第二天夜晚,它又来,和群狗鏖战至天明,却只走到一半。
第三夜,它在村口嚎叫一夜。群狗在村里狂叫一夜。
第四夜,它没有来。再没有来。
(全文完)
...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