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拳经

夜风袭过，带来丝丝寒意，姬笑吾打了个哈欠，看着日受风雨剥烛的两扇庙门，心中不觉烦愁起来，处身在如此残破不堪的深山古寺之中，四壁肃然，满目凄凉，的确不是什么好滋味。他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自幼先学文，后习武，二十岁时父母相继去世，因其志不在科考出仕，遂变卖家财，在江湖中浪荡飘泊。这日天色将晚，入一深山之中，失迷道路，幸前方有破庙一座，近前一看无人主持，便走了进去，打算暂歇一宿，明日再行觅路不迟。

　　姬笑吾听着庙外呼啸风声，回想这几年中落拓江湖的艰辛，久久不能成眠。忽听得庙内"啾啾"两声怪叫，不由得心中隐然一惊，纵目四顾，不见有何异动。他立时长身而起，右手略举，左手横摆，亮出一副"苍鹰搏兔"的架式，凝神集气，静以待敌，半晌毫无动静，正自惊疑，忽觉额头似有物沾粘，抬眼一瞥，一个黑东西从头上直飞起来，落到横梁上来了个垂直倒挂。姬笑吾凝神一看，原来是只大蝙蝠，两眼如豆，来回转动，并且发出"啾啾"的叫声。不由得又觉好笑，又感可气，枉自己一身武功，这么一个脏东西在头顶立了半天竟豪无觉察，还拉了一泼鸟屎下来，盛怒之下，真想一掌将蝙蝠立毙于梁上。他右掌高举，恶狠狠的瞪视蝙蝠，半晌目光转为柔和，擦去鸟屎，长叹一声，轻轻的坐在地上。

　　蝙蝠从梁上又拉了几泼屎下来，便振翼飞起，围着大殿屋脊"啾啾"怪叫，来回打转。姬笑吾微觉奇怪，凝神细看，见屋脊上面似乎隐隐有光。他纵身一跳，跨上屋脊，见承尘之上有一个木匣。当即取了下来，打开一看，却是一部手册，题名《六合经拳》。姬笑吾心中大奇，细细翻看，见其中五行变化之原理，阴阳造化之枢机，起落进退虚实之奥妙，武技精华尽集于此，不禁心中狂喜起来。不意上苍眷顾，深山古刹之中竟得异宝，这也多亏了那位爱拉屎的蝙蝠仁兄的指引，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言念及此，向蝙蝠微笑颔首，以示谢意。

　　姬笑吾心情激荡，连夜借着月光研习参悟。次日出外采摘些山果黄精，慢慢嚼吃。如此日夕如是，乃悉心研习其精义，十易寒暑，会其理于一本，通其形于万殊，以六合为法，五行十形为拳，以心之发动曰意，意之所向为拳，创出心意六合拳法。功成之日，脸上神光湛然，一声长啸，群山俱惊。

　　曙光微透，鸟语吱喳，一条人影宛如流光下泻，神速无匹的向山下急射而去，不多时，已至官道之上。此时行旅商贩，来回过往，各人只觉微风摇晃，眼前似有一个身形急掠而过，仔细看时，已不见了半点踪影，皆揉眼骂道："真他妈活见鬼了！"来人正是姬笑吾，他一路如飞狂奔，恰似星飞丸泻，快不可喻，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奔出数百里之遥。又奔片刻，已来到东宁城前。

　　姬笑吾步入城中，见行人熙来攘往，甚是繁华。他信步而游，转过几个道口，看见前方老大一个酒楼当街而立，下面黑压压的围着一群人，里面不时爆出一阵喝彩之声。姬笑吾赶了过去，向内张望，见是几个尼姑正在打场献艺。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尼姑合十说道："贫尼师姐妹七人来自峨嵋山清贫庵，只为昔年曾在佛前发下洪愿，要积满十方功德，扩大庵舍，重塑普贤金身。今日路过此处，演艺化缘，还望众位施主随喜功德，以完成弟子等夙愿。观音菩萨神通广大，必能保佑众位施主身体康健，平安喜乐！"说话之间，一个娇俏可人的尼姑在场中演练了一套峨嵋剑术，只见其身形如飞凤行空，千折百回，剑法如浮云片片，清风丝丝，飞舞飘掠，衣袂拂动，在剑芒挥闪之中，有若御风而行，仙意盈然。姬笑吾看得连连点头，围观众人亦喝彩不已，纷纷掏出铜钱碎银往场中丢去。众尼姑双手合十拜谢四方。

　　忽听得锐风破空，丝丝有声，尼姑们惊叱一声，纷纷倒退，眨眼之间，每个人脚下都插着一把三尺来长，精光耀目的飞刀。跟着一个油头粉面，作公子哥打扮的人手摇折扇，一摇三摆的步入场中。只听他嘻嘻笑道："小胡飞刀，爱煞尼姑"。折扇轻摇，对着那个娇俏可人的尼姑细细打量，啧啧连声，说道："妙，妙，妙，剑术虽妙，不及脸蛋更妙。如果你能表演"胸口碎大石"、"铁屁股开砖"等内家功夫，给老秃驴塑像的事儿，就包在公子爷我的身上了。"小尼姑气得双睛蕴泪，浑身急颤。众尼亦嘴唇嗡动，脸现愤色。

　　那公子哈哈大笑道："有句话叫入山谒寨，过境问俗。清贫庵的尼姑，就这么不懂规矩吗？你们既然来到东宁城中，就该前去拜谒我'东宁公子刀'胡少狼，将'借路费'献上。现下已然迟了，你们几个漂亮的小尼姑都把衣服脱了，谁脱得快呢，说不定公子爷心情好，还会赏赐她点什么。"说着将脸藏在扇子后面嘿嘿淫笑。众尼姑气得身躯不停的簌簌颤抖，几次欲拔剑相拼，都被年长尼姑使眼色止住。围观众人似也知道这胡少狼的厉害，皆面现惊悸之色，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胡少狼一亮手中飞刀，脱口念道："小胡飞刀，例无虚发"。正自得意，忽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手里攥着块破铜烂铁，就以为自己持有尚方宝剑了。我一个巴掌扇过去，你就得变成滚地葫芦。" 胡少狼神色凶厉，煞气横溢，喝道："何方鼠辈，竟然凶到你家公子爷头上来了？还不现身纳命。"话音刚落，"劈啪"一声脆响，脸上已重重的吃了一记巴掌，被打得翻了个跟头，吐落两颗门牙。

　　胡少狼翻身立起，面容狞厉，听声辩位，扬手射出一支飞刀，围观人众纷纷惊呼避让。又是一声"劈啪"脆响过处，胡少狼已被扇出一丈开外，口鼻歪斜，鲜血直流。他双手乱挥，一时间精芒如雨，无数把飞刀向周遭人群激射而去，情势危险至极。突然间四周空气纷纷激荡波散，旋动成涡，一股罡烈的劲风呼轰排涌，如浪似涛，电卷而至，那些飞刀纷纷被弹射回来，散落一地。此时场中已多出一个人来，他就是演出这幕好戏的姬笑吾。

　　胡少狼冲着他嘶吼道："好小子，原来是你暗算了公子爷，有种的别走，呆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连滚带爬，仓皇逃窜。周遭的人群突然爆出震天价的喝彩之声，那七个女尼也连声称谢，也有老人劝道："壮士的武艺自是高明之极，不过那胡少狼在此地颇有势力，上达官府衙门，下至土匪恶霸，都和他互通生气。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壮士还是莫要……莫要正锐其锋的好啊！"

　　姬笑吾笑道："便是他和天庭能攀上关系，姬某又有何惧？老人家放心，我自有分寸。"说着走上对面的酒楼，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来酒肉，吃喝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只以山果黄精裹腹，不食佳肴美食久矣，此时一见之下，食指大动，不由得纵情吃喝起来。这时酒楼掌柜奔了过来，哭丧着脸说道："好汉爷，您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可怜可怜小老儿吧。您打伤的胡公子，可是本地谁也招惹不起的主儿。待会儿他要是为此找上门来，这叫小老儿如何是好啊？您还是……还是换个地方……"正说之间，忽听得外面传来呼叱喝骂之声，到窗口一看，只见酒楼下黑压压的站着数百个彪形大汉，个个手持兵器，宛似凶神恶煞一般，不由得亡魂皆冒，"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姬笑吾惊道："掌柜的，你没事吧……"忽听得人影奔掠，杀声震天，跟着楼内桌椅碎裂，吼骂叫闹不绝于耳，一众无赖泼皮已杀奔上来。

　　姬笑吾赶到楼梯口处，迎着将要踏阶而上的几人，抢前发出一股凌厉之极的劈空掌力，一时间劲风呼轰如涛，排气成涡，只听得"唉唷"、"啊哟"惨呼声不绝，当先抢上的几人仿佛吃了一记巨杵般堆做一团滚下楼去，后面的大汉惊呼叫嚷，乱成一团。 姬笑吾守在楼梯口处，神勇异常，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那伙无赖泼皮人数虽众，可楼梯狭窄，施展不开，刚欲抢上，便被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浪冲击回去，由不得人仰马翻，哭喊惨叫之声此起彼落。

　　姬笑吾正自加催掌力，突听得"喀嚓"一声响处，窗板碎裂，数个无赖已破窗而入，下面架起的几个云梯中，尚有多人在蚁附攀援。姬笑吾突然一声暴喝，恰似山崩海啸，群岳并塌，掌风过处，锐利汹涌，更如狂涛旋荡，翻滚不息，只听得"轰隆"大响不绝，攻上来的数个无赖泼皮接连发出惨叫之声，尽皆倒飞了出去。他身形闪晃间，冲天而起，飞身半空，如虹光下射，向楼下的市井无赖们急扑而至。

　　只听得一声怪叫惨呼，刀棒弃置一地，那伙市井无赖纷纷夺路而逃，急急如丧家之犬。此时潜身在街道转角处的胡少狼，将脸孔匿于扇后，发出诡异的笑声，悄悄避去。长街之上回荡着那个肥胖如冬瓜的酒楼掌柜如丧考妣的哭嚎。

　　姬笑吾挥手拍掉衣袖上的灰尘，略显疲惫，在街上又逛了一会儿，便去投了客栈。转眼过了三日，这晚正要就寝之时，忽闻异响，猛然间一道寒光破窗袭至，他猝然劈出一掌，劲风过处，将飞刀击落，跟着跃出窗去，只见一道黑影蹿上房顶，越脊而去，看身形好似前几日被自己惩治的胡少狼。当即施展轻功，跟踪追去。片刻追近，黑影回头探看，果然是那一脸奸相的胡少狼，他似乎并无惧色，边跑边嚷："姓姬的狗贼，有种就跟着公子爷，到时自有你的好看。" 姬笑吾听得心头冒火，提气直追。那胡少狼轻功似有些火候，奔行极速，手臂向后连挥，一把把飞刀急射而至，姬笑吾闪身避过，凌空劈出一掌，不料胡少狼正于此时左脚反踢，这一掌恰好击到他足底，一股大力反而推着他向前飞出。胡少狼窜上一家民房，姬笑吾亦急飞而至，二人就在东宁城各家各户的房顶上纵跃飞驰。

　　胡少狼又兜了几个圈子，突然向南急驰，似要出城而去。姬笑吾此时已摸准了他的奔行路数，若要擒捉，易如反掌。但料想其有此异动，必有所恃，一心要看看他接下来玩什么把戏，故此不即不离的跟在后面。果然胡少狼出城之后，东拐西绕，钻进了一个遮天蔽日的松林。姬笑吾从外望去，只见里面阴沉沉的看不到底，心中蓦然涌起了这样一句话："逢林莫入，小心有诈"。但他英雄肝胆，气贯长虹，略一思忖，身形已猝然电射而起，一个起落，已飞跃进林中七丈有余。

　　姬笑吾提气凝神，向前急走，不多时已来到林中一块平旷之地。突听得"嘿嘿"冷笑起自身后，回手一抓并无踪影，圆睁双目四下观看，亦无动静。忽觉得有股呼吸之声就在脑后，猛然回头一看，身后站定一个相貌十分古怪的精瘦老者，脸盘似猴，尖嘴削腮，头披金发，双臂垂膝。并且伸出两只乌爪，作出欲扑的架势。 姬笑吾大惊之下，身形闪晃，接连倒退出数丈开外。

　　突然上面枝叶摇晃，树上已跃下一个人来，正是那位"东宁公子刀"胡少狼。只见他匆匆奔到猴相老者面前，躬身说道："启禀袁师叔，就是这个姓姬的小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化缘的尼姑，弟子上前与他理论，反被他折辱一番，他还说自己生平最讨厌的，就是长相如猢孙一般的尼姑，并且要杀尽……杀尽天下猿猴……"说到此处，向猴相老者偷瞧一眼，浑身禁不住微微颤抖。

　　猴相老者不言不笑，语声阴沉的道："小辈，我挑你。"胡少狼补充道："这位是我师叔袁仁雷，在此隐迹多年，素来不与闻外事，他有个外号叫'猿臂鬼猴'，你死在他的手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说着现出一副幸灾乐祸之态。

　　姬笑吾神色已渐转凝重，他也不欲分辩事情真相，只是淡淡的说道："今夜清光如昼，月色倍明，难得二位有此雅兴，在下也正欲验证一下新创拳术威力若何？双方点到为止，不伤和气最好。"

　　袁仁雷沉厉的说道："小辈，你今日不会再走出这片松林了，否则，就是我走不出。"突然间风狂云密，黑压压的布满天空，袁仁雷暴啸一声，猝然掠起，身形似乌云般展布开来，翻翻滚滚的朝姬笑吾弥漫过去。姬笑吾一声清啸，高亢如云，双手幻起一片扇形光华，急推而出，只见一股青、白二色相绞合的凝形气柱，旋转不休，呼啸着迎了上去。这是他参习《六合拳经》上乘内功心法有得后，悟出来的"龙虎二气"。一时间锐风劲厉，排气成涡，狂涛旋荡，翻滚不息，巨响轰鸣，地陷山崩。过了好半晌，随着烟雾弥漫，尘沙飞扬过后，一切才归于平静。

　　只见姬笑吾还立在原处未动，而袁仁雷却已不见踪影。胡少狼面孔肌肉一跳，不自觉的倒退了几步。他见情形似乎有些不妙，已手攥飞刀，打起了溜之大及的主意。四野的林木，簌簌的响着。姬笑吾凝然站立，眼帘半垂，形如老僧入定，月光映照之下脱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突然间又是一条影子，手脚箕长，如大鸟一般，自半空向他背后飘然射落。正当此时刀光一闪，胡少狼的飞刀也已脱手而出。

　　姬笑吾当对方攻势袭近之际，双目突然精光暴射，身形一斜一偏，避过飞刀，手臂圈回，已搭至袁仁雷左腕，按劲不发，说道："这场架不用再打了，我们是个平手。"袁仁雷呼吸急促，满面涨红，气贯全身，却始终脱不出对方掌握之中。他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声如猿啼，右手指爪成鹰钩之状，迅疾狠辣的朝姬笑吾面门抓来。姬笑吾左臂向上缓接。双方掌指方一触碰，袁仁雷心中一喜，猛然加力，当此电光火石之际，他只觉右手像抓到刚管之上，如触电击，被弹抖飞起坐于四五尺外的地上。袁仁雷翻身立起，还待再战，姬笑吾已欺身直近，侧身挥掌将其削飞撞在柏树之上。

　　袁仁雷爬起身来，双目血红，形容惨厉，挥掌便向自己天灵盖直击过去。姬笑吾万料不到这怪人性情竟然如此暴烈，欲阻无及，忽然间刀光闪动，一阵寒风刮过，每个人的衣衫都被吹得飕飕作响，飘舞不定，天上淋淋漓漓的下起雨来……

　　没有人知道结果，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不同的结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