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19日星期六

碧玉蟾蜍


 十年前的一桩旧事,十年前的一个人,如今又有人提起了。


  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怪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据说他发怒时犹如豹子一样凶猛,出招时犹如豹子一般敏捷,他的猎物总是被他戏弄得精疲力尽才被他杀死。有人曾看见过他的纹身,那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豹子。于是江湖人便送给他一个奇怪的名字--豹人。


  没有人见他行善,也没有人见他作恶,却有人见赤他杀人。那是因为他问那人:"你见过一只碧玉蟾蜍没有?"那人没有及时回答,却选择了逃跑。结果,头飞出了很远,身子仍跑出了五六步,这才摔倒。得到这下场的不止一个。并没人找他报仇,因为死的人不是欺男霸女的人渣,便是杀人越货的强盗。


  有人曾经见过这只蟾蜍,它是用一整块碧玉雕成的,虽说十分精致,却并非至宝。得到了,固不中以称霸武林;失去了,也不见得会变得一贫如洗。一个普通的玉雕,豹人找它干什么?没有人能回答。


  有人甚至认为,找蟾蜍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豹人早想干掉那群人渣的。


  当豹人问到江湖上有名的鸳鸯侠侣时,却神秘地失踪了。于是这个疑问随着他的消失而淹没。正当人们样忘记时,他却又在江湖上露面了。


  问的仍是同一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这交豹人没有杀他们,只是把他们击晕。


  众人在震惊之余,又多了一重疑问:十年的光阴,真的能把一头豹子的爪子磨钝吗?


  没人敢问。(也许真的有人问了,可是没人敢想象问了之后的后果。)


  荒草落日,枯木颓垣。


  有一个白发苍苍的黑面翁正抱着一捆湿柴草,向院中垒起的灶台走去。柴很湿,风向又不好,呛得他直咳嗽。破檐之上,拱着一个二尺方圆的蛛网,上有一只苍蝇正在拼命地挣扎。那只铜钱大小的油蛛正将蛛丝不断地向它绕去。


  篱门开了,进来一位面色紫黑的中年汉子。老翁愕然抬起了头,"客官是不是要喝水?"那人摇了摇头,眼睛犹似一把利剪,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扫得老翁心里直发毛。中年汉子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是江湖人。"转身要走。


  老翁叹道:"老汉今年六十了,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呢。"


  "你怎么知道我要向你打听什么?"


  "你一脸焦急,却又不向我讨水喝;穿着不俗,又不缺钱花,自是要打听什么事情了。"


  中年汉子被这几句话给说愣了,打量他良久,忽拔出一把刀,虚劈两下,"你倒是真的见过世面了?我问你,你见过一枚碧玉蟾蜍没有?"


  "没见过,活着的蟾蜍倒满地都是,不知你要不要。那东西满身是癞,讨厌得紧。俗话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指这东西了。"


  "你敢耍我,不想活了么?"豹人被激怒了。


  "咳,老汉活了六十岁,生了五个儿子,没一个肯养老,只好自己抱柴烧火。平时还好,一但病了,便要连睡几日凉炕,饿几天肚子。活着又有什么好处?你肯下手,便杀好了。"


  "你可知道杀人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


  "我告诉你,杀人是为了让别人痛苦。可是,今天我杀了你,你固然一了百了,你匠五个独生子也会偷着乐。我又何必枉答恶人呢?"豹人收了刀,转身便走。


  背后有人叹道:"十年的光阴,真的将一头豹子的爪子磨钝吗?"


  谁?


  豹人一回头,却见一个白色发套被掷于风中,眼前站着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汉子。豹人眼中开始发火,举起了手,那手上戴着五根铁手指,在夕阳下闪着银色的光芒。虽未有什么动作,五根利爪已对准了那山羊胡子的心脏。


  但他并没有扑过去,而是说:"你错了,我并没有隐居。我有四个同门,分别叫狐人、鹰人、狼人、凤人。他们个个想杀我,我花了十年,找到了三个,他们都已经死了,我正在找第四个。"


  "这跟碧玉蟾蜍有什么关系?"


  "你问这些干什么,想找死吗?"豹人厉声说。


  "因为我知道它的下落。"


  "在哪里?"


  "你西出玉门,大戈壁中有一个流沙山庄。庄主正要搜集中外的豪杰,举行斗宝大会。你所寻访之人,说不定会在大会中出现。可是,你必须在冬至之前赶到,迟了便来不及了。"


  山羊胡子刚要转身,胸口便出现了一个血洞,心脏已到了豹子人手里。


  "你答上了我的问题,可不该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话源处我一生中最大的侮辱,你提它,便该死!"


  豹人说罢,将心脏掷于那尸体旁,头也不回地出了篱门。


  有两个持剑少年从旁边跃出,拦住了去路。


  "你这魔头,杀了我师父,我们要为他报仇!"


  豹子人看了看他们,"你们不是豹,是人类。只有人才会说报仇的话。豹子子饿了,便要觅食,哪能管什么好人坏人?"


  一个少年喝道:"你就不怕恶贯满盈吗?"


  豹人道:"豹子也有被人打死的时候,它的子孙会因此放弃觅食吗?觅到什么吃什么,不需要报仇。"


  两个少年双剑齐出,犹如两把利剪,向他腰间绞去。可他们却绞了个空,豹人的身子已在数丈之外。


  "你们不是我的猎物,不跟你们玩了。"


  一声长啸,人迹全无。


  "豹子已入陷阱,咱们马上飞鸽传书给庄主。"一个少年说。


  "只可惜了师父这个诱饵。"


  "纯属意外。"另一个少年说,"他号称铁口相士,却相不了自己的面。他活着的时候,真该送他一面镜子,让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后再与人搭讪。"


  流沙山庄,乃是沙漠中的一个绿洲。


  随着来往的宾客,来了几个胡人,看其服饰,乃是波斯人。其中一位男子,佩带的却是中原兵刃。这些胡人出手大方,打点得上下十分高兴,竟惊动了庄主。不一会,有庄客道:"奉敝上之命,请尊客去里面一叙。"旁边胡姬将这几句话译成了波斯语。男子心中暗笑,假意说了几句。胡姬无从译起,只好随口说:"主人说,他知道了。"男子随庄客到了庄主居处。


  这里有个小客厅,一个面容干黄的羸弱汉子叽哩咕噜说了起来,竟是正宗波斯语。胡姬倒省了事,男子反而不知所云,径用汉语问道:"你见过一个碧玉蟾蜍没有?"庄主恍然大悟,"你是豹人!"说的是汉语。"都说你不杀无辜,在哪里劫了一批波斯人?骗得我好苦!"豹人道:"我师父是波斯人,这是他留给我的家奴。"


  "也好,我的手下好心引你来,你为何杀害他?"


  "如果他的心也是铁铸的,我便杀他不了。"


  "你既知我能解你之惑,便不该杀他。"


  "谁叫他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说的是实话。"


  豹人被激怒了,戴上了铁手指。


  "广寒仙子薛冰蟾是何等人物,岂容你染指?那蓬夺命神针的味道还未让你死心吗?她丈夫巨灵掌雷万钧往你口中塞泥巴时,她便在一边格格娇笑。要知道美人一笑千金值呀。而你算什么,不过是你们夫妻之间的玩具而已。"


  豹子人想起十年前,自己被夺命神针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情景,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瞎对侠侣现在在哪。"


  "在哪?"豹子人想起这十几年被神针毒性折磨得在泥沙中滚来滚去,每当忍不住时,便用刀在自己身上乱刺,每刺一刀,便将仇人的名字深深刻入骨髓。梦寐以求的便是报仇,等待答案时,双手发抖了。


  庄主诡异一笑,"我这里其实是丝绸之路上商旅歇足之处。每日费用很高的,而且有个规矩,不是商人,不予接待。如不住下来,我是不会说的。你住得起吗?"


  豹子人取出一个包,里面装满了西域珠宝,"够了吗?"


  庄主哈哈大笑,"很好,让你也在本庄开开眼。"取出一块腰牌,"拿这个,去梅雪居五十一号。你的同伴,我另行安置。你没意见吧。"


  豹人对胡姬嘱咐几句,转身而去。


  "真是一头桀骜不驯的豹子!"庄主叹道。"这一回,我的陷阱该把他套住了吧。"


  梅雪居当真很大,不时伟来弦歌之声。庄中仆役将他领到一个赌馆前,见一人浑身只剩了一条短裤,仍在赌博。赌客们连忙赶他,"去,去,去,你已经欠了十两银子了。"那人道:"老规矩,你去我家过夜。"一个胖子说:"刚来时老子有兴趣,可今天,对你婊子老婆没兴趣了。"仆人道:"王九,有人问路!"那人一脸干黄,看了看腰牌,喜道:"我知道在哪里,没有衣服,怎么带你去呀?你还了我赌账,我领你去,否则免谈。"


  仆人道:"豹大爷,你看这……"豹人取出一块十两左右的银子,"给你。"王九笑道:"够了,够了,还能赌一回。"仆人道:"这是主人贵客,怠慢了你担当得起吗?"他这才将银子交与债主取了衣服穿上,却是一身绿色衣帽,他若无其事地说:"走吧。"


  街巷之上小楼不少,不时伟来弦歌之声,王九说道:"不瞒您说,您去的正是我家,我家娘子花名赛嫦娥,收费便宜,包您满意。一过夜钱十两纹银。"其时一般妓女远不值这个价,他开的其实是天价,居然说便宜。豹子人见他笑嘻嘻陪话,也未在意,忽见他眼神中偶尔闪出一道精光,忽地想起一个人,一把揪住他衣襟,"巨灵掌雷万钧!我找了你十年,你却龟缩于此。十年前飞针透骨之仇,口中塞泥之辱,你想怎么了结?"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另一只手已戴上了铁手指,预备他稍一反抗便掏出他的心来。


  这人正是鸳鸯侠侣中的雷万钧,当年在江湖上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不料今天竟绿巾加顶,干起了这勾当。他嘻嘻而笑,"豹大爷好眼力,还没忘记我。"豹人咬牙道:"十年中,我朝思暮想的便是你们。"雷万钧陪笑道"当年的事,怪我混蛋。你也不过是看了她几眼,我便下了死手。现在想来也很好笑,我不许你勾引她,却挡不住千万个男人上她。早知她的美貌可以让我买更多的福寿膏,如果价钱合适,便让你睡她几次也不妨。我现在不爱美人,只爱烟土。只要你再给予我一些钱,我便远远地滚。在那个家里,你可以当丈夫,也可以当主人。你不是也找了她十年吗?她正巧闲着,时间长着呢,随你好了。"


  豹人厉声说:"十年的痛苦,就这么算了不成?"


  "我由一个大侠变成一个王八,还不够么?你看--"


  他突然伏在地上,像狗吃屎一般啃了一口泥土,咽了下去,咽得干瞪眼,而后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豹子人呸了一声,"你他妈还是人吗?"


  "我不是人,是王八。嫖资十两,如想买春药,再添三两……"


  豹子人呸了一声,"无耻!"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一间朱楼前,但听一个妖细的声音唱道:"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章台路边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雷万钧道:"蟾儿, 别唱了,你的老朋友来了。今天 晚上,由他做你的丈夫,他可比昨晚那个色目商人强多了。"打了个哈欠,将手伸到豹人眼皮底下,豹人将百余两散碎银子成包搓掷于他,"给老子远远地滚!"雷万钧再不理他,径奔烟馆。


  豹人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眼见两个仇人,一个变成了五毒俱全的王八,一个变成了人尽可夫的妓女,满腔怒火全消,隐有一丝怜悯之意,遂吟道:


  碧玉蟾蜍何处寻?弯刀空被月华侵。风鬟雾鬓本销魂。


  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流落在风尘。教人空忆梦中人!


  像猎豹一般凶残的人,居然会吟诗!里面那女子惊愕之余,也和道:


  杨柳如丝系客心,羽衣霓裳世难闻。冰蟾曾是月中人。


  十两难酬鸳枕梦,一宵任解石榴裙。莫抛一刻费千金。


  声音婉转,恍如当年也是一首《浣溪沙》。在柔婉的和声中,豹子人进入了他的香闺。


  "是你?!"二人异口同声。


  豹子人解开了上衣的扣子,露出了左肩。十个米粒大小的孔洞,向里面凹陷下去。伤处虽已结疤,看在眼里仍十分恐怖。"每当阴天下雨时,这里残余的毒素仍会发作,又痒又疼。发作厉害时,什么也不顾,只想杀个痛快。这十年来,我拼命练爪,直到敏捷得像头猎豹。我会在敌人已出招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他的心。我对手最快的速度,在我看来就像蜗牛爬。"


  正说话间,他面部抽搐一下,却上有只苍蝇落在脸上,忽听一阵微响,那只苍蝇落地。他拾器一看,蝇头之上钉着一枚飞针。他脸色大变,心想:"这只苍蝇就落花流水在我脸上,她飞针射蝇而不伤及我脸,这手功夫比当年更加厉害。倘若想取我性命,焉有我命在?"面如死灰。


  "昨天晚上那个色目商人又好色又小气,过了夜居然还要讨价还价,还扬言要叫打手拆了这里。结果吃了我一针之后,又多出了十倍嫖资才让他走。在同行之中,都有知道我赛嫦娥不好惹。"


  薛冰蟾说这话时,略带几分自豪,隐有威胁之意,与她那恍如天人的外表颇不相称。


  豹人道:"阁下武艺高强,在下自愧不如。以后绝不敢再来骚扰,告辞!"


  霓裳一闪,幽香浮动,一个丽影已拦在面前。"你放心,你既已入我之幕,我绝不再用飞针射你。"刚才还一本正经的谈生意,转眼间已柔情似水,豹子人稍一愣神之际,已被她拥入怀里。她的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俏眸凝视他良久,才说:"外面风沙这么大,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她那灼热的双唇凑了过来,四唇甫接,豹人的心跳霎时静止了。


  曾几何时,他梦寐以求的便是将这个梦中情人拥入怀里,孰料这幸福来得这么轻易,这么突然。仿佛有一拳打空的感觉。玉人投怀,香舌入口,他有些羞涩,又有些甜蜜。似梦中所有,又似梦中所无。


  就在他如醉如痴之际,薛冰蟾已将他扶到香榻之上坐好。伸手解去他的巾帻,放于案上,又为他脱了鞋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现在这样子,还有你初见时漂亮吗?"豹子人呆呆看着她,一言不发。


  "为了这么个梦中情人,我受了十年煎熬!"他如此想,"难道上天怜我,让这美梦成真了吗?"


  "傻样儿!"薛冰蟾嗔道。


  豹人猛地醒过来,一把抱住他,在她面颊、樱唇边一阵狂吻。


  薛冰蟾喘息连声的挣扎出来,"咱们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说一会子话?你刚才那首诗是说我吗?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她的计划落空了,此时的豹人自己也分不清是醒是梦,哪里还安静得下?


  "你见过碧玉蟾蜍没有?"


  已成入幕之宾的豹人,正如此问怀中的玉人。


  对于嫖客的种种狎亵,她早已习以为常,可一听到"碧玉蟾蜍"这四个字,仍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娇躯一阵冰冷,蜷缩于那个男人怀里。"我知道你这次复出,是为了报复我们夫妻。可是,我丈夫已变成了龟奴,我也陪你睡在这里,你还想怎么样?"


  "我找了它十年,十年前在你身上,十年后却不在了,它到底去了哪里?"


  薛冰蟾脸上露出一比恐惧,"十年前,这东西偶尔落在我手里,却带给我夫妻一场横祸。总之这是一件不祥之物,我宁愿永远也没人再提出它。"她的脸贴在豹人结实的胸膛,"万钧知道我藏钱会打我的,可是半月以前一个波斯商人暗地赠我一枚避尘珠,约值三千两白银,我把它给你,抵你的过夜钱。我宁愿一文钱不要陪你过夜,你爱住多久都可以,只求你放过我,别再提碧玉蟾蜍的事了。"


  豹人轻抚她光洁的脊背,"我不要你的珠子!请你放心,我不再为难你了。"


  他去找庄主,庄主却避而不见。这几日,他暗中察看来往的客商,却毫无线索。他十分愁闷,叭有借酒消愁。有时在片面喝得烂醉,醒时却发现睡薛冰蟾身侧。尽管这只是一种皮肉交易,豹人却动了真情。有一天,他动情的说:"蟾儿,跟我走吧,我一定好好待你。"薛冰蟾淡然一笑,"你以为从一尘不染的广寒仙子变成人尽可夫的赛嫦娥,竟这么容易?我丈夫靠我供他赌博吸毒,会轻易让我赎身吗?我打不过他,有心叫你代我谋杀亲夫,你却连我都打不过。叫我怎么跟你走?"


  这日,他饮酒而返,却不见了薛冰蟾的身影。香闺之中,绿巾加顶的雷万钧正在自斟自饮。他一个箭步跳了过去,揪住了他衣襟,雷万钧吓了一跳,待发现是他,这才笑嘻嘻的说:"豹子大爷,别发这么大的火,仿晚蟾儿有事,不能陪你了,你放心,咱们的期限可以再加上两天,绝不多收银子。"豹人冷冷地说:"我问你那只碧玉蟾蜍呢?"


  话间未落,他忽觉心口剧痛,口一张,吐出一口鲜血。


  雷万钧身形已在楼梯口,他双学一上一下,掌声心相对,相互摩动,正是霹雳掌的起手式。他面相凶恶,已非当日那个龟妈形像。"豹人,我好心让你享艳福,你却非要往死路上走。你是我手下败将,还是认命吧。"


  "你收了我的银子,咱们限期还没满。"豹人脸色苍白,并没有动手之意。


  雷万钧双手摩动越来越慢,竟发出雷霆之声。猛然间,他双掌同时推出。他本来距豹人很远,待推出时却已到了豹人对面。豹人发出一声痛嚎,身子被子击得飞了起来,摔在外面地上,一动不动。雷万钧下了楼,试控着来到豹人身边,见他闭目晕倒,又惧又喜。喜得是自己保住了这棵摇钱树,不必担心她跟豹人私奔;惧的是豹人一死,自己便失去了利用价值,自己最怕的那人不知会如何对付自己。


  他伸足在豹子人身上踢了一脚,豹人吐了口血,仍没有动。他仰天大笑:"你以为我老婆就那么好上?"笑声未落,忽地停住。只觉小腹冰凉,仿佛多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豹人手里有一把刀,刀头有血,自己的小腹完全被剖开,肠子流了出来。再想还击已来不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豹子人挣扎起来,剥开他衣服,却没有找到碧玉蟾蜍。只发现一方锦帕,上写:"豹郎,我已被庄主带走,庄主不会武功,你一击必会成功,咱们一起逃走。"他恍然大悟,原来他发现了薛冰蟾的留书,生恐失去了这棵摇钱树,这才动了杀机。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那一点可怜的烟土。


  他意识到了潜在的危机,这庄子里似乎全是敌人,他伤得不轻,却不敢休息。在自己怀中取出一枚药丸,吞入腹内,调息片刻,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之中。


  此时的薛冰蟾,仿佛是一棵鲜嫩的竹笋,正被那庄主饶有兴趣地剥着外皮。庄主并不着急,先理了理她那被风吹乱的头发,而后像看雕塑品一样绕她转了两圈,这才缓缓解开她的衣扣,将手控入了她的内衣。她不敢动,尽管他手无缚鸡之力。她有可能轻松一下便能将其击倒。


  十年之前,她还是冰清玉洁的雷夫人时,这双手便这样控入她内衣,当时她选择的是是还击。结果却发现原本温柔体贴的丈夫仿佛变了一个人,是他出手将自己打个半死。等她醒来时,这双讨厌的手已摸遍了她全身。她却浑身酥软,动弹不得,不知被谁强行灌了迷药。事后发觉丈夫背着她叭食烟土,一切全明白了。此后不论什么男人碰她,只要稍一反抗,便会招致丈夫的拳脚。她不是他的对手,只有默默承受这一切。


  今天,那只讨厌的手又来了。她原本对此已麻木,可最近八九天里,她习惯了豹人对她的温柔和尊重,本能地感到一阵羞涩,伸手抓住他手腕,用力一扭,那只手的腕骨早已被她扭断,她用力一脚,将他踢倒于地。


  "雷万钧,你不想要烟土了吗?"庄主痛嚎道。


  他从地上爬起来,另一只手取出一样物事,托在手中,正是豹人苦苦寻找的碧玉蟾蜍。薛冰蟾脸色大变,瘫倒于地,绝望地大喊,"豹郎救我!"


  "哈你不叫丈夫,却叫嫖客。"庄主冷笑道,"他已会了嫖银,是不会再把命给你的。"


  咣当,窗子被子人一掌击飞,一人飘然而入。


  是豹人!


  他扯了一块幔子,将薛冰蟾罩起,"你错了,现在我是她丈夫,以后也不必再换了。"


  "什么?"


  豹人不再理他,径盯着他手中的碧玉蟾蜍,"这东西在你手里几年了?"


  "九年。"


  "今天杀了你,不会冤枉了吧。"


  "为什么?"


  "因为你利用它,让一代大侠变成了龟奴,让一个良家女子变成了娼妓。你不觉得你再活下去,是对这个世界的亵渎吗?龟奴助纣为虐,已为我所杀,这一刻该轮到你了吧。你苦心布局,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庄主猛发现他目露凶光,无比恐惧,大声嘶喊,"冤枉,不是我……"话音未落,向前扑倒。豹人更是纳闷,自己人还未动手,为何他的背后却插了一把弯刀?自己的弯刀在手,那么这一把又是谁的呢?正这时,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门口,何时来的,他竟一无所知。那人冷笑道:"你享了九年艳福,还有何冤枉?"蓦然转身,却是个西域女子。


  "凤人,是你?"


  那胡姬生得甚美,但一双眼睛却透出阴狠和怨毒。她看了惊愕不已的豹人一眼,来到薛冰蟾身边,手轻轻一挥,一股劲风将薛冰蟾身的幔子掀起,露出了她赤裸的上半身。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妹妹,你心地很好,十年前的一个偶然的机会,你救了一个浑身经脉尽断的江湖汉子。可由于伤势太重,他也活不成了。临死前将这枚碧玉蟾蜍赠与你。可你万万没有想到,这原本是个不祥之物。为了争夺它,我师父被弟子杀害。我被二师兄打伤,其余三个师兄为了躲避四师兄的追杀,远赴中原。途中又自相残杀,另两个都死了,只有我三师兄尚有一口气,能见你一面。亏你想得美,将这不祥之物穿在项链上。却招来了我四师兄豹人。当时他武艺未成,反而被你飞针透骨,受了十年的罪。你呢,也受了十年娼妓之辱。想一想,你丈夫如何为了一包可怜的烟土,把你送给了不会武艺的混蛋。你直得吗?庄主,他也配?不过是我手下一名小卒而已。"


  薛冰蟾一脸恐惧:"那天用妖法制住我夫妻,强行给雷万钧喂罂粟粉的就是你?"


  "不是妖法,是碧玉蟾蜍中的武功。倘若你只是拥有碧玉蟾蜍,我也不过是抢来而已。可你不该辱我四师兄。他可是我心上人呀。当时我就想:圣洁得不可方物的蟾宫仙子,令人看一眼就要被口中塞泥的薛冰蟾,当真就那么高不可攀?你再想想,被庄主强奸的第二天你想跑,结果被你丈夫追了回来。你房中那十个男人,上至巨商富贾,下至牧儿乞丐,全有了。那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经过那一夜,你果然乖多了,不再挑剔什么客人。今天豹人再来嫖你,对于你来说,不啻天堂了。比起那些叫你做这做那的下流嫖客,他可体贴多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豹人抱起了薛冰蟾,冷冷地看着他师妹凤人。


  "这一切,恐怕没有为我报仇这么简单吧。你指使雷万钧暗算我,也是为我报仇?"


  "四师兄,十年了,你这火豹子脾气还没改吗?十二年前,我主动到你房中,让你带我远走高飞,你为了要当掌门弟子,居然不屑一顾。那天二师兄骗你说师父病重,你就那么急着赶去。难道掌门之位比我还重要?既是如此,你为何又杀害师父?"


  "不,不是我杀的。我只想好好的服侍师父,绝未想过要杀他。当到时,师父的头已不翼而飞,正当我惊愕时,你们四个竟同时拥入。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的头为何又会出现在我的房中?"


  凤人惨然一笑,"当时我们四个见师父要传位于你,都很不满。我原想和你联手除掉他们三个,共掌本门,不料你只顾练武,不屑一顾。于是我只好和他们合作了。先叫我故意缠住你,大师兄用迷药将师父迷昏。三师兄割了师父脑袋,趁二师兄叫你时,扔到你房间。然后我们再一齐去贼喊捉贼。你虽聪明,怎敌得住四人联手?"


  豹人咬牙切齿,"本门规矩,弑师者乱刃分尸,今天自是由我清理门户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才是碧玉蟾蜍的主人!"


  "那蟾蜍对我没什么用,上面的武功师父早已传我了。"


  凤人格格娇笑,"师兄,你以为我们是偶然相遇吗?牌价你重出江湖那天起,我便知道了。并一步引你进入圈套。今天动手,你赢得了吗?"


  豹人向怀中的薛冰蟾看去,她已麻木,仿佛在打量一对魔鬼,他柔声说:"蟾儿,我清理完门户,再带你走。你自由了。"


  凤人紧咬下唇,"四师兄,我为你终身不嫁,你却不悄一顾,她成了人尽可夫的娼妓,你仍爱她、怜她,难道我连一个婊子也不如吗?"


  "她误落风尘中,心却干净;你纵守身如玉,心地却污淖不堪。想不到我竟和你同门!"


  "你睡了她几个晚上?"


  "与你有关系吗?"


  "她每晚都用散功药物洗澡,你知道吗?我知道她一向是你的梦中情人,一但投怀送抱,你是不会规矩的。这毒性顺皮肤传染,原本十天才会发作。可你又中了雷万钧一掌,抵抗力就更差了。运气试试,看看你还有什么资本跟我大呼小叫?"


  就在这时,他的手软软地垂下,倒于地上。怀中美人落地。凤人叹道:"你活一天,我便睡不安稳。只好用此下流手段了。你死之后,我会为你守一辈子的。我爱你,只不过我更爱碧玉蟾蜍上的武功。唉,师父不立你做掌门弟子好了。"说着,竟流出了两行眼泪。


  她拔出那把带血的弯刀,闭了眼,用力插向豹人的胸膛。正这时,薛冰蟾不知哪来的力气,射出一蓬飞针。凤人袍袖一拂,将针拂开,反手一刀,插入发她的胸口。又一脚步把她踢开。她来到豹人身边,去抽他那把弯刀,"我不会让你太疼的。"刚说完,忽觉心口一疼,一双铁手指已插入她的胸口。她眼中闪过一丝疑问:"为什么散功药对他不好使?"只一瞬,心已被掏了出来。


  "雷万钧伤我时,我已发觉中了本门毒药,预服了解药。只是我并没想到,弑师奸贼竟是你这狼心狗肺的女人!"将心掷在一边。


  薛冰蟾并没有马上死仍在挣扎。


  豹人抱起了她:"蟾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


  她凄然一笑,"九年前,你的梦中情人就已死了。这一刀其实是我的解脱。我死以后,你将我的尸体烧掉,让风儿把我吹到天上去,那样我便自由了。凤人已赎了她的罪,你要好好安葬她。快把刀子拔出去,我……我……很疼。"


  豹子人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大吼一声,拔出弯刀,内力透处,震为两段。


  他正待走,忽发现了那枚碧玉蟾蜍。拾起来,顺蛙眼向内望,蛙眼却是个放大镜。蛙腹中空,用微雕法刻着本门秘笈。"其实,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一颗有毒的心。师父,你若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惨死了。"用力一捏,这枚精致的碧玉蟾蜍便化成了粉末。


  正是:侠侣辱身福寿土,豹人心碎玉蟾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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