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18日星期五

《白狐》


 1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是一个小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而我,是只仅有百年修行的小狐狸。


  那日,是风光明媚的上阳春日,我趁着母亲忙碌的时节,偷偷地溜出绛云洞,独自下山玩耍。母亲说得对,我是一只没有耐性的小狐狸,从来不会为一件事安静地呆着,尤其是修行成仙的事情,我似乎一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来。--虽然修行对于我们雪狐来说要比其它种族的狐狸容易的多。--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这样子,做一个狐狸,觉得挺好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定要修成狐仙。


  事实上,我觉得母亲是会修成正果的。因为她一向都是如此的用心,似乎没什么事能轻易地扰乱她。而我们雪狐这一种族,本身心思就比较纯净,不喜尘世纷扰。


  从记事起,我就一直呆在这做山上,母亲叫它"翠屏山"。山上长满了秀挺的竹子,每到夏季,就似厚厚的翠屏般,清风作吟,明月留影,煞是好看。常常在母亲修行的时候,我就偷偷溜到这片翠竹林里玩耍。


  可这一次,我想下山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母亲常说。外面纷扰复杂,人心难测,不适合我们雪狐流连。但我已经一百岁了,我想我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母亲镇日修行,她是没空陪我的。而父亲,我从出生时他就不在。母亲说他去世了。


  正在我想的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得"啪啦"一声响,紧接着右脚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我知道我被母亲曾告诉过的捕兽夹夹住脚了。都怪我一时大意,竟然忘记了母亲的训告。我痛得流下泪来。


  正在这时,远方传来猎狗的吠声,我顿时慌将起来,用前爪及嘴巴使劲地掰动那夹子,可是却一点用也没有,反而是我的脚越来越痛。猎狗的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人的脚步声,我开始恐惧起来,本能地呼叫着。"吱吱--吱吱--"可是却不似往日般听到母亲的安抚。


  猎狗已经到了我的跟前,它把鼻子伸到我的脸上,一下一下地嗅着。我害怕到了极点,瞪着恐惧的双眼,一动也不敢再动。


  猎人走过来,熟练地把我从夹子上取下,扔到背上的竹篓里,又盖上盖子。我又痛又怕,连挣扎都已忘记了。我知道自己这次完了。我悔不该瞒着母亲偷偷下山。


  那猎人把我带回家,关到另一个笼子里。对着他的妻儿笑道:"这次好了,我捕到一只极难得的雪狐,只是卖它的皮毛,也能值十两银子呢!等晚上把它剥了皮,将肉给你们炖汤喝。"


  我的心底绝望如冰。


  就这样,过了半天,我的心里充满了悔愧--对母亲,与绝望。


  黄昏的时候,笼子前走来了一个小男孩,他是猎户的小儿子,七、八岁的光景,模样清秀,有一双极明亮的眼睛。闪着些许狡黠的光芒。不过我认为自己是死定了的,所以反而不再惊惧,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只见他谨慎地打开笼子,将我抱起来放在怀中。他奇怪地擦拭着我眼角的泪珠。温柔地对我说:"小狐狸,你不要怕。我放你出去,你赶快回家。"我立时愣住,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把我藏在怀里,蹑手蹑脚地溜出屋子,沿着房子后面的一条小路一直走到尽头,由这里可以直接上到山上,只是路不太好走。他驻脚,把我从怀中抱出来:"小狐狸,你就从这里回家吧,记住以后可别一个人跑出来了,这里还有狼呢。"把我放到草地上,想了想,又道:"我最不喜欢看到别人哭了,你以后一定要坚强!快走吧,我要到村边去掏几只麻雀,好哄过阿爹。不然他会知道是我把你放走了的。"


  他转身离去。我忙"吱吱--吱吱--"地叫,他惊奇地回头:"你叫我吗?"我点点头,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笑:"你能听懂我说话?"我又点点头。他蹲下身子,欣喜地抱起我:"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我:"吱吱--"叫着,将头埋进他的颈间,"呜咽"不已。他轻轻地抚摩着我雪白的毛,许久,方小心地放下,笑笑说:"快回家去吧。"我立在他面前,强忍着右腿的伤痛,向他作了一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青翠的深山。


  自这次险些丧命以后,我再也没有瞒着母亲私自下过山。而为此我也被母亲狠狠责罚了一顿,被禁锢在绛云洞里整整三年。


  从此后,我就学着母亲的样子在洞中潜心修炼,再不一味玩乐。这让母亲欣慰不少。


  光阴荏苒,转瞬即逝。五百年后,母亲终于修成正果,升为仙人。虽然是地位极其低微的仙,但也总算使母亲偿了夙愿。母亲临离去时,对我说:"孩子,娘以后要离开你了,你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保护自己了。以你的资质,千年以后,定能和为娘一样,修成正果。只是切记:红尘纷扰,人心险恶,万不能流连。切记,切记!"


  我点头答:"是。"


  只是母亲并不知道,我这些年的修行,并非为与她一样修炼成仙,我心中自有我的夙愿。只是我不能告诉她,不能告诉任何人。


  是的,我的修行是为了他。我苦苦修炼,只是期盼有朝一日能够幻化成人,找到他,以报当初救命之恩。至于母亲的"红尘纷扰"之话,我从来不在意的。


  冬去春来,寒暑交替,转眼又是五百年。于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我终于褪去狐皮,幻成人形。我欣喜无比,难耐心中激动,挥起洁白胜雪的衣袖,婉媚旋转,映着月光翩翩起舞。看着林中鸟儿被阵阵惊起,我娇笑不已,媚眼如丝。这支舞,就作《惊鸿》。


  我笼起千年法力,终于得到他的下落。他已轮回二十余世。如今托生于浙江钱塘,是一书生。但却家境贫寒,父母已故,生活窘迫。我由自己的幻境中看着他,心酸暗涌,珠泪盈眶。


  该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2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三月的西湖,是最美的季节。苏堤春晓是此时有名的美景。杨柳夹岸,艳桃灼灼。风光无限。我缓缓漫步于堤上。上身穿着月白络金绣梅夹袄,下身一袭月白水裙,配上一双粉色苏绣鞋子。头上梳着仿星流云的发髻,斜斜里插着一支珠钗。望着水里自己清丽的影子,嘴角翘起调皮的笑容。


  天上开始飘起零星的细雨,三三两两的游人启动急切的步伐,匆匆归去。我虽用一方素帕遮住头顶,脚步却慢慢悠悠。


  "姑娘,你怎么不快走?小心淋湿了……"


  一个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用手遮住眼前,抬起头来。一袭青衫,略旧却依然整齐。剑眉星目,面色稍黑却棱角分明。浓而黑的头发用一方蓝巾束在后面,儒雅而又不失洒脱。


  "许冰?"


  "你认识我?"他诧异。


  "哦……不,我……我是看你很像我表哥许冰……"


  "啊?"他更加诧异。


  "我……我来寻亲的。我的父母两个月前去世了。他们让我来投奔我的一个远方姨娘,她叫凌若雪……可是,我打听了好多人,都说不认识。"


  "你?"他奇怪地看看我。"你姨娘家里还有什么人?"


  "好象还有姨丈,姓许。对了,听我娘说还有一个表哥。"


  "哦?可是,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个远房姨娘啊……我是姓许,叫许冰。我娘确是凌若雪。"


  "那……那你真的是我表哥了?……太好了!我是白云啊。"我有些激动,上前扯住他的衣袖。"表哥!我……"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扯着他。


  "呃……这……那,那我们先回去再说吧。要下大了。"


  "恩。"


  他的家在城北的一个小村子里。一落竹篱,几间茅屋。门前有几杆翠竹。简单却别有一番风味。我喜欢。


  进屋之后,我提出先要拜见姨娘。却见他声色黯然:


  "实不相瞒,家慈已于一年前辞世了。"


  "啊!这……怎么会呢?表哥,我……对不起啊……"


  "云表妹。这不关你的事。虽然母亲已经不在了,她在世时也没有没有告诉我有一白氏的姨娘。但是你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只身在外又无处不去,确有诸多不便。所以,你还是暂时留在这里吧。只是现在我这般景况,恐怕要委屈你了。"


  "表哥此话怎讲?表哥能够收留,白云已感激不尽。怎敢言'委屈'二字?"我连忙福身拜谢。


  "表妹不必多礼。如此,请表妹稍歇息一下吧?我看你也累了,稍后我为你准备点吃的。"


  "恩。多谢表哥了。"


  趁他离去忙碌的空儿,我仔细地将这座小院子打量了一番。几间茅屋里除了几张简单的桌椅,就是字画,还有无数的书籍。除此之外,便一无他物了。看着这些,我的鼻子微微泛酸。修行千年,人世间的繁华与没落我早已看尽。正所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杨。蛛丝儿结慢雕梁,绿纱今有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鬓满霜?昨日黄土陇东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然而,看到他这样的景况,我依旧忍不住地心酸,忍不住的心痛。


  千年的修行,千年的等待,终于换来相逢的一刻。我千年的寂寞纵然不值一提。然而你却已承受了多少的苦难?


  我的眼眸透过窗子,飘向远方,望着那个修竹青翠的山岭。那里依旧满山青翠,绛云洞前白衣仓狗日日变幻。而洞中之人却已不复如昔。那里曾是我千年的青春等待,千年的红尘寂寞呵。千年岁月,弹指一瞬间……


  3


  我就这样留了下来,过着和他一起的日子。


  白天里,我大部分时间操持着家务,洗衣、做饭、整理房间。偶尔地,我会静静地站在窗前,看他伏案用功的侧影。或者为他送上一杯清茶。他便抬起头,送我一个清朗的微笑,继而又低下头看书。有时候,我会不小心地想:当初,牛郎和织女的生活,大概也是如此吧?


  这样的生活很平静,我很满足。相比着我在翠屏山千年岁月的寂寞守侯,这样的生活让我无比欣慰。只是有时候我看到他深邃眸子里一闪而逝的痛楚和深夜绮窗上他孤独凄清的身影时,心会莫名的疼。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揪了起来。痛的难以呼吸。虽是这样,我仍觉得幸福。幸福?我用着这个凡人常用的字眼。微笑。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个春天来了。柳条又泛起淡黄嵌绿的轻烟,苏堤的桃花如去年一般夭夭灼眼。他却要走了。我叹息。


  科考的时间到了。他这样的努力,这样的勤奋,不都是为了取得功名吗?我黯然地笑。默默地为他打点着一切。


  这日晚饭,我做的特别的丰盛。除了各色的菜肴,我还取了一坛竹叶青。这酒的颜色是如此的美,青翠欲滴,让我忍不住想起翠屏山满山那绿意盎然的竹子。


  "云妹?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晚饭这么丰盛?"他疑惑的皱眉。


  我笑了笑:"今天我为你饯行。"


  "饯行?"


  "恩。我知道科考临近了,你也该起程进京了。我已为你打点好一切,明日你就起程吧。"我低着头说。


  "这么快?"他喃喃。然后无语。


  我斟瞒了酒。"冰哥,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收留我,我的恩情我永世难忘。"我几乎流下泪来。


  "你怎么这么说?"他笑了。"说得这么严重我倒不好意思了。我们是亲戚,谢什么呢?要说谢,其实该我谢谢你才对,若没有你的照料,我怎么能安心读书呢?这杯酒我敬你。"说完,接过酒一饮而尽。


  我亦干了。


  "这第二杯,"我斟上,缓缓道,"我祝你,金榜题名,独占鳌头。"言罢亦饮尽。


  "慢着些云妹,小心呛了。"他说着也干了。


  "第三杯,"我执起他的衣袖,看着他说,"我们一起敬雪姨跟姨丈吧,也算是你像他们辞行了。"走到双亲的灵前,我随着他将酒洒到地上。耳边是他的声音。


  "爹、娘,孩儿就要上京去了。此去一定取得功名,以……慰二老在天之灵。二老泉下珍重!"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我也随他拜了。


  夜色很凉,月光如水,许是几杯酒的缘故,我觉得微熏。


  "冰哥,"我唤他,"我来为你舞上一支吧?也算是饯行之礼了。"


  院子里很是宁静。更显得这夜有几分凉意。然我心头如有火焰在幽幽地烧。


  呜咽地笛声恍然响起,我寻声望去,是他执了支白玉笛。那清凉的《梅花落》的曲声,似乎连月光也要饮泣了。


  缓缓地扬起玉腕,广袖翩然,带动着纤腰如柳叶拂风,蜻蜓戏水。仰首,素月如画,俯面,痴心难掩。情切切,千年寂寞难抛却,心幽幽,一生今宵得几时……


  我醉倒在他凉凉地笛声中。


  藕帐覆红烛,鸳枕许良宵。此去一别,可有重逢之日?泪湿了衣袖,我留下一个美丽的笑脸。


  4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个人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转眼之间,绛云洞外又是三百多个日子。而洞内寂寞依旧,到处泛滥着浓浓的相思。时光在我一日日的思念中悄然流逝。山下又是桃花烂漫的季节,我就在这良辰奈何天里,将度春晓。


  值得欣慰的是,我们的孩子将满百天。我满心欢喜地逗弄着他,打发着一个又一个闲暇的时光。


  是的,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他的骨肉。


  当我拥着孩子的时候,偶尔地,我会想,他在外面还好吗?一定是高中了吧?对于他的才华我是从不曾怀疑的。那么,他的隐秘的心愿可也了了吗?只是,他可还记得那个寒蛩唧唧的夜晚那翩翩惊鸿?和那个脚踏落花媚眼如丝的女子?想着想着,我便不可抑止地笑了,醉倒在一片甘醇的回忆里。


  母亲曾经说,雪狐的修行是不可以搀一丝杂念的,否则终会功亏一篑,甚至……我只是微笑。我的修行最初即是怀着杂念的,且从未摈弃。


  所以,怀了他的骨血的我法力日渐消失,甚至有时候我不得不因无法维持人形而小心隐匿。在他走后一月,我便回到了绛云洞。小心地养身生子。孩子的出生带给我极大的乐趣。我的法力也渐渐恢复。可是我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只狐狸。我想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安静地在家等候着远出未归的丈夫,全心全意地照料着襁褓中的稚子。


  母亲回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呆呆地立在洞口,手里捧着刚采来的鲜果。母亲俯在摇篮前的身子回转过来,静静地看着我,神色复杂。我知道,我让她失望了。


  "你去吧,也许能见他最后一面。"半晌,她终于开口,"孩子我替你看着。"我更加惊呆了。手中的果子跌落在地,溜溜地在地上滚动着。恍惚间我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于是我困难地张口,然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口又开始疼了起来,仿佛有千万根针芒在狠狠地刺着,使我无法呼吸。我转身腾空而去。


  漫山遍野的桃花依旧美丽妖娆得要灼伤人的眼睛。可他的脸却苍白如纸。他靠在那株桃树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支撑着。左手伸在胸襟里,死死地握着什么东西。殷红的想鲜血顺着他的青衫一滴滴地落下,砸在地上染红了一大片的土地。于是,那零落下来的花瓣便黯然失色。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我抱住他,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他的青衫。我抬起手,轻轻拭去他嘴角的血迹。他笑了笑。笑容一如我们初相见时那般的明朗。


  "我知道你会来的,"他说,我狠狠地摇头,难以成声。他颤颤地伸出左手,掏出一支满是血迹的珠钗,"这支珠钗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与你当初那支一模一样的,"他举起手,"来,我为你戴上。"


  我俯在他的胸口,泣不成声。他抚着我的脸颊:"你好美。"他叹息,"你可知道我有多想跟你白头偕老?云妹……咳咳……"


  "冰哥,你别说了,别再说了,你不能丢下我,不能丢下我们的孩子呀!你还没见过他呢!你不能……"


  他眼睛亮了起来:"孩子,我们的孩子??"


  "恩……"


  "云妹,对不起,对不起了……我真的好想亲手抱一下他啊。对不起了,你要好好照顾他……好好照顾他……来世,来世我们……"他的声音渐渐微弱,终于,他的手垂了下去,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他走了,带着浅浅地笑意,和深深的眷恋。


  "不,不可以,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啊……天……怎么可以这样……"我悲痛不已……


  苍天,为什么要这样?!!!


  5


  漫漫的桃花瓣瓣凋零、坠落,倾洒在他的青衫我的白衣之上。我这样拥着他,蓦然地抬头望天。天上的云彩乌青阴暗,泛滥出一种灰蓝的色调。将晴空浸染得犹如要黑了似的。却像极了一千年前他送我离去得那个傍晚。


  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面前得女子穿着杏黄春衫,脸庞犹如六月芙蓉般雍容皎洁。由于匆忙赶路的缘故,头上的发髻显得有些凌乱。却凭添了几分英气。


  "你是白云?"


  我看着她,点点头。


  "这个你拿去,是许冰留下的。他说如果他有什么事,就请我……"他咬了一下嘴唇,"可是我没法完成他的托付,拜托你了。"她掏出一个折子,递给我。我只呆呆地望着它,一动也不动。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我说。


  她叹了口气,惶惑而又踟躇:"是我的爹爹。"她说,"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们。"说着,也流下泪来。


  不同的时空总是重复着相同的悲剧。


  阳春三月,他收拾行装,带着我为他准备的衣衫物品,进京。月余之后,赶到京城。找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下,安心地等待考期来临。


  一次偶尔的机会,他结识了"梁公子",梁融。梁融喜欢他俊朗稳重,丰采神韵,博学多识,他亦觉得梁公子少年才俊,出身富贵却温文儒雅,丝毫没有纨绔之风。在梁融的提议下,二人遂义结金兰,约定一同温习、赴考,共取功名。随着考期的临近,二人的情谊日益深厚。


  可是,他哪里知道,所谓得"梁公子",却是梁相国的独生女儿梁蓉蓉。梁相国膝下无子,便将唯一的女儿从小作男孩儿养。这日梁小姐女改男妆出来游玩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他。


  而梁相国,却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所有的痛,他面上淡淡的忧愁,他眸子里一闪而逝的痛楚,他无数夜晚的寒窗苦读,都是为了这血海深仇。


  原本,他的父亲原来也是朝廷里的一名官员,因为不满梁相国一手遮天,奸佞误国。便联名朝中少数同样痛恨梁相的大臣一起上书,搜集其犯罪的证据,弹劾于他。然而,奏折还没有递上去便被杀害。连他年仅七岁的妹妹都未能幸免。一家上下数十口除他一人因在外游玩未归而免遭毒手外,无一生还。事情震惊朝野。皇上派人下来审查,可审来审取,结果只是强盗谋财害命。谁也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父亲的所作所为梁蓉蓉不是一点不知道,可她没又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是如此的冷酷,如此的凶残。她不能再坐视不理。她虽然出身相府,却心地善良,心怀正义。她也曾苦劝父亲,可他却要她女儿家不要理这些事情。此时,面对他,她坦露了自己的身份,并告诉他,她决心帮助他。可许冰不相信并且也不愿意要她帮助。她就苦劝他,并一再表明自己的真诚。


  后来,他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再后来,她就想出了与他拜堂成亲,假凤虚凰的主义。她让他住进相府,明里做姑爷,暗里却搜寻梁相犯罪证据。


  相爷得了一个状元女婿自然得意。他派去调查他的人回来这日,正是他正着了紫袍莽服,进殿面试的日子。他派了杀手在回来的路上拦截。


  梁蓉蓉听见后,便火速地赶过来。可她还是晚了。


  "我总是晚来一步,"她喃喃地,似是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许冰讲。


  我接过那折子。是他搜集的证据。


  "谢谢你。"我说。


  她似是没听见,只是苦笑。落寞且恍惚……


  6


  我将那折子放在御书房的时候,里面没有人。我留了张字条:许冰之妻,梁蓉蓉上。而后离去。


  绛云洞中,我含泪哀求着母亲。


  "母亲,孩儿不孝。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可是我求你,请把孩子托付给梁小姐吧。她会好好抚育他长大成人的。"


  母亲凝视着我,眼睛里满是伤痛。


  我与他是千年的劫难,他救了我的命,却须陪上自己的。我欠下的,终究只能我自己来偿还。母亲其实很早就已经清楚。可注定的事情终究要沿着注定的轨道前进。纵然母亲已经成仙,也无能为力。


  是我欠他的。


  我体内的灵珠一点点地浮起,缓缓地向他口中移去。我又想起了千年之前的那个风光明媚的上阳春日,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将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擦拭我眼角的泪珠。他温柔地对我说"你快回家去吧,以后可不要一个人出来了"……


  耳畔传来婴孩的啼哭声。我扭转头,看到梁小姐满是泪痕的脸,我默默地注视着她,用我含泪的眸子拜托她:请好好地照顾这孩子,好好地照顾他……


  ……


  又是一个月夜,温柔的月光依旧如水,像极了他看我的眼神。我立在绮窗外,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喧哗的声音。


  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皇上查办了梁相。因感念梁小姐正直明理,大义灭亲,亲自降旨赐婚。令他们结为真正的夫妻。


  窗纸上大红的喜字绚烂夺目,新房内摇曳的红烛欢快其舞。我呆呆地立在窗前。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幽咽的笛声,仿若那个清凉的夜晚,他为我吹奏的曲子。恍惚之间,我又轻扬玉腕,扭转纤腰,迎着温柔的月色翩翩起舞。夜色似梦,情切切,千年寂寞难抛却,月光如水,心幽幽,一生今宵得几时……


  蓦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快来看哪!这儿有只白狐在跳舞……"


(全文完)


没有评论:

相关文章:

 
Blogger by [ 小说文学 ] : code Name BlackCat 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