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圣遗著传奇

　一

　　明朝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暮秋。秋风煞煞。

　　蕲州府城（今湖北省蕲春县蕲州镇）雨湖畔。过所馆内。

　　一代名医李时珍卧在雕花木床上，嘱托后事。他的儿孙们都侍奉在床前。

　　"我的时日不多了，可惜《本草纲目》尚未刊刻出来！我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这本书上。它补缺、订误历代本草，独成一家。太仓人王世贞先生称它是'格物之通典，臣民之重室'。刊印出来以后，你们务必要上荐给朝廷，让它流传天下，飨食后世，千万不要忘记了！"

　　说完，示意大家退下，独独留下年龄最小的孙子李树安。

　　"我所有的孙儿中，你最具悟性。现在我留给你秘典一册，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并告诉他秘典的来历：

　　十多年前，我冒险到辽东采药，不想被蛮夷抓住了。这些蛮夷人是宋朝金人的后裔，非常骠悍。他们四出征讨，营中伤兵很多。蛮夷头目努尔哈赤强迫我为他们行医。我滞留军中，借此机会，我将军中研习所得，暗暗编成一册医书《兵革疗伤简方》。其中所著火器伤疗法，疗效极佳。蛮夷人久思南侵，五十年间，象宋朝靖康那样的耻辱，恐怕又要降临。兵锋指处，死伤必多。你可依据这本书拯治百姓，以告慰我的遗愿！你千万不可将这本书轻易让人看到，如果被努尔哈赤这样的乱臣贼子获得，给天下带来的祸害那就太大了。切记，切记！

　　李树安泣涕着，跪下来恭恭敬敬接受了医书。

　　二

　　明朝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夏秋。

　　瓦雀纷纷飞到城墙上撞死，蕲竹长出了奇怪的白花。蕲州黄梅一带大旱之后接着瘟疫横行，蝗虫飞天蔽日，民众死伤过半。

　　异兆纷纷而起，人心惶恐不安；风言起义军张献忠的部队将攻打蕲州府城。知州、参将带着部队跟随明朝大将左良玉弃城逃走了。

　　雨湖。烟霭重重，山雨欲来。

　　雨湖渔舫内，蕲州城里的官绅们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

　　致仕（退休）山西按察副使李树安提出筑城、请援、募银、倡民、疗伤、点检战具共二十四项守御条款，并慷慨陈辞："我年届七十，已无所求，所欠的只有一死。祖先的陵墓，都在这里。守土有责，献贼胆敢前来，我当与诸位一起死守！"

　　众人轰然叫好。然而要他们捐银捐物，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李树安厉声说："家国自古一体。国之不存，家将焉附？你们这种作法，舍本逐末，不可取！"他愤怒地捐献白银一千两，并将自家东廊外大池献出来，挖堤同雨湖水连通以保卫府城。

　　众人勉强捐出了少量白银，商议还未结束，许多人就慌慌张张地走了。李树安一个人留在渔舫内，心中感到非常悲凉：金人在京辽寻衅，闯贼献贼在内部作乱，官吏个个贪生怕死。明朝的江山，已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明知不可为而勉强为之………

　　三

　　明朝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十二月，起义军张献忠的部队接连攻下太湖县、黄梅县、广济县（今湖北省武穴市），广济县治所在地梅川镇距离蕲州仅一百多里。警报越来越急迫，蕲州城内一片混乱。

　　十六年正月二十六日夜，黑色四塞，大雪有一尺多深。

　　广济县衙前，五百名起义军的骑兵战士劲装肃立，张献忠站在马鞍上，作简短的战前动员："六年前，老子接受招安，进入州城。九里蕲城，宫殿林立,真是繁华极了。老子还跑到荆王府后花园，调戏王妃。哈哈，真是快活极了！弟兄们，我们今夜就杀入蕲州，住进王宫，也过过公子王孙的瘾！"

　　说完，扬鞭跃马，带头出发。战士们策马紧紧相随。

　　马蹄踏雪无声。三更时分，张献忠带领部队冒着大雪奔到蕲州城西门澄清门下。

　　此时，城上正在轮班换哨。天寒地冻的 ，守城的兵民大多逃散了，剩下的人都躲在窝铺里避寒。潜通起义军的荆王府将校郝承忠、武弁张国咸悄悄放下缆绳，在雉堞旁举起火把接应。

　　李树安的第二个儿子正在巡逻，望见一丝火光在摇晃，悄悄摸过去，准备看个究竟，不提防张国咸在他身后一刀把他砍翻在地。

　　起义军战士二十多人攀着绳子爬上来，杀散城头的散兵，大开澄清门。

　　五百多名起义军骑兵狂飙突进，呼啸而入。张献忠、郝承忠率领三百人杀向麒麟山荆王府，张国咸率领二百人杀向州衙。

　　州衙里，李树安率领五十名士兵和大儿子住在这里，一方面是为了镇守保卫，一方面是为了给兵民疗伤。那天夜晚，李树安提着灯笼仔细巡视了一遍，见没有什么事情，就在青油灯下研读医书《兵革疗伤简方》。忽然听见人声嘈乱，心知有异，急忙将医书藏在怀中，大声招唤士兵起来应战，带着大儿子提着刀率先冲出了门。

　　一个起义军战士迎面扑来，手中长枪直搠李树安的大儿子。李树安手起一刀，砍断长枪，又一刀，砍死那名起义军战士。

　　起义军大部队涌来，在州衙前往来驰骋。李树安等人仓促间不能上马，同起义军骑兵步战，连连被砍翻在地。李树安的大儿子力竭倒下，被马踏成肉泥。李树安身中数枪，被起义军战士活活捉住了，还在大声叫骂着杀贼呀杀贼呀。

　　镇守王府的湖南镇篁兵应时起义，汇同张献忠的部队出击。他们杀进王宫，把王室成员全都俘虏了。

　　四

　　二十七日晨，雪后初晴，血红雪白。

　　王室宗亲，官绅、举人，二百余人，衣冠楚楚，独独李树安蓬头垢面，由郝承忠等人监押着，蹒跚而行，从城东朝阳门出来，城西澄清门进入，绕城一周，来到了荆王府门前。

　　末代荆王朱慈烟一个月前就死去了。世子朱和至俯躬在地上，痛哭流涕，希望幸免一死。张献忠猛踢了他一脚，鄙夷地说："朱小狗，你想活，老子偏要你死！"说完，扬手一刀，把朱和至的头颅砍落在地。张献忠手中刀锋一转，指向众人，"你们这些狗官，平日里鱼肉百姓，作威作福，老子今天要为民除害！"

　　一百名起义军战士挥刀挺枪，杀向众人。

　　李树安凛然屹立，微闭双目等死。耳中只听见哀号惨叫声连天，却没有刀枪砍到自己身上。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二百余人横七竖八的躺在雪地上，一丝声音都没有。

　　张献忠拍拍李树安的肩膀，说："李先生，果真是一条汉子，不愧为名医之后！"

　　李树安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悲愤万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献忠说："大丈夫相时而动，明朝病入膏盲，不可挽救。先生文武兼备，为什么不参加起义军呢？军师一职，非先生莫属啊！"

　　李树安大声骂道："献忠贼子，要杀要剐，快快动手。我世受皇恩，清名一世，岂会同你这样的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张献忠哈哈一笑："成者王侯败者贼。我们今天是贼人，明日就不会成为王侯吗？先生通读古今，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李树安连连冷笑："我大明就象一个壮士偶然得了一场小病，岂是你们够能撼动的？你们要能成气候，除非太阳从南边出来，死人可以医活！"

　　张献忠说："先生如若不投诚，我们义军不敢勉强。先生忠君，献忠反明，不过却有共同之处：爱民。先生行医，是爱民；献忠我揭竿起义，也是为救民于水火之中。"

　　说完，以手指身旁的一个义军战士，"这位兄弟，原来在家耕种，豪绅强占妻女，才被逼造反"，又指指义军战士满脸的刀伤，"李先生，你看，他以前为豪绅逼迫，现在又为官军所伤。普天之下，象他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先生有祖传医书一册，专治刀伤，为什么不献出来拯救天下苍生百姓呢？"

　　李树安断然拒绝了："祖传医书，只治百姓良民，不救无君无父的奸贼！"

　　张国咸押着李树安家眷二十余口前来。一个义军战士摊开包袱，李时珍遗著《濒湖医学》、《奇门命脉考》等散落满地，独独没有《兵革疗法简方》。

　　张献忠脸色一凛，"李先生，你不肯献出，我只好借你夫人一人头颅，拯救众多义军战士！"

　　寒风凛冽，旌旗猎猎，旗幡虽然在飘动，李树安却不为所动："夫人，你先上路，我随后即到！"

　　张国咸恼怒万分，一刀劈倒李树安夫人，喝道："李树安，若不交出，杀你全家！"

　　李树安大声应道："好！好！杀我全家，成我满门忠烈之名！"说着，接过丫环怀中年幼的孙子，仔细端详着。

　　"献忠贼子，我怀中的幼孙，骨骼非常，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你如果能苟活二十年，他必定能亲手杀死你，为我报仇雪恨！"

　　张献忠爽朗一笑，"献忠我奉天倡义，替天行道，不杀无辜，只杀该杀的人。你这棵独苗，我一定为你保存。"手一挥，喝令丫环接过幼孙。

　　接递幼孙时，乘众人没有注意，李树安急忙将怀中的医书偷偷放在襁褓里面。

　　"蕲北山区大同乡的大桴冲，有一名义士叫何光，忠勇可靠，与我相交甚深。丫环，你将幼孙托付给他吧！"

　　看着丫环远远地走开了，李树安心中平定下来。他回过头来，对着一个满脸被火器打伤的战士说："医书早就被我毁掉了，现在只留下一付药方：'辽东参五钱、龟胆二，以蕲竹猛火煎熬，汤水擦患处，日三次，可治火器伤'。如果你将忠君之心作为药引，用献贼的血配佐，那么疗效更好。"

　　一轮红日，悬挂中天。奕奕王府，尽为瓦砾。江山妖娆，国家破碎。寥阔大地，谁主沉浮？李树安大声呼喊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声遏行云，忽然戛然而止。

　　一天以后，丫环怀抱李树安的幼孙逃离蕲州，奔向蕲州北部的大别山区。幼孙一路上啼哭不已，屎尿不止。丫环措手无策，忽然摸到襁褓里有一册书。丫环一个字也不认识，不知这是一本什么书，就撕下来为孩子揩擦。三天后，到蕲北何光家里时，厚厚的一本书只剩下了几页。

　　何光看到了，跺着脚连连惊叫，急忙循着原路去寻找，只找到十几页。人们传说，沿途飘落下来的，被一个姓朱的云游僧人（有人说他是逃离蕲州的荆王的第二个儿子）捡到了，偷偷藏了起来。异书《兵革疗伤简方》就这样大部分佚失了，只有火器伤疗法流传于世。因为左良玉部驻扎时几乎砍光了蕲竹，蕲竹凋零，很难寻觅到，所以这付药方很少使用。

　　二百多年后，太平军陈玉成部打进蕲春县，在大同乡的大桴冲、朱冲两地，各有一个姓李的、姓朱的老人拦着战马献上一册医书，说它是医圣李时珍的遗著残篇，专门治疗刀伤。现在我们把它贡献给义军，希望用于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河山的战事中。陈玉成高兴地接受了，用它疗伤，疗效果然很好。后来陈玉面英勇就义，这本书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