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缘》

　　历尽沧桑，历尽磨难的秋菊，在惊人的孤独，在难奈的寂寞的日子里，向我讲了一段催人泪下的，令我终生难忘的故事：

　　高远的天空，飘着几片洁白的絮云。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北国大地，处处是一片冰封雪掩的景象。

　　 晶莹的冰山、洁白的雪地，千姿百态的冰雪造就的茫茫林海，从四面八方紧紧地包围着，遮掩着一个小小的山村。几十户好心的山民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精心保护着、照顾着抗联的几户军烈属和几个重伤员。

　　高志华英俊而潇洒，是个热血青年。当年的我亭亭玉立，是个很惹人爱的好姑娘。我们奉军令带了一些药物，暂留在山村，为军烈属、为伤员、为山民治病疗伤。

　　在村边有一条静静的小河。严冬时节的河面上，结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小河两岸的冰草冰树冰凌和厚厚的积雪结成了一幅长长的冷峻的画廊。

　　志华和我，每天都要到小河上破冰取水，巧捉冰洞中的鱼。这既为军烈属和伤员们排忧解难，又为我们的青春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一九四五年的春天，慢腾腾地来到了长白山区。冰雪渐渐地消融，小草渐渐地爬出地面。小桥流水古道，处处弥满了诗情画意，并渐渐地为画中的志华和我，孕育了一曲艳丽而缠绵的恋歌。

　　在静静地历史的画面中，我们常常在兰色的小河旁，共读一本书。我们常常在拱形木结构的小桥上畅谈救国的远大理想。我们常常久久地在林间徘徊，似乎在寻找着未来的踪迹。

　　我们常常沐浴在大自然王国的泉水中，细细地品尝人生初恋的滋味。

　　 呵，空山鸟语，为我们增添了多少醉人的乐趣？呵，高山瀑布，又为我们带来多少青春的激情和情海的缠绵？

　　时光在流逝。明朗的夏天来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的捷报不断地传到小小的山村，传到了志华和我的耳朵里。

　　李志团长带兵路过小村时说："八路军、新四军和国民党的中央军活跃在黄河两岸，大江南北，奋勇抗击着日伪军的疯狂进攻。历史的风云激荡。东北的抗日联军，在苏联红军的暗中支持下，一次次转危为安，一次次连连出击。闻远和汉英所率领的"云山支队"神出鬼没，打得日伪军日夜难安。"

　　国际战场战火分飞，硝烟弥漫。

　　四月八日，二战元凶：墨索里尼被处死。四月三十日，二战元凶希特勒战败自杀。

　　同盟国的数百万雄师越战越勇，从四面八方涌来，直捣德国法西斯的老巢：柏林。

　　五月八日，德国法西斯战败投降。同盟国军旗高高飘扬在柏林的上空。

　　 在亚洲，在广阔的太平洋战场上，日本的海陆空三军的精锐之师，在同盟国军沉重地打击下，已相继覆灭。

　　在日本国内，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战死，战争狂人东条英机下台后，人心惶惶、政局动荡。日本天皇深知帝国的末日已尽，但却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退出历史的舞台。他妄想借助中国东北这块宝地，凭借百万关东军的实力再与中国军队，与同盟国的军队血战二千年。

　　志华听到这些令人精神振奋又令人愤慨的消息后，只觉得满腔的热血沸腾。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笑，壮怀激烈......"

　　当年，民族英雄岳飞的爱国激情，强烈地震撼着、感染着志华。他的一颗渴求驱逐倭寇收复国土、救我同胞的心，跨千山、涉万水飞向松辽大地，飞向白山黑水，飞向硝烟弥漫的战场......

　　求战！求战！

　　当最后一名伤员，也要康复归队时，志华再也沉不住气了。他连托交通员捎出数十封信，向支队司令员-闻远、向关汉英政委陈述了山村的近况和自己求战的决心。

　　当支队首长批准志华归队的消息像风一样扑来后，小小山村一片沸腾。

　　我，我就要归队了----

　　志华在大奶大妈的面前，在兄弟姐妹群中高举汉英政委的小儿子-玉泉，激情澎湃地连连高呼着："我要重返前线了--"

　　刹那间，激动的泪花遮住了志华的双目，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迷雾。

　　我默默接过玉泉，一位老奶奶紧紧拉着志华的手声合泪下地说：

　　 "孩子！你不能走......这里需要你呀......"

　　山民们都知道年过八十白发苍苍的老人曾昏死七天七夜，是志华与死神搏斗了七天七夜，人瘦了一圈，硬是把老人救活了。

　　"志华，你不能走......老奶奶说的对，这里离不开你啊！"几个老妈妈眼含泪花抽抽噎噎地围住志华，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秋菊深知，这几位老妈妈的命也是志华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

　　 "大奶！大妈！"志华眼含热泪、坦诚地说道"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我不能不走......战场更需要我......许多钢铁战士的生命，更需要我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啊......"

　　山村啊，一片依恋、一片惊喜、一片欲送又留的奇异景象。

　　志华勤奋好学，对医术精益求精。多少年来，他凭借过硬的医术和一丝不苟的认真负责的精神日日夜夜废寝忘食地与死神搏斗着，激战着......谱写了一曲一曲又一曲令人千秋难忘的救死扶伤的战歌。

　　月色凄凉、四野朦胧。小虫儿无语，小鸟儿已沉沉睡去。

　　我因志华的去意已决，内心深处感到无限地失落，惆怅和不安。

　　在静静的小河边，志华和我坐在柳树下那片舒软的草地上。我们久久地相偎相依。我们默默地望着水中的白云，水中的月亮，水中的点点寒星。我们似乎又默默地望着细碎的浪花儿，偷偷地戏弄着苍凉的山影、阴郁的树影和小桥的倒影，我们的心中充满了离愁别绪，塞满了千言万语，久久地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微风中，倒垂的细长的柳丝轻轻地拂着我们的头，轻轻地拂着我们的肩膀，又轻轻地拂着我们那火热的情怀和微微颤抖的身子。

　　志华和我，似如泥塑木雕的一对情侣，死死定格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

　　我心里想，志华就要离我而去了，谁知这一别

　　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喜重逢呢？

　　小河淙淙轻叹，似乎代我轻轻地叙说着内心的苦恼、不安、惶恐、沉重和悲哀。

　　时间有如流水，不停地流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起风了。风掩着沉重的浪花连连扑上岸边，打湿了我足上的布鞋，又打湿了志华的裤脚。一阵阵的凉意浸透了我们的身子，似乎提醒我们：

　　"夜深了，风凉了，该回家了。"

　　"唉--"我望了望湿漉漉的鞋子，又望了望志华那水淋淋的裤脚，沉重而又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太晚了，该回家了。"

　　我们慢慢行至村正中的十字路口，默默地分了手。又各向东西两头自己的住处走去。沉沉夜雾渐渐遮住了我们的身影。

　　在孤独寂寞的小屋里，我躺在小炕上辗转反侧、思前想后，久久难以入睡。

　　夜好静，我能听到窗外小虫儿的低语；能听到屋里墙角处吱吱的鼠声，这在我心灵的深处，更增添了无尽的烦恼和幽怨。

　　俗语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强烈的性饥渴犹如久旱的土地，渴望得到雨露的滋润一样，常常把我折磨的彻夜难眠。特别是明天，志华就要走了，我多么渴望今夜能将自己女性王国的秘密，全部彻底的展现在志华的眼前，并热情的引导他，笑吻那高耸的双峰山，笑卧在白净柔软的半山坡上，继而从荒草丛生的陡坡滑下，慢慢步入沉寂已久的深深的幽谷。我痴心想再引导志华顺利地去完成一次冒险的惊心动魄的、风雨交加的生命的航程。

　　"嗒！嗒！嗒！"一阵轻轻地敲门声，突然闯进我的耳朵里。

　　"谁？"我又惊又喜，颤声问道。

　　"我！"志华胆怯地小声说道，"请开门！"

　　我掀掉薄被慌忙下地，几乎赤身裸体的连件上衣都没披，就冲到门口，我毫不迟疑、毫不羞涩、毫不胆怯、急不可待地打开了对男人，对志华尘封已久的深闺的大门。

　　古老的农家小屋，百孔千疮的隔壁墙，既挡不住昏黄的灯光，又挡不住呢喃燕语的传送。

　　住在隔壁的张婶--伍丽华，搂着小玉泉刚刚入睡，就被我和志华那压得很低的说话声惊醒了。伍丽华是老武工队员：张羽的妻子。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中年妇女，又是一个体贴年青情侣苦恋之心的女人。这天，她为了让我能有个安静的时刻、安静的环境，好与志华叙说满腹的悄悄话，她在天黑之前就抱走了顽皮捣蛋的小玉泉。她支持我和志华相爱相恋。她衷心期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看到毗邻的灯亮灯灭时，内心感到欣慰。她听到隔壁压得极低的缠绵的情话时，内心感到格外的高兴。她热切地盼望我和志华能早日结合在一起，好了却自己的一番牵挂。

　　夜静更深。伍丽华久久难眠。她听到从隔壁传来轻轻地，两性交合的欢悦声、呻吟声和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和风风雨雨声......

　　翌日清晨。志华和我瞒着张婶，瞒着张婶的独生女儿--张淑英，瞒着众乡亲，悄悄地上路了。

　　在送别的路上，没有花香，没有鸟语，没有阳光......只有浓浓的弥天大雾，张开了巨大的两翼，遮住了阴郁的野地，遮住了如泣如诉流声暗哑的小河，它又遮住了苍茫的沉寂已久的大山。我沿着山脚下，小河边的一条曲曲弯弯、坑坑洼洼的小路，送了一程又一程。我的心在抖，我的泪在流。一首古老的小曲《送别》涌上了我的心头：

　　"......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我仰起挂满泪水的脸，凝望着志华那好惆怅、好无奈、不忍长别又必须长别的紧锁的眉头，一行冷清悲怆的诗句，突然冒冒失失地涌出了我的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一种沉重的不祥之感，紧紧地几乎是同时捉住了两颗惜别的心。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一行更令人伤情的诗句，突然从志华的口中溜出。

　　啊！两人皆惊：今天这是怎么了？究竟是哪条神经出了毛病？我的心更恍惚、更沉重、更凄然。我只觉得小河边，高山垂头、百花掩面，大地的气氛格外的悲壮。冥明之中，似乎有人说，志华此行凶多吉少，一别将成千古难重逢的憾事。

　　一夜夫妻，百年难忘。我紧紧抱着志华的身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可怜的我啊，仅仅在一个小小的山村，仅仅在一个雾海茫茫的清晨就饱尝了太多太多的难叙难说的生离死别的滋味。

　　"秋菊--"志华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亲切而略带伤感地说："莫难过！莫悲伤！我不是当年 在易水河畔，与太子丹话别的荆轲。我更不是当年，为封建帝王拓边而战死在无定河边的三军将士......我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凯旋归来。"

　　志华挥手离去。志华重上硝烟弥漫的战场，参加了对日最后一战。

　　八月九日，***同志胸怀伟略，发表了《对日最后一战的声明》并于八月十日下达了全线大反攻的命令。那时候，在关内艰苦抗战的八路军、新四军上下呼应、紧密配合、主动出击、英勇作战，迅速歼灭了大量的敌人，收复了大片的国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胜利......

　　八月九日，苏联红军百万雄师，兵分三路挺进东北，在我抗日军民的紧密配合下，向日本关东军发起猛烈进攻，并于八月三十日解放了东北全境。

　　秋风阵阵，红旗飘飘。

　　人民的胜利来之不易，这是用千千万万抗日将士的鲜血和无数烈士的生命换来的。

　　山依旧、水依旧，只是我啊渐消瘦。

　　面对兰色的小河，面对残破的静静的小桥，面对落日的余辉，面对老树上的一群乌鸦，我总爱在心灵的深处，低吟着马志远留下的那悲苦、苍凉的诗行：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一句"断肠人在天涯"总引得多愁的我啊伤心泪下；总引得多忧的我朝朝暮暮年年岁岁苦苦思念远行未归的志华。

　　我永难忘，在弥满鸟语花香历史岁月的草地上，是志华使我的生命充满光辉；永难忘，在雨大风狂的旧梦的狭谷中，又是志华在精神上，带给我莫大的安慰。

　　依然在那沉寂千年的苍山脚下，依然在那流声暗哑的小河边，我失魂落魄的过来过去。我似乎茫然若失地细数着，小河两岸的一棵棵一行行渐渐消瘦的垂柳；细数着一丛丛一片片渐渐残败的小花。

　　一阵风过，枯叶飘落，黄花萧瑟，我不由得凄然苦笑道：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秋菊--家、中、来、信、了--"；远远传来伍丽华那急切、火热的呼声。

　　"姐姐--来信了--"又传来小玉泉稚声稚气学说大人话的呼声。

　　 信？谁寄来的信？我异常惊喜，连忙沿着河边乱石滩上的小路迎了过去。

　　 信啊信，这是一封有些发黄、有些残破也不知在曲曲弯弯、坎坎坷坷的漫漫长途上，走了多久的信。

　　信啊信，这是一封翻过百座山涉过千条河，又经过无数亲人的手传递，才从硝烟弥漫的战场送来的信。

　　古诗曰：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秋菊用双手捧着这封珍贵的信，激动得浑身颤抖，止不住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一疏疏地流了下来。

　　信呀信！你这人间的使者，不知你带来的是前方的胜利捷报？还是志华即将归来的喜讯？

　　天呵！谁能料，你带来的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乃是一曲撕裂人心的哀音呢？

　　看字迹，清丽工整而陌生。这、这不是志华那奔腾豪放的字体。看信封，点点滴滴尽是泪痕。这好象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女人，边哭边写的信。她，她是谁？为什么要写这厚厚的长信？志华呢？他为什么不写信，不寄信来?我面对陌生女人寄来的信，不由得产生了疑心：莫非志华忘掉了昔日手拉手走过的初恋的岁月？忘掉了昔日肩并肩走过的弯弯的山间小路。忘掉了临别前夜那一宿的欢畅、一宿的缠绵、一宿的夫妻云雨深情？天啊！莫非那匆匆和就的婚事，经不起风吹浪打、蝶戏蜂缠的考验，突然发生了，今生今世万难挽回的惨变？

　　"秋菊！"伍丽华见我满目惊疑、满脸忧伤、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不拆信啊？"

　　"这，这不是志华寄来的信......"

　　"那，那是谁寄来的信？"

　　"我也不知道。"

　　"那更该拆开看看啊！"

　　"是的，我拆，我拆。"

　　我边说边用衣角擦去眼中涌出的泪水。我怕拆信，可又不能不拆信。女人的细心，女人的预感，女人天赋告诉我：这是一封凶多吉少的信。我双手哆哆嗦嗦地将信皮一下子，撕开了一条斜斜的狼牙似的大口子，又胆战心惊抽出已被撕坏的信，轻轻地读道。

　　"秋菊儿媳，近日好么？"

　　开头一句闯入我的眼里，我的心猛的一颤。我连忙查看信尾的签名："婆母.岳静。"

　　啊，这信原来是志华的母亲寄来的信。这就是说，志华的双亲已经接受了我这个没过门，没有拜过天地的野媳妇了。

　　我好高兴、好激动，一丝苦尽甜来的微笑，浮上了满是泪痕的眼角眉梢。

　　"秋菊！"伍丽华的一颗忐忑不安、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她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头，又让玉泉用温软的小嘴，亲了亲我的脸蛋，轻轻地问道："志华近日好么？"

　　"好！好！"

　　"信封上写的什么，读给我听听好么？"

　　"好！好！"

　　秋菊细心地对上了撕坏了的信，又轻轻地读了起来：

　　秋菊儿媳，近日好么？

　　匆匆于江城一别，硝烟弥漫的一年，已经过去了，我好想你......

　　我们在一起相聚的日子，有如昙花一现，虽然太短促，但是你那清纯的音容笑貌，你那感人至深的生平故事，却深深刻在我心灵的深处。我和高洁在艰难困苦、沧桑寂寞的人生中年的旅途上，因为有了你这样温柔贤惠，又如花似玉的好儿媳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为此，在我的心中谢过天，谢过地，谢过坦诚待你如慈母的好政委：关汉英同志。

　　秋菊，你可知，在炮火纷飞的日子里，每当战事沉寂的深夜，特别是雨打寒窗的时刻，面对你给我留下的那张，孤单单一个人照的那张照片时，我的心就难过、就哀伤、就倍感沉重么？

　　 秋菊，你可知，在鬼子投降了，祖国光复了，神州大地、中华儿女一片欢腾的日子里，我是何等的高兴，又是何等的悲痛，乃至泪落如雨么？

　　秋菊，你可知，在秋雨连绵的行军途中，在大雪纷飞转战千里的日子里，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坐卧不安么？你可知我有多少话要对你细细叙说，可又怕对你叙说？

　　世所共知：《八一五》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后，驻守我东北的百万关东军，并没有放下武器。伪满洲国的军警也没有放下武器。他们按蒋介石的命令代守城镇，代守要塞，拒绝向我出关作战的八路军、新四军投降；拒绝向我东北浴血奋战十四年的抗日联军投降。

　　我军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按《波茨坦宣言》的精神，按中共中央军委的命令，在东三省广阔的战场上，积极主动配合苏联红军，向日伪军发起了全面的猛烈进攻......我军将士英勇善战，争城夺地，战果辉煌，解放了大片国土。但由于日伪军少壮派的垂死挣扎，疯狂抵抗，也给我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记得，在解放江城的激战中，抗联的老首长南海潮同志不幸被流弹击中胸部，血流不止，抢救无效以身殉国。

　　记得，在平川血战中，一个年轻的白衣天使，为了掩护重伤员，竟用血肉之躯，硬是挡住了射来的子弹。伤员得救了，可是年纪青青的白衣天使却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辽河的水啊，是那样的沉痛。松花江的浪啊，是那样的哀伤。可怜的天使，再也没有回到母亲的身旁。

　　秋菊啊，你知道这白衣天使是谁么？他，他就是我的独生子，小志华啊！"

　　读到这里，我目瞪口呆，心中剧痛，脸色煞白，惨叫道："志华死了--志华死了--"

　　我一屁股坐在乱石滩上，惨烈地哭了起来。我喃喃自语道："这可叫我怎么活......怎么活啊！"

　　"姐姐--"玉泉挣脱伍丽华的手扑到我的身上，仰着小脸说："你别哭，我好怕。"他摇着我的手，带着稚嫩的哭声问道："你怎么了？地好湿，石好硬，你为什么要坐在地上？"

　　"秋菊，别难过...... "伍丽华强压内心的悲痛，哽咽着蹲下来，抱住我的身子说"把信给我，看看下面写些什么？"

　　丽华接过信，又用袖头檫了檫泪眼，接着往下读到：

　　志华之死，南海潮将军之死，谁之过？细细追究，千古罪人应是谁？

　　人所共知，在东三省浴血抗战十四年的战场上，有谁见过将介石的一兵一卒？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他有什么资格、什么理由，不准我八路军、新四军和东北抗日联军受降、并令日伪军疯狂地与我军对抗？

　　 山洞外，沉寂不久的炮声，又响起来了。东方战事方息，我军刚刚休整几日，还没来得及长长地出一口气，可恨的蒋介石，又将内战的硝烟，强加在我军的头上了。

　　关于志华为国捐躯一事，我本想早些告诉你，可我不敢过早让你知道。我好怕，怕你在孤单无依的小山村，承受不了这一太沉重的打击……我本想亲自到山村去看看你，并面告此事。但是战事太紧，伤员太多，我实在脱不开身啊！我实在无法可想，只好硬着心肠，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今日。眼看蒋介石从昔日的大后方，遥遥万里调来六个军（约二、三十万人的精锐之师），气势汹汹地向我军杀来了……明天我身在何处？是否还能活着与你见上一面？很难预测啊。为此，我不能不提起沉重的笔，流着伤心的泪水，写信告之：志华牺牲了。你失去了一个好丈夫，我失去了一个好儿子。

　　外面炮声渐进渐猛，山洞震颤，昏黄的松油灯乱摇。远处的杀声正紧。听关政委说，蒋介石的五大主力之一的新一军，又向我军的前沿阵地，发起猛攻了。我只好匆匆收笔，希勿怪啊！

　　婆母：岳静

　　 油灯下急草

　　一九四六年三月十八日。

　　 读罢信，伍丽华悲愤交加。她与我抱头痛哭，口中喃喃道："哭吧，秋的库命的秋菊。大哭一场，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狂风推来漫天乌云。小河边电闪雷鸣，一片昏暗。

　　"秋菊，下雨了，回去吧！"伍丽华沉痛地轻

　　轻说道："人死了，是哭不活的。你总哭，哭坏了身子，可无人替你受罪啊！"她边说边拉我："听话，快起来，回家吧！"

　　我的身子好重，有如落地生根的盘石，拖也拖不起来，推又推不动。

　　"姐姐--"玉泉拉着我的手，边摇边哭着说："风好大，雨好大，我好害怕......快起来，背我回家吧......"

　　"秋菊，你看！"伍丽华指了指玉泉的衣服说："玉泉的衣服，上上下下已湿了个透......若是大雨把他淋病了，你怎么对得起待你如慈母的关政委？"

　　"啊--玉泉！"我起身猛将玉泉紧紧地搂在湿漉漉的怀里，放声痛哭："可怜的小弟弟，姐姐不好，姐姐让你淋坏了......"

　　苍山夜雨潇潇，寒村枯叶飘飘。

　　满屋的孤独，满屋的寂寞，满屋的凄凉，满屋的沧桑，静静地伴我苦熬着漫长的寒夜。

　　 旧梦虽远，但依然历历在目：初会志华，那是在一九四四年的春天。当时经关汉英政委的介绍，从相识、相知、相爱，虽然只走过短短的一段心路历程，但一见钟情，相间恨晚的心绪，却在我们的心里，种下了一粒，令我千古难忘、难舍、难离、难弃的爱情的种子。

　　往事如烟：

　　我和志华在高山空谷、曲径幽路，欢乐饱览大自然界壮观的美景。

　　我和志华在漫山漫野桃花梨花盛开的时节，手拉着手漫步在花树下，小河边嬉戏游耍......

　　往事休矣！

　　秋菊我，万难料到，无数美好的回忆，而今却化作一曲千古绝唱，悲壮的结局！

　　清泉著

　　2000年定稿

　　2007年修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