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27日星期五

《孙悟空的一点领悟》


我想我可以战胜一切,但是不包括时间。


  我叫孙悟空,我的故事想必你已经从《西游记》中看到过了。我永远是那只蹦蹦跳跳、不知疲倦的猴子。可是,我现在要说的是,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我有辉煌的过去,我从花果山水帘洞的洞主一路打到齐天大圣就是为了证明我自己。我要证明,只要我愿意,我要得到的东西唾手可得。得到是容易的,可是难就难在怎样保持你得到的东西。


  我没这个耐心。


  我太急于征服,却没有想到过结果。


  直到我遇到那个叫唐僧的人。


  如来佛祖压了我500年,这500年来我天天想着要出去。压制并不能培养我的耐心,我是被迫的。我相信,只要我拥有了比如来更高的能力,我就能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我可以成为真正三界的主宰。


  唐僧只是举手之劳,就将我从五指山的重压下解救出来。我并不打算久留,因为我还要和如来一较高下。只听这僧人在我身后轻轻笑着说:"你连我都比不过,怎么能战胜如来?"我大怒,回头,看见这和尚孱弱的身子:"你有何能耐,居然敢向我齐天大圣挑战?"他笑着摇摇头:"我和你打个赌,你若能做到,我便心服。"我狂傲地大笑:"你这和尚,小看人也。天下有何事是我做不到的?"他说:"只要你一路走到西天,把经取回。"


  这有何难,我召来筋斗云准备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他说:"你错了,我是要你走到西天。"我一惊,再回头,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这和尚,兀的可恶,谁屑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我转身欲走。"谁走到西天,便算谁赢。"他又轻轻加了一句。我当时头脑发热,血往上涌,这个凡夫俗子居然敢和我打赌?我最恨别人挑衅我,走便走。难道会输了不行?


  就这样,我和他一起上路,开始我们漫长的西行之旅。本来我想分开走的,实在受不了这个和尚的唠叨。可是他说,他要看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靠走走到西天。靠!罗嗦!


  这一路上,斩妖除魔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在做,这和尚除了管头管脚以外,没一点用处。有好几次,我受不了他的唠叨,想分包袱走人。他说:"贫僧和你当时立下的赌约,是赌你可以一路行去西天,贫僧在一旁做个见证。走便输。"晕死!我顿时没了脾气,输给这个和尚,我岂不是太没面子?有时候真想一棒子敲死他算了,死无对证。但是没办法,这个和尚这次出行弄的天上人间妖魔鬼怪都知道了,打死他我还怎么做人?错,怎么做猴?


  后来我们的团队中又多了八戒和沙僧,幸亏有了他两个,我才不至于被活活闷死。不过说实话,那头猪比我还没有诚意上西天。一路上,受点儿诱惑就走不动路,看见MM就过不了河,意志薄弱地简直弹指可破,我相信如果上头(佛祖)不施加压力的话,让这家伙取经简直就是赶猪上树。我相信我比他有意志力,意志可以带来骄傲,我第一次感觉到。


  人口多了,就有一个领导管理的问题。我坚信以我的能力,做这个取经小组的领导没问题。可是,我没有选择,因为唐僧是这次西行的发起人;再其次,他背后有如来等一干神仙撑腰。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真正的原因在于别人不会跟着我走完这漫漫的旅途。我以前大闹天宫的时候,得罪了那么多神仙,如果不是打着唐僧的旗号,我也不好意思去他们那里搬救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是当初我错了吗?我不知道。


  我从来不会对什么东西放不下,因为对于我来说,一切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我很容易赢得了那些猴子猴孙的拥护,因为我实在强他们太多;其次他们欲望太少,只要满足一时的喜乐之心就可以。因此,花果山那小小的地盘已是他们的极乐福地。


  可是我不同,我是一只会思考的猴子。或者说,我是一只有野心的猴子。在和猴子猴孙狂欢过之后,我会静静地思考一些问题,比如说难道我只能当这些猢狲的王吗?或者说荣华喜乐转瞬即逝,那么生命的意义又在那里?


  我第一次感觉到苍凉和迷茫是在明白死亡的意义之后,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长久。连生命这块基石都可以在一瞬间倒塌,那么我又可以坚持什么?于是我走上了寻道之旅。追寻长生不老只是解答疑问的第一步。


  我想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也不能带给别人安全感。别人都说我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也拥有一颗石头的心。他们却没有看出我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着的脆弱,我追寻永恒的生命,得到后却更加空虚。漫长的生命必须赋予什么才有价值,我以为是权利。因为同样都拥有长生不老之身,凭什么他玉皇大帝可以成众仙之首,而我只能与一群猴头为舞?


  如果没有如来,我想我会成功的。可是如来后来问了我一句话:即使你夺的玉帝之位,又能在上面坐多久?


  其实,被压到五指山之下,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明白,我可以在瞬间击倒对手,却没有勇气面对时间的考验。我可以击败天界的众神,却无法得到他们的忠诚,他们不是那些猴子,他们有复杂的情感和野心。我无法保证我有足够的耐心与这些神仙周旋于权利和欲望。


  我要的只是这个结果。可是,以后呢?


  和唐僧他们上路是被迫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赌约。 我还从来没有如此心念一致的做一件事情坚持这么长时间,尽管是和不喜欢的人去做无聊的事情。后来,我发现那和尚居然影响了我,天天取经长,西天短的,搞得我一早上起来就想着上路取经的事。以前打死妖魔鬼怪什么的是我高兴,现在则是为了取经,否则不能过多杀生,据说这样取回的经才有意义。中间我按捺不住性子犯了几次戒,结果被那个唐僧说得七荤八素的,还被八戒那呆子看了笑话。但我没办法,我怎么可能会输给这个和尚?


  我一直不知道我还会哭,直到打死白骨精,唐僧赶我走的时候。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哭,我甚至不知道原来我还会哭。那几天我回到了花果山,虽然表面上毫不在乎,心里却空荡荡的,好象失去了什么。我告诉我自己我没有输,是那个和尚自己赶我走的,可是我不甘心,为什么退出的是我?连八戒那个猪头都还在取经队伍里。难道我比他差?


  虽然一路上我斩妖除魔立下了汗马功劳,按照西行游戏的规则我还是输了。因为现在我在花果山,而他们却在去西天的路上。


  那几天我心绪难平,食不甘味。如果这样下去,失败的阴影将永远笼罩在心头。白骨精用奸计将我赶出了取经组,难道我就这样算了?我去找了如来,我也找了观世音。如来看着我的时候眼角有笑意:"这猴子,也开始用心了。"我想,我只是想不被冤枉而已。可是后来,唐僧有难,八戒请我回去的时候,我知道我说了慌。


  我舍不下自己费心费力建立的事业。我想,我现在更有信心完成这个游戏。


  唐僧这个人其实我是很佩服的,他一不傻、二不呆,天天把取经挂在嘴上,路途如此遥远艰辛也没见他喊过苦累,十几年时间对于他来讲,应该说是很漫长了吧。可是也就这样坚持下来了,中间有多少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等着他享受,就拿那次女儿国的际遇来说,我都替他感到惋惜。可他就这样下来了,他是为了什么呢?我问过他,他平静地说:"只求得一大自在。"


  斩妖除魔我是领袖,西行取经他是主宰。因为,这一路上,他的意志耐心完全融入到取经这个大命题中。而且他是真心诚意在取经,这我们看得出来,尽管有时候迂腐地我恨不得一棍子打死他。


  可是,我们相信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也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因为我说过,我唯一不能战胜的就是时间。可是,我坚持得越久,就赢的越多。耐心和力量,我相信我可以成就更大的功业。可是我现在只想取到真经,这已不仅仅是一场游戏,也许,这就是我追寻的所谓人生之意义。


  后来的事情,我不说,大概你们也都知道了。我们取经四人组,包括那匹白龙马,历尽辛苦,终于取得了真经,给后世留下了一笔宝贵财富。我想真正宝贵的是这段经历,取经不容易,得到的才会珍惜。


  如来封我为斗战胜佛,他大概还在讽刺我取经的目的不单纯,有争强斗胜的意思在里面,我只是一笑了之。到了今天,我明白了什么是忍耐、什么是克制、什么是珍惜、什么又该放弃。我更明白了当初那个赌其实并不是我和唐僧在赌,而是和时间。所以,当初为什么开始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赢了自己,胜了时间。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里了,明天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管他呢,过去已逝,将来未现,现在虚妄。好象,我现在也和佛法沾点边了。呵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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