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25日星期五

《一般人不告诉他》


有必要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马禄,对我熟悉的人大大咧咧地叫我的名字,对我不熟悉的人则客气地叫我马老板,他们叫马老板的时候都笑眯眯的,使我有一种成就感,说实话我这个人挺虚伪,象我这样的老板,街上到处都是。

  在干这一行以前,我是钢铁联合公司的一名工人,在车间里是一个狗屁不是的小班长。我不是考出去的,是接我父亲的班进得工厂。父亲是工伤,厂里照顾才让我接他的班,刚接班的时候我有一种荣誉感,那个时候工人还是领导阶级。可是好景不长,后来联合钢铁厂变成了公司,厂长成了经理,经理就把个人致富的目光盯在了公司里,他变着法子向口袋里捞钱,可是一不小心就进了牢房。公司也就完了,政府象火烧了屁股一样从县经委先后派了三位经理,他们用尽了方法,可是钢铁公司就是一蹶不振。工人们慌了,打着条幅去政府门前游行示威,他们不明白作为企业的主人就这么吃不上饭了,开始政府的人挺客气,耐心地给我们作工作给我们说一些大道理,我们可没工夫在那里叨唠,就和他们急眼,我们一伙人啥也不在乎了,看县政府没本事,就商量着找上级。隔三岔五的聚在县政府的大门前等待上级来视察工作。后来一位大干部说得我们低下了头,他说得道理我们听得一楞一楞的,他不急不燥的和我们讲事实摆道理,我们最后听了他的劝说,人慢慢地散了。说实话在这一点上政府是尽了力了,政府又让县里的两个好企业先后对我们进行了兼并,谁能想到一次比一次惨啊。公司的面积越来越小,机器也越来越少。工人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为了养家,不得不厚着脸皮干起了各种营生。


  更让人感到不幸的是,不久我的老婆王因美也下岗了,说起我老婆的下岗我就气得直哆嗦,你说说,我的下岗是人尽了力却没法子,是老天和我作对。可是我老婆的下岗却有些人为的味道。


  我的老婆是在县第二服装厂上班,她工作积极,在我的记忆里除了我们结婚她歇了三天班以外,她再也没有主动歇过班。她一天的路线非常明确,除了厂里就是家。一天上班得十二个小时左右。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就是因为王因美我多年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无论天多么晚我都去接她。


  说到王因美我得多说两句,她长的不漂亮,人高马大的屁股也大,腰粗的象充满气的汽球。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吓了我一跳,我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我的娘的意见正和我相反,她说,看看人家王因美心里就高兴,一身的好肉,即不愁家里有活也不愁没有孙子。听了娘的这些话,我差一点摔倒在地上。更没想到的是王因美对我去很满意,她当时捂着她的大嘴偷偷的在一边笑,象是刚捡了一个钱包。我心里乱得厉害,看看王因美肉乎乎的样子,我的嘴都撇到腮帮子上了。


  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结婚十六年以来从来没有打过架,这并不证明我怕她,是王因美太不容易了,不过有一次我差一点和她急了,我对王因美说,你下岗活该,还不是因为你这张破嘴。说得时候,我举起了我的巴掌。


  事情的发生没有任何征兆,那天和往常一样,王因美晚上九点半下班在厂门口掂着脚等我去接她。当时我正在我的朋友家打扑克牌,挺热闹的气氛使我抬不动腿,要不是旁边的一个朋友提醒我,我差一点望了去接她,可是谁也没想到在这段时间里会出事啊。


  王因美等烦了,她忽然想去了早晨拿去的雨伞还挂在车间的北墙上。


  她没有想到。


  其实王因美想得挺周全,在进车间以前,她怕主任给车间上了锁,就先去主任的办公室一趟。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急急地向车间里跑,她怕主任在这个时侯把车间的门锁上。由于心慌,她到了门口连门也没有敲就一头闯进了已经关了灯的大车间。就在她摸索着拉灯的时候,她听到了有人在呼哧呼哧的的喘气,对事有千万好奇心的她就在这个时候上了犟劲,她胆子忽然大了起来,一下子拉开了灯。王因美傻了眼,习惯性的有手捂住了自己的大嘴,她怕自己再弄出声音来。


  同时傻眼的还有她的车间主任,当时他正气喘吁吁地趴在他们车间一枝花的身上,灯一下子亮了,他的脸上就想被人泼了一盆猪血,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王因美因此而光荣下岗了,因为她看见了她不该看得,为了这个她哭了好几天。其实老实的王因美从来没把看到的事说出去,是她的车间主任想多了,那几天,她的车间主任老感到有人在他的背后议论他,他的心里挺慌,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王因美赶回了家。其实,车间主任和一枝花的那点破事车间里的人都知道。女工们在暗地里都叫一枝花奸花。奸花长的并不漂亮,但是很风骚,敢下手,没有人能管的了她,她是一个寡妇,前三年她的丈夫出车祸死了,于是,她的车间主任就不光是她的领导了。


  这年头,只要能拉下脸和弯下腰是不怕下岗的,赚钱的机会可以说到处都是。开始的时候我也感到迷惘和不好意思,是王因美给了我鼓励。那时候,我的儿子马远正念初三,整天吃住在学校里,一个月回家一次,我们两口子在家里挺烦,整天为生存而吵架,我开始想炒股,可是一打听,人家说出来的数字吓了我一个跟头,王因美开始想开一个服装店,向几个要好的姊妹一打听,她的腿先软了。一天早上我闷着头出门想找我的一个哥们想想辙,没有想到一出门就碰到了我邻居的身上,差一点把他手里的油条碰掉,看到油条我心里一动。我把想法对我老婆一说,她习惯性的吸了吸鼻子说,马禄只要你觉得行,咱就干。我说,因美,你不怕赔了吗。我没想到她大大咧咧的说,马禄现在还怕什么,咱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一想也是。


  我们花了好几天的工夫,终于把用的工具都准备好了,临上街的前一天我们两口子兴奋的几乎没睡着觉,我们痛快淋漓地做了一回房事,然后王因美躺在我的胸膛上和我畅想未来的日子。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透,我就被王因美叫起来,我们七手八脚的拾掇面粉,蜂窝煤炉子,并把它们都放在借来的三轮车。


  我们终于开业了,站在大街上我几乎泪流满面,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以后的情况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说实话虽然干早点挺累,可是一想到未来我的全身就充满了力气,有使不完的劲。


  说实话,干早点不错,占用资金少,又没有舍欠,养家糊口没问题,想挣大钱却指望不上。时间久了,我就有些烦躁,尤其是别人叫我马老板的时候,我的脸开始有些红,心里也不是滋味,再想到别人鲜亮的生活时,我就恶恨恨地抽烟。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王因美听,她都制止我,说,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经不起折腾了,这样虽然累点,却稳当。每个朦胧的早晨,我们就在县城西支开桌子摆开马扎。我升火,王因美活面,配合的挺好。天快亮街上的人慢慢的多起来,一串一串的从我们的面前飞过去,服装怪异,象一群忙碌的猴子,看着这流动的人群,我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们都是工薪阶层,为了生活,才四处奔波的。我们的小摊也忙了起来,王因美来不及擦脸上的面粉,手脚麻利的从面粉团上揪面赶面,一把摊开,用赶面杖赶开,放上花椒葱花等佐料。然后,点火烤。趁这个空,又去包馄饨。一会就有了汗,没有功夫擦,就用袖子抿一把了事。有的直接买走,有的坐下来吃。走得趿啦着鞋子,有些衣冠不整,忙忙碌碌的样子,象是火烧屁股。不走的就坐在小马扎上,耐心得等,他们是没事可做的人,或是时间不紧,就眯了眼,在马扎上摇晃着身子,看街上有些疯的人,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来这时候,我没有闲心听他们的说话,我得给王因美打下手。随着太阳的升高,街上的人就少了,只有几个大腹便便的老头,坐在马扎上吞烟吐雾的闲聊,他们一般不和我说话,我就靠在旁边的大树上,抽根劣质香烟,休息休息。


  一天他们说一个叫马奋进的人,我愣了一下,烟差一点烧得我的手指头。就忍不住的问,是不是教育局的。一个老头装没听见,另一个却兴奋的说,是的,马老板,你们一个姓,是不是老乡啊。我没有正面回答他,他怎么了。老头顺手拖过一个马扎让我坐在他的对面,还固执的给了我一根好烟,看了看四周,神秘的说,马奋进成了马进粪,拖不出腿来了。贪污受贿搞小姐,东窗事发了。


  我的心里挺难受。他和我同村,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朋友。那时候,家里穷,为了他能读书,他父亲咬着牙把耕牛卖了,他书念得好,年年拿第一。后来,脱颖而出成里村的第一个大学生。他进大学的那天,我也顶替进了钢铁厂。我们一起离开的马家庄。他不应该啊,虽然,好些年不见他,对他我还是了解的,他胆子比老鼠还小,那时候,他拿钱都不住的发抖,见了女人脸就象铺了红布,扭着身子不敢看。想想那时候的日子,他现在就是天堂啊。他不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弄些乱七八糟的。他是农民的孩子,到这一步不容易,他应该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的。


  他们再说什么,我没听进去,我才不关心他们说的,马奋进和我不是一路人,有一次坐车回家,和他遇上了,我挺高兴,脸上堆了笑,老远就和他打招呼。没有想到,他连鼻子也没哼一下。我不生气,谁让咱不如人哪?我的脸当时就紫了。这件事让我憋了好几天。发誓让儿子好好学。活出了人样了,我自己也挺珍惜自己的生活,好不容易离开那个山窝窝,就得让媳妇和儿子过得好一些


  我不知道两个老头怎么走的,王因美在一边拾掇家活,锅碗的碰撞,使我打了个激灵。木然的低头和她帮忙,我的心里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烦躁。王因美把滴着水珠的手忽然放在我的额上,说,你病了吗。我一摔头没好气地说,放你娘的臭屁,你才病了哪。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莫及。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王因美比我累多了,心里肯定也烦,没想到,她没作声,只是拿小眼睛恶恨恨地瞪了我一下。


  太阳渐渐饱满起来,水一样的在街上流淌。上班的高峰期已过。我和她把家伙装上车,擦擦额角的汗说,老王,你先回去,我去劳动力市场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在这以前我就和她说过,只要早点的事安顿下来,我就再找一份工作,我一个爷们不能大白天的闲着。


  我骑着自行车到了劳动力市场,里面的人不多,我看中了几个岗位,就过去询问工作人员,他们懒洋洋的向我要身份证。


  我的家离劳动力市场不远,是丈人家留下的,三间平房,在百花街上,地方不是很大。推开门,见三轮车还没回来,就着水龙头喝了几口自来水,抿着嘴角进了屋。儿子马远正急得象锅上的蚂蚁,见我进来,就嚷嚷,爸爸,刚才,小叔来电话让你回家一趟。,说家里有事。我擦了一把汗想了想,哎,小孩子的话,毕竟不能全信,我犹豫了犹豫,一把抓起电话,拨通马福的电话号码。马福颤抖着声音说,父亲的病又重了,成天的咳嗽不止,挺吓人的,你得回来看看。我一听头就大了,两只腿象抽了筋,仿佛要蹲下去。半天才说出话来。马富告诉我,要不要上县医院彻底的检查检查。我听得出,他的声音挺犹豫。我大声地说,马富,我不回去了,你和咱爹来县医院吧。越快越好。我自己感到底气挺足,不能让马富看不起我。


  我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现实。


  在这种情况下,我改变了初衷,不得不去借钱。和这事比起来,找工作成了小事一桩。我火急火燎的又骑上我的破自行车,出门的时候,差一点碰倒一个推销菜刀的人身上。


  说起家务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由于父亲让我顶替,我的弟弟耿耿于怀,看得出,他有些嫉恨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钢联的破产,关系有所缓和。近年来,农村的变化挺大,马福对旧房子进行了改造,盖起了二层小楼,马福用辛勤劳动和智慧换来了两台挖掘机,他成天掂着肚子拿着手机在各个工地上指挥。他和原来很不一样,几乎是挥金如土,把钱看得挺淡,他常说钱是王八蛋,只有花了才叫钱,不花和纸没有两样。对父亲上,他比我尽心,专门为父亲雇了一个乡下婆子,照顾躺在床上的父亲。想起这些我的头上直冒汗,我为我的窘迫而惭愧。马富对我很了解,他时不时的变着法子周济我,比如,在春节的时候,他给我儿子的压岁钱常常是厚厚的一大摞,少说也的三千,我摆着手不让马远要,他却对我直瞪眼睛,不是给你的,我让孩子买学习用品的。后来我的推辞就渐渐的没劲了,脸火辣辣的,我感到自己挺窝囊。前两年,父亲得了脑瘤,光手术就花了十几万,他一声都没坑的全出了,他老婆哭着骂街,被他一巴掌打掉了三个门牙,到现在说话还不住的漏风撒气,听上去很别扭。谁也没想到他迷上了打拖拉级,成宿成宿的打,加上现在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他的机器又老化,赚的钱不如以前了。我知道,依马富的脾气,没有难处他是绝对不向我张嘴的,我也听出来了,说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他挺不容易。你不知道,今年,我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整天躺在床上,两腿一点劲也没有,大把大把的吃药。厂子不行了,成搭的医药费报不了,原来马富有钱,现在也不行了,压得我们兄弟俩够呛。这几年的碎事一个接一个,让人一点也不清闲。有时候,半夜里醒来,我就眨巴着眼睛,唉声叹气。泪水不由地从眼角滚下来。说实话,我并不是感情脆弱的人,联系到我身上,就觉透不过气来,胸口象有块大石头。父亲不能不管,儿子上学也不能不管。饭一天也不能不吃啊!我急得要发疯。也许,你说去借钱。这说起来简单。我不是没想过。你想,我的朋友和同事都是些什么人啊。都是我这样的,有的还不如我,他们整天琢磨怎么找钱,为了钱,他们的眼睛红了。去年的时候,我的两个同事喝了酒,大着胆子,商量着抢银行,事前,他们准备的非常充分,他们仔细的踩点,观察上下班的情况,每个晚上都跃跃欲试,并进行了彻底的训练。他们最后决定在路上下手,行动前,他们用女人的袜子包了头,埋伏在了运钞车经过路边的玉米地里,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白化化的太阳撕裂着干燥的空气,当运钞车驶过来时,他们手里的大砖头脱手而出,他们兴奋地听到了砰的一声,结果出乎他们的意料,车玻璃没有碎,连个白印也没有留下。溅起的碎砖头击破了一个人的头,他们一下子蒙了,几乎忘记了逃跑,没进行任何反抗,就束手无策了。他们象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红红的脑袋,他们那个时候才知道,运钞车的玻璃玻璃是防弹的,更别说砖头了,他们后悔的要死。


  我没有办法,忽然,我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我是不会见她。我和她的秘密也会长期的保存下去,可是生活不是想象的,在去以前我反复的掂量,我的脑袋想的发涨,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终于我恶恨恨的扔了手里的烟头,看到它在空中划了一道弧。


  她的电话号码,我很熟悉,就象熟悉自己的脾气一样。十一个数字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只要一想,它们就排着队蹦出来,一点也不乱,很有次序。我抖着身子站在了门前的商店前,买东西的白发老太太一脸慈祥地看着我,我冲她笑了笑,就抓起了窗户上的电话机。由于慌张,我摁错了好几次,到一半只好停下来,再重摁。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非常悦耳,对方已经关机。


  大早晨的,他妈的就关机,我又点上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靠在有些掉墙皮的墙上。我想,她是不是还没从床上爬起来,真他娘的幸福,我却干了一早晨活了,真他妈的不公平。我把拳头砸在了墙上,一些尘土飘了下来。我只好拖着疲惫走向自行车,脑子里竟然空荡荡。


  我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脑子里却一点也不平静,有火在噼理啪啦的烧,烧的脑袋生疼。我木然的停在了公园的门口,支起了自行车,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说实话,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对王因美说了,这几年的日子,象王因美焦黄的脸一样,一点让人高兴的事也没有。我又抽出了一根烟,不点,让它静静地躺在粗糙的手里,不眨眼睛的看着它,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我的眼睛模糊了。


  在生活中,我始终不敢面对一个人,那就是李春茹。想起她来,我的心就激动不已,很难再平静下来,让人揪心的是,每次都这样。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近二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今天,在我最难的时候,她从我心里无声地翻上来,竟光鲜鲜的。你可能不相信,在我卖早点时,我都不住地向四周瞟,希望能碰上她,可是,我也知道,要真碰上她,除了有些尴尬外,我还真说不出话来。


  说起李春茹,我就有说不完的话。说实在的,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一点让人心动的地方也没有,她却象一个楔子扎在我的记忆里,想起她离开时的样子,我的心一点一点的疼。在我刚接替父亲不久,又一批新工人入厂了,那时一个秋天,风凉飕飕的,刮得树叶和碎纸到处跑,我蹲在东车间的门口,眯着眼吸烟,那时,我刚学会不久,红红的烟头在风里时强时弱,青烟被风刮了,吹到眼里,我就不住的用油腻腻的手去擦。不一会,就水汪汪的了。我那年二十三岁,正是充满幻想的年龄,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一群女人从远处向我走来,我就忍不住把手伸到胯下,一阵愉悦向我袭来。我看着三三两两的女人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从厂门口走进来,她们的笑声充满了厂区的各个角落。我抬眼,就看见有个人的模样和别人不太一样。她的条子挺溜,扎着一把刷子,眼球白的偏多。风一吹,就掀起了她的衣角,乳房的轮廓晃了我一下,我低下头,嘿嘿的笑了,旁边的工友打了我肩膀一下,我唬着脸差一点和他急了。


  她就是李春茹,在新去的工人里面挺惹眼,我看见她后,心里咔嚓一声,仿佛被电击了。当时,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柳条一样的李春茹在院子里飘。我痴了一样,望着她走出老远。


  我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李春茹竟然和我一个师傅,也就是说,我们是师兄妹。当时,我有些激动,话都不利索了。屁颠颠的为她搬这搬那,一点也不累,心里甜滋滋的。我忽然觉得,这也许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我愿意为她干所有的活,我有得是力气,每次上班,我都挺挺腰,让自己的呼吸更舒畅一些,和她说话,更礼貌一些,我不再说粗话了,别让她看不起我。早晨上班,我去得特别早,进进出出的忙活,我的眼不住的瞟来瞟去,希望李春茹从我身边走,她好闻的雪花膏使我兴奋不已。要说我印象最深还真有一次,那天,师傅在焊一个盛水的容器,我红着脸和李春茹站在他的旁边,忽然,师傅喊了一句,小马,快给我拿焊条来。我一听,慌忙去拿,结果和李春茹软软的手碰在了一起,我心里一惊,象不小心触了电,在手们一碰顶的瞬间,我就感到她的手微微一颤。我们谁也没有吱声,脸却唰的一声,都红了,我的呼吸有些困难,费力的把头从容器上挪开,我不让她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


  工作一丝不苟,充满活力的马禄被青春击了一下,从那以后,更加活泼了,和李春茹在一起,总是妙语连珠,常惹得她哈哈大笑,有的时候,竟笑地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我晃着身子色眯眯瞅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的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等她笑够了。我就学师傅的腔调训她,抑扬顿挫的,用鼻腔,极象。又惹得她笑弯了腰,举着拳头直撵我。为此,师傅熊了我好几次,我都装耳不听,那时,我被李春茹俘虏了,她总在我的梦里不出来。事情的转折点是第二年的春天。


  那是一个春风拂面的夜晚,轻柔的风在树尖上摇摆着身子,软乎乎的让人有些犯迷糊。我趴在机修车间的铁案板上一磕一磕的打盹,由于藏得比较隐蔽,我就有些放肆,时断时续的呼噜声,在静脉谧的夜里非常明显。就连李春茹怎么进去的我也不知道。她身上的气味在我的身边慢慢的弥漫,使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诱惑。在充满情欲的春天里,我吸着鼻子睁开了眼睛。李春茹红着眼睛坐在旁边的铁椅子上,表情挺冷漠,白白的脸上,有泪流淌的痕迹,我吃了一惊,一下子就不睏了,我伸出胳膊,在她的面前乱比划,希望她能象以前一样,抓我的胳膊,打我的手。可是,这次她没有,只是用手挡了我的胳膊,看上去有些不耐烦。我怔了一下,盯着她不吱声。


  有一段时间,我对我的形象挺注意,工作累了,我就直直身子,伸伸胳膊。做这些的时候,我一般都目不斜视,眼睛望着车间上的正梁,我有意识做一些自认为潇洒的动作,我甚至用余光看李春茹的表现,是不是在注意我。可惜的是,她每次都没有,只是低着头做一些零活。看到她这样,我就泄了气,全身一点劲也没有。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我在昏暗的灯光下作了一个鬼脸,想引起她的注意。她还是不理我,我就象狗一样的吸她的全身,她身上的铁沫子和雪花膏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粘粘的,有些刺鼻子,我憋住呼吸,在她的肩膀上游走。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还用手把我拔拉到一边。我就悻悻的坐在她的对面,阴了脸,没好气的问她,你不去看机器,来这里干什么?没想到李春茹的火气也挺大,我为什么不能来?为什么拿一样的工资,上夜班,你来睡觉,让我去看机器?她忽然变的趾高气扬了,噎的我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我支支吾吾的说,我难受,有些头疼,来这里刚坐一会,你就看见了。我有些气不足。说得时候,我故意的一扬脖子,看见她的脸红了,以后会又变白了,在影影绰绰的光线里,显得很费劲。不一会,我就看见有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我装作没看见一样,我在心里说,对女人不能太心软,对她们太心软实际上是对自己下暗桩。她盯了我好一会,象有话要说,憋了老半天,捂着脸就跑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想叫住她,嘴张了张,却没张开。


  我蒙了,呆呆地站在黑夜里,老半天没动。我闹不明白,李春为什么踉踉跄跄地跑了。


  后来的事情证明,李春茹真的有事找我,她之所以小心翼翼,是拿不准我的态度。我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那时候,没有正形,说话不着边际,谎话随时都有。象一个六月的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上午,嘻嘻哈哈的胡打乱闹,下午就有可能和你动刀子。我的多变使李春茹心惊胆颤。现在不了,身上的那些毛病早被生话磨没了,我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想起过去,我的心水汪汪的,有很多的蚂蚁在我的骨头上爬来爬去,直痒痒。这一些我没对王因美说,一点意思也没有,总不能在她面前吹嘘过去。有人说我城府深,那是扯蛋,要是他们说的那样,我还能起早贪黑卖早点?在这一点,王因美比较了解我。可是,光看我优点的李春茹对我一知半解,她只对我的外表所吸引,对我言听计从。我始终对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实我心里也挺喜欢她,我的嘴上不说,怕别人笑话我,本来,我们俩一个师傅,就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议论,我想等时间长了,让我的师傅说,那样比较保险,自己的面子上也过得去。


  从那以后,李春茹就故意躲我,使我的心里有些不痛快,那时候,我不了解女人的想法,我伤了她的心,把她的试探当成了一次玩笑,人为的错过了一次机会。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大大咧咧的在她面前,挖耳朵,挤眼屎,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发一些牢骚,有好几次惹得她很不高兴,象只母老虎掐着腰掂着脚骂我。李春茹恨死我了,她认为我看不起她,我们的误会,象乱草一样疯长。


  后来,我后悔的要死。想起来,我就拍自己的脑袋。不久的一个黄昏,我被李春茹叫出了车间,当时,我红着脸跟在她的后面小步的走着,心突突的跳。我能感觉到工友的目光,火辣辣的让人心搀。我单纯的认为李春茹要结束我们的之间不愉快,我的胸膛挺了挺。没想到,她和我说,她要调走了。我的头上象泼了凉水,全身都凉透了。我的脸愣怔了一下,又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样子。无所谓的说了一句,小李,调走好,快离开这里吧,你的命真好,有空常来玩。说得时候,我玩弄着双手,还学外国人耸了耸肩膀。我的态度刺激了李春茹,她恨恨的说,你他妈的真傻。说晚就踉跄着跑出去老远。我的心忽然空荡荡的里,泪水在我的眼里来回打转,我使劲吸了吸鼻子,它们终于没有落下来。当时我要说一些挽留的话,她就有可能走不了。其实,我的心里在说,春茹,你咋要调走呢?可是,我只想了想,没说出来。我冲她的背影喊,小李子,你终于脱离苦海了,改天,哥哥,我给你送行。我的声音变了调有些象哽咽。


  不久,她和二建公司的一个业务员结了婚,在她的婚宴上,我喝的大醉。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中间匆匆见了两次。有一次,她微笑着给了我手机号,看得出她生活的很好。


  过去的事情,我实在不愿意提。作为隐私,我不想跟任何人说。可是,我这个人有个毛病,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但是,我从来没跟王因美说过,她的脾气要上来,非吃了我不可。想起那一次,我就激动的不行,有许多小虫子在我的身体里爬上爬下的,挺痒痒的,叫人受不了。在李春茹调走不久,我就稀里糊涂的和服装二厂的王因美结了婚,那时候,我的心死了,是谁也无所谓了,之所以和王因美结婚,主要原因是因为她在县城有两处房子。第一次看见她,我肆无忌惮的敞着怀,眯着眼,斜溜着眼看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也直直的望我,最后我怵了。叹了一口气,心虚的不行。当时,我就想,反正无所谓了,女人都一个熊样,拉了灯,身上的零件也一个贼形。我非常消沉,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我刚搬家不久,头上乱哄哄的,王因美就让我去理发……我新搬来的地方临着小区,巷子里整天乱糟糟的,各种气味在里面发酵,出门我不得不捂住鼻子,侧着身子从墙角的缝隙里出去。说实话,就着我也挺满意,在县城,我有了自己的家,再也不像以前抱着被子乱窜了,晚上还可以搂着王因美肉乎乎的热身子,我挺知足。


  是的,就是那次理发,我遇见了李春茹。我也没想到,那天,有些阴天,黑云摆了一天,似下非下的样子。我转身进了一家理发店。连店名我都没在意,我不是一个讲究的人。里面的人不多,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嘻嘻哈哈的打扑克牌,我故作镇静的摆了摆头发,露出笑来,还没等我把话说出来,我的面前就飘过一片红云来,我的眼前有些玄晕。谁也没想到,会遇上越来越俊的李春茹。看的出来,李春茹也没有想到,她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职业的笑容一下子僵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嘴角向上一抿,就笑了,就招呼小丽为我洗头。我尴尬地站着,连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好,我的双脚在地上不住的搓来搓去,我的脸肯定红得不着边际,热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习惯性地扭了脖子,内衣领子黏黏的,我感到非常不舒服,使劲伸了伸脖子。


  李春茹一会儿就谈笑风生,还和我开了句玩笑。我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好歹她没觉出来……她的手温柔地在我头上来回抚摸,我使劲屏住呼吸,怕闻见她身上好闻的气味,头上渐渐地冒了汗,我不敢用手去抿,只是使劲伸伸脖子,才好受一些。我觉得出来,李春茹的手稍微有些抖动,我知道李春茹的心里也不平静。


  说实话,对过去我不敢想,那对我的小日子没有一点意义,过去的一切早就成了一泡屎,想起来就不住的恶心。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对什么都好奇,天不怕地不怕的,牛气的不得了,谁也不放在眼里。可是,要结了婚,就晕了,不再是一个人,身上就有了枷锁,动哪里也不舒坦。人啊!就是穷命,人再能也不能和老天爷去争去抢。想到这里,心里有些胆气,使劲的直直身子。这时候,李春茹说话了,她的声音,还是富有弹性,象一把小虫子在我的心上挠来挠去的,挺痒痒。她说,马大哥,你挺好吧?她的声音很低,象饱含许多水分。我象喝多了酒,头晕目眩的,我习惯性的点了点头。她的手立马扶正了我的头,我的心里非常不自在。其实,通过谈话,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我装作不明白。我很传统,当时固执的想,都结婚这么些年了,人家能想着我就不错了。我记得挺清楚,她很激动。其他的理发员都傻了一样的看着她,她们的眼一动也不动,也难怪她们这样,以前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老板亲自为人理发,我是第一个。理的时候,李春茹的脸上荡漾着不多见的微笑,话题一个接一的,有几个唾沫星子落到了我的脸上,我不在意,我能说什么呢?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美容厅只有电推子和她的说话声,其他声音都没有了。过了一会,姑娘们就嘻嘻哈哈的说一些让人脸红的话,我听了很不自在。可是李春茹并不在意,依然为我理着,还抽空对她们摆了摆手。说,你们没有事,就出去玩,别在这里烦我。惹得姑娘们发出一阵阵不怀好意的笑声。她一点也不害臊,也没有任何责备的语气。姑娘们笑更响,都直不起腰来了,她们笑着说,老板,这是什么人啊!头这么大,还让你亲自动手啊!说完,她们就像群鸭子乱轰轰的跑开。


  在余光里,我看见李春茹的脸红了,手也有些哆嗦,我连大气也不敢出。


  是的,那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给我理完发,又说了一会话。我就想溜。我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不在这里现眼了,自己过的提裤掉鞋,让人家笑话。我一个劲的抬头看表,象坐在火上一样。李春茹看出了我的心思,低着头似笑非笑的样子。不说让我走,也不说让我不走。我可忍不住,就想走。李春茹叹了一口气说唱,马哥,你走吧,有空再来。说的时候,眼里亮亮的,我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结结巴巴地说,是的,是的。我出门的时候,差一点撞在玻璃上,身上出了不少汗。你不知道 ,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怕我受不了,我不是个坚强的人,在诱惑面前,我只能选择逃避。在我出门的时候,她给了我她的手机号,薄薄的纸片有她的体温,躺在我的手心里,暖暖的。我傻了一样站着,我想说几句好听的,可是,脑子不转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没有想到的是李春茹一头扎在了我怀里,一动一动的让人心疼。她还说了几句话,到死我也记得,她说,马哥,我真恨我自己,那时候的脸皮真薄啊!她狠狠地咬住我的肩膀,我无动于衷。最后,我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搂住了她软软的身子。一句话也不说,说什么也是多余了,我感到我的身体有了变化。


  你们想错了,关键时刻,我还是走了。我要那样,对不起媳妇,也对不起人家,我低着头,象喝醉了一样。不回头我也知道她一定远远的看着我,目光黏黏的,让人拖不动腿。慌乱中,我拐了弯,看了几眼手里的纸片片,我含着泪把它撕了,我的心像在流血,难受的很。看着它们被风吹走,我直想哭。


  过去的这些破事,常常的困扰着我,我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心里非常想看一看李春茹,有好几次,夜里我都没有睡意,眯眯糊糊的想着她。一觉醒来,就睡不着了,她像天边的月光那么明显和妩媚。在我潜意识里,我以为是老天给我创造了这次机会。可是我又怕见她,见了她说什么好啊!


  我回家的时候,街上的灯已经雪亮了,我右手推着自行车,左手无力的耷拉着。我的步子挺沉,象灌了铅。费力的推开门,看见王因美正沾着唾沫点一摞旧票子,看见我进门,她的眼皮抬了抬,又低下了头。她明显的怔了怔,好象我回来打断了她的思路,要重新整理一下。我知道这时候是不能打扰她的,要是那样就是和自己过不去,我绕过破旧的沙发,不小心碰到一个盆,咣噹一声。王因美又抬起了头,斜溜了我一眼,目光中有许多抱怨。我装没在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一个馒头,药咬了一口,噎得我挺难受,直伸脖子。吃了几口,就感到饱了,坐在那里发呆。过了好一会,王因美才用胳膊肘碰我,说,你一天去哪里了?我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说,我还去哪里?找工作呗!


  中午在哪里吃的?


  没吃,工作这么难找,我没脸吃饭了。说的时候,我的眼皮垂下来,脸扭到了一边,表情很无辜。其实,我心里直打鼓,我怕王因美看出破绽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想到,今天她很高兴,和我说,老马,你不知道今天的买卖真好,点的时候,我都有些不相信了。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样子不是很可爱。我在桌子边上坐下来,胡乱扒了几口米饭。没有想到里面有一粒沙子,咯得牙噶碰一声,我捂了嘴,气愤地瞪了王因美一眼。一点也不想吃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瞪着眼睛喘粗气。


  就在我生气的时候,王因美坐在了旁边的破椅子上,笑眯眯地望着我,我的心里直打鼓,是不是她看出了什么破绽?我不敢面对她,就向里拱了拱身子。她的手很不老实,戳在了我的裤裆上,我打了一个激灵,烦躁的打了她的手。她没有生气,说,唉,今天是我们开业以来最好的一天,我们得好好庆祝一下。边说边用手抚摸我的大腿。忽然,我听到有人在不屈不挠地敲门,我知道肯定是儿子来了,冲王因美使了眼色。


  我们被儿子吓坏了,他的身上象喷了红漆,到处都是。尤其是脸上,红一道,黑一道的,像个大花脸。我的脚在破拖鞋里有些跃跃欲试。一口气堵在胸口,我的脸变了颜色,晃着他的肩膀,说,马远这是怎么回事?王因美更惨,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牙咯咯得响。儿子没事人一样,摔开我的胳膊,淡淡地说了句,没事。就把我们两口子晾那里了。自己竟无事一样走到了水龙头边。我心里的火直向上窜,看看他的态度,我能不生气。我一把把他抓过来,说,怎么回事?儿子撅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的目光里有一股火,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说实话,我对儿子比较放心,他很懂事,知道我们的难处,从记事起就没主动要过东西。每次上街,他都小心地跟在我的身后,眼巴巴地望着一般大的孩子。看到他这样,我想哭,用手摸索着他的脑袋,好不容易把泪忍住。


  现在,孩子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我喘着粗气吼了一声,马远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我就闹不明白了,文诌诌的马远为什么和别人打架,就在我气愤的时候,王因美拉了拉我的衣角。白天的时候,儿子一个人踢着一块小石头顺着汇泉路向家里走,据他说那天他挺高兴,同学没做出来的题,他做出来了,放学后他在学校里踢了一会足球。在他刚拐过广场不久,有两个花哩呼哨的人拦住了他。他们的年龄和马远差不多,嘴里都叼着烟,其中一个指着马远说,哥们,给哥们弄几盒烟抽抽。当时,马远楞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说,我没有。说完,就想从一边闪过去,对方显然很生气,说,你小子要不别从这里走。马远白了他一眼,没想到那两个人急了说,你小子,竟敢瞪我,你不想活了。说完就有预谋的堵在了儿子面前。一个直拳向马远打去,血小蛇一样顺着嘴角流下来,马远急眼了。说实话,马远非常勇敢,他充分利用了手里的书包,在他踢到一个家伙的下身后,一溜烟的跑回了家。


  晚上马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翻来覆去的烦躁,拿电话的手不住的发抖。他的声音不大,说,哥,爹越来越难受,明天我们就去县医院。放下电话,我望了一眼王因美,她躺在一边没睡着,她见我鬼鬼祟祟地接电话,心里一定很生气。我想她一顶想多了,于是,我一改白天的态度,主动去搂她,她一把甩了我,让人受不了的是,过了一会王因美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唠叨个不停,她说,马禄,你的本事大了,一天不着家,不知和哪个浪娘们鬼混去了,你说你说。说着想要挠我的脸,我心里有事,就烦躁地对她说,你怎么了?我还没死。也许我怒发冲冠的样子刺激了她,她竟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冲我扑过来。她的拳头象两块坚硬的石头,打在身上挺疼。我烦了一天,顺手一拨拉,她就象一根木头一样,被我拨到了一边。没想到,她的脚踩到了一个马扎上,使去平衡的马扎呯的一声,砸在了她的脚面上。她疼得龇牙咧嘴,一把向我的脸上挠了过来,我头一偏,她的另一只手挠在了我的胳膊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向我袭来,我再也忍不住了,就打了起来。开始我后悔的不行,只是说着好话用手左右招架,沙发和茶几被我们踢到了一边,她毫不留情的摔了三个碗。要不是后来马远大吼一声,我们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她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气,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的。我恶恨恨地看了看身上的紫痕,甩手出了门。


  李春茹一天没开机,她非常需要冷静了。看着墙上丈夫的照片,竟有些恍惚于世的感觉。她浑身一点劲也没有,在床上流着泪坐了一天。更多的时候,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床头有保姆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她已经有一天不吃饭了,小保姆懂事的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她改了一下姿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从知道丈夫出事以来,她是第一次这样。低头不自觉摸了摸床铺,范明的体温仿佛还在,气味还在。可是,人却走了,一句话也没留,就走了只是一天的工夫,人就相隔两世了,再也见不着活生生的面孔了,这真让人受不了。想到这里,她捂住了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泪从指缝里流下来,以后的日子让人怎么过啊!


  李春茹知道范明死的消息,她正在回春阁里和红红吵架。当时,她劝红红要多少收敛一些,不要太扎眼,现在扫黄正在风头上,她不希望有什么闪失,要知道开这个店很不容易。可是红红根本不听,她已昏了头,以至于引起对方老婆的注意。李春茹气得咬牙切齿,开始,她没有深追究,只是不深不浅的说了红红两句。她知道店要支撑,得有几个好小姐不行,这是行业内不争的事实,谁不知道服务难搞啊!要想光指望以前正儿八经的理发和烫头,根本赚不了几个钱,再说还有后边紧跟的工商税务卫生那几头狼呢!于是就找了七八个小姐,自己给她们提供场所,和她们按比例分成。谁都知道,现在的美容店几乎都这么搞。李春茹知道,现在的竞争十分激烈,竞争就需要手段,就需要生存。一开门就得有钱撑着,有时候,自己感到撑不下去了,她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可是,就是红红玩过了火,竟然要和对方结婚,并且已经形成了逼宫的事态。李春茹气得只哆嗦,就说了红红两句,开始还是半玩笑的性质,气氛也融洽。后来就不行了,红红越说越难听,李春如的话也说得有些不客气。没想到,红红站了起来,撇着嘴说,李老板,咱谁也别说谁,要不是你傍了范大哥,说不定你还不如我呢!李春如的肺都要气炸了,看红红有些变型的脸,恨不得抽她几个嘴巴才解恨。红红你他娘的知道什么,千人骑万人跨的东西,你还和我比,瞎了你的眼,说你是为你好,别不知道好歹。红红也不是吃素的,骂起来更难听。


  让李春茹受不了的是,红红捅到了自己的疼处。


  范明和李春茹从小就是同学,两个人的家都在县城,相隔不远。高中毕业,范明通过考试,进了二建公司。说起他们的恋爱经历,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无外乎就是范明穷追猛打,李春茹在伤心之后,终于明白了范明的真情实意。按当时的情况来说,如果马逯表现的稍微主动一些,小李子是不会和范明结婚的,可是,生活中没有如果,谁都有可能随时丢掉机会,剩下的只是后悔莫及和心灰意冷。李春茹咬着牙答应了范明的要求,不过她要范明把她调出钢铁厂。范明没往深处想,就点了点头。至于原因,范明没问,她不想对范明说,有些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范明觉悟的比较早,早在九六年,他就自己到处拉工程,领着一伙人在县城里胡折腾,他的努力使他身价倍增,生活也变了不少。对这些李春茹很早就知道,但是,她没有能力和证据管这些,她不可能整天跟在范明的身后,阻止他的灯红酒绿。她深知一个道理,富起来的男人,基本上不是男人,他们都是魔鬼,魔术般地转动手里的魔方,使自己的生活充满了虚伪和欲望。她不指望范明能给她精神上的满足,为了让自己有事做和经济上有保障,在下岗后,就开了美容店。这几年,她和范明基本上互不干涉,各走各的路,店里的人都知道,可是谁也没有在她面前说出来。


  李春茹感到自己要飘起来,恶恨恨地盯着红红,这让红红有些发毛,就在红红发愣的时候,李春茹一巴掌甩了过去,血不一会就像蚯蚓一样流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派出所给她来了电话,才知道范明出事了。李春茹当时觉得天旋地转,差一点晕倒。这消息太突然了,她有些受不了,一个大活人,早晨走得时候还好好的,说没有了就没有了。虽说是这几年两个人的感情有了变化,可是,还没到恨到骨头里的地步。仔细想想人的命真贱,一点价值也没有,几乎和烟一样。李春茹哭得非常伤心,她不光哭死去的范明,也有些哭自己命运的味道。


  那一晚,我再也没睡着,一点心情也没有。要不是为了钱,我就不会隐瞒王因美,也不会让她想多了,更不会吵这一架。其实,我的想法是不让她担心,谁想到她会想岔了。再说,我也放心不下李春茹,你不知道这几天,我的心乱跳,我怕她有什么闪失。


  事情没完,我得继续找她,早晨起来,王因美还在呼呼大睡,我推了推她,她拧了拧身子,不理我。我昏昏沉沉地爬了起来,拾掇出摊的工具。我一个大男人不能和她一般见识,我是为她好,可是,我无法解释,只能自己承受这一些。我出去不久,王因美就影影绰绰的去了,一把夺过了手里填煤的小铲子。我抬头看了看她,她一歪头,她的眼肿了挺高。我僵了一样站在那里,想起了娘对我说得话,这妮子有付好身板,孩子,你吃不了亏的。看到她低头弯腰的忙活,我的眼里有泪在滚动。你看,我们穷人,为了吃饭,连吵架的空都没有。


  终于,小李子接了电话,她的声音懒洋洋,像熟透了将要落下了果子,你说怪不怪,听不到她的声音,急得象火烧屁股。要真和她说话了,一时不知道说啥好。你不知道,我愣怔的拿着电话,话都不利索了。是的,我太激动了,老半天我才说出我的姓名来。小李子的声音慢慢大起来,我听得出,她绝没有想到是我,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她说,马哥,你这是在哪里啊!我说,小李子,我想见你一见行吗?她犹豫了一回,说,行啊!然后给我说了一个地方。在我下台阶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杂货铺的老板,他一个劲得冲我笑,我心里抖了一下,差一点摔倒。


  在她接电话的一瞬,我似乎要颓败。她的样子应该是恬静的,象是等这个电话很久了。在电话里她的话不多。其实,我知道她要再说,我就无话可说了,你想一个借钱的,光凭一个电话是不行的,比较而言,当面说比较好一些。想到这里,我有些兴奋,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我笑了笑,你不知道,有好几天我不笑了。


  我没有想到,这一个电话扰乱了李春茹的生活。经过几天的考虑,她终于平静下来,她知道过去不可能挽回了,能挽救的只有将来。她得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不能再沉在过去里了,过去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和范明的十九年,感情是慢慢发酵出来的,虽然有过异味,自己在思想上也有过背叛,但在行动上从未背叛过范明。可是范明呢,除了背叛就是背叛,她还是原谅了他,她没有理由不原谅他。男人有几个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总的说来,范明还比较顾家,冲这一点她的心里对他还有些依恋。现在想想范明出事前有过一些反常,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拼命地和李春茹做爱,象新婚时候那样,老是不够。可是年龄不饶人啊!不久他就气喘吁吁了,无力地摊在了李春茹的身上,手也抖得厉害。完事后,他把她搂在怀里说了一些不着边的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那个姓马的,不久,你就如愿以偿了。李春茹听了心里一阵阵的发凉。过了一会,范明笑嘻嘻地说,你让姓马的对闺女好一些,要不我饶不了你。李春茹却没心思和他瞎说,给了他一个后背,泪不久就流了下来。


  范明出事那天走得挺早,雾大得吓人,几米就看不见对方。司机有些害怕。范明还安慰了他几句,开玩笑说,你还恋热被窝啊!说完不久就出事了,汽车追尾,钻到了一辆大货车下面,人头都下来了,挺惨。


  我是下午两点四十从家里出来的。


  在那里见面,李春茹费了不少周折,当时她说不出在哪里见合适。在回春阁吧,怕小姐们笑话,说三道四的。她们的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什么难听说什么,她们不知道羞耻了。如果我去,她们一定会戏弄我,给我难看,让我下不了台。再说这个时候,又太敏感。在茶馆,又太暧味,气氛让人受不了,好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人说不清楚。最后,她定在公园,大大方方的。说实话,李春茹有种期待的感觉,这几天把她憋坏了。


  我终于没对她张开嘴,关键时刻,我掉了链子。见面的时候,我肯定李春茹刻意打扮了一番,我想她一定误解了我的意思。我看得非常清楚,她的打扮很轻微,只是稍微扑了一些粉,那种香里彻底没有了劣制的雪花膏味,我吸了鼻子。多年前的的情景,一下子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说啥也晚了,人就是这个命,犟不得。我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她的旁边,心扑咚扑咚,象是要从嘴里蹦出来,我急忙捂住了嘴,有咸咸的东西,聚在我的嘴角,我伸了伸脖子,努力使自己自然一些。你还,还好吧?我心里的李春茹脸苍白,她的手指头胡乱的搅在一起,慌乱的点了点头,就一会的工夫,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没想到,我手足无措,话也不利索了,我说,小李子,你这是咋了,别,别这样。她象受了天大的委屈,越哭越伤心。我的心也被她的哭声牵着,一会忽悠过来,一会又忽悠过去,难受啊!小李子越哭越带劲,不知道咋回事,她竟然趴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的心从胸腔里跑了一样。我知道她这几年不容易,一个女人家,得顶住多少闲言碎语啊。我使劲的拍了拍它的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我想起了马奋进,就问她,李春茹的嘴瞥了瞥说,姓马的,你问他干啥?她的眼有些不自然。我支支吾吾地说,我和他是邻居,听说他出事了,随便问问。李春茹说,你别提他了,这个狗操的,和红红的那点事,谁不知道啊,活该。看到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我一阵胆寒,也就是她的这句话,把我到了嘴边的话噎了回去,我不再开口了,宁可我去抢。李春茹脸上红了一下,说了声对不起。我装没听见,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我们干坐了一下午,旁边的年轻人好奇的打量我俩,我连眼皮也不抬,说啥啊!说啥也不行了,人啊,就这样。我很后悔这一次见面,不见面,有点想头,现在,啥也没有了。心里空空的。


  我们分手的时候,天快黑了。李春茹说,马哥,我们去吃个饭吧?我摇了摇头说,不啦,我还有事呢。说完,我就站起来,拍了拍腚上的土。她不知道,我的心里象是有猫在挠,乱啊。我得去借钱啊。我们走出公园,望着她的背影,我直想哭。就在我回头推自行车的时候,李春茹气喘吁吁的从后面撵了上来,我说,咋了?我忘了给你说了,你可别给别人说。我点点头。你知道红红是谁吗。我挺生气,没好气的说,管她是谁呢,和我有啥关系。说完,我推车就走。李春茹抓住我的车把说,你不知道,她和你老婆原来是同事,是个寡妇,叫,啥来着,对了,是叫奸花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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