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26日星期六

屋里有只狼


一、


  但凡有一线之路,大妞就不会进村去冒险,可眼下的处境让它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如果就它自己,那怎么还好说,可现在窝里还趴着四个嗷嗷待哺的狼崽子,这着实让大妞进退两难。


  大妞是一只身材修长的母狼,它的容貌在同类中是出类拔萃的。如果按照人的标准来衡量,它就是一个魅力无比的大姑娘。当然,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大妞无论从那个方面讲都有了质的蜕变,说句难听的的话,它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它未老先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住居环境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它实在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把自己赖以藏身的树林都砍光,更不知道这漫山遍野插着红旗干什么?这边填沟,那里挖岭,就是连地堰也用铁锨拍的流光,真是长颗草都困难,逼得大妞不得不三番五次的搬家。俗话说:搬一搬,穷三年。大妞虽然没有什么家产可带,但这遍地光秃秃的,自己不就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这种转来转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生活实在把大妞害苦了。


  其实它的难处还不止这些,现在最现实的问题就是找不到吃的东西。它原先还有个伙伴,准确的说那个比它高半头的大灰狼就是它的第二任丈夫。想起那个强壮的它,大妞就止不住落泪。它死的太惨了;今年春天的一个下午,天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它和丈夫正趴在山涧一快大石头后面吃一头小猪,那是丈夫刚从山那边一个叫橡子门的村里弄到的。尽管猪小点,但那个味道实在是太美了。因为贪吃放松了警惕,当发现身后两人举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想跑也晚了;丈夫被打的脑浆崩裂,当场毙命;自己虽侥幸逃过一死,但断了一条后腿,造成了终身的残疾。后来,它凭着多年野外生活的经验,在橡子门村南山上找到了一个住处;那是半山腰绝壁下面的一个天然洞穴,虽然空间不大,但足以让它弓弓腰伸伸腿。更方便的是洞穴旁边的石缝里还往外渗着泉水。虽然不能充饥,但保持体内的水分是不成问题。再说,外部的环境也不错;它趴在洞内,透过遮挡洞口的松树空隙,可以望见远处的田野和村庄。就是白天趴在里面睡大觉,也不必担心有人偷袭,因为他们根本就上不来。


  大妞的伤就是在这里养的。它经常钻出洞,瘸着一条后腿去找东西充饥:比如草丛里的蚂蚱、玉米叶上的蝈蝈,山沟里的蟹子、青蛙等。当然也有幸运的时候,就像在山那边的草丛里一次就捉了五只还未睁眼的小野兔,还捉了两只山鸡,当然那都是晚上堵了它们老窝的结果。总之,大妞凭着强烈的求生欲望顽强的活了下来,身上的毛也勉强的退了一些。只是那条断腿始终流脓滴血,大妞没什么好办法处理,只能不住的用舌头舔。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倒了秋天,漫山遍野的庄稼、草丛、树林都成了大妞最好的庇护所。它经常利用这些天然屏障靠近村子,因为只有那里才有东西填饱它的肚子。不过由于受伤腿的限制,它也轻易不去冒这个险,何况它的肚子鼓得很大;怀孕是大妞始料不及的,因为这是它的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的一次。


  大妞的同伴死后,它曾数次呼叫自己的同类,但回应它的只有哗啦啦的树叶响和喳喳的蝉鸣声。现在看来要想有个伴,希望就在自己身上。大妞曾有过两个丈夫;第一个由于年老体衰没有留下自己的骨血。第二任丈夫,也就是那个为了改善生活,去偷猪给自己吃的那个灰狼,虽然英年早逝,但它在大妞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种子,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怀了孕虽然是件高兴的事,但大妞还是又点慌张,因为它不明白怀孕期间该怎样保护腹中的胎儿,更不知道生产的时候该掌握那些技术细节,结果临产的时候就成了一道它必须过的鬼门关。由于难产,大妞和它的狼崽几乎全军覆没。其实这一切就是它后腿上的炎症造成的;而造成炎症的根源就是那两个握着猎枪的人,可它又没有办法缴获他们的猎枪。后来,它总算逃过了一劫--产下了六个狼崽子。


  小家伙的降临,给大妞孤独、单调的生活带来了欢乐和希望;它自己仿佛泡在甜蜜的罐子里,忘了忧愁,忘了饥渴;它整天趴在洞中,反复转动着身体把这些还不睁眼的小肉团蜷在肚皮中间,生怕让风吹了,让虫咬了;它虽然是第一次当母亲,但它就像一个熟练的奶妈不厌其烦的用舌头舔舔这个,嗅嗅那个,真是和谐美满,其乐融融。


  不过这种好日子不长,因为大妞发现这些小家伙越来越虚弱,虽然都睁眼,但完全没有前些日子那生龙活虎的样子,究其原因,让大妞吃了一惊!它翻过身来瞅瞅自己干瘪的奶线就知道了原因的所在。


  现在它必须尽快弄到吃的。一想到吃它的肚子就痛起来,本来就不胖的肚皮,现在已经干瘪的贴在脊梁上,原本就没有退完的毛发没有一点光亮,更让它受不了的就是受伤的后腿肿的老高,还有后腚上那些嵌在肉中的枪砂粒粒都钻心的痛。大妞勉强的站起来,用鼻子嗅嗅那四个饿得爬不起来的小家伙,就知道再这样下去的话,它们就会同前两天死去的那两个是一样的下场。想到死它不免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假如丈夫在世,那它一定会想尽办法弄到吃的,即使只有一条蚂蚱腿,它也会先填进自己嘴里,根本就用不着自己操心费力。可现在除了自己救自己,再没有谁会在乎自己一家子的死活。


  大妞转过头去,用舌头舔了一回泉水,感觉身上稍微好受了一点。而缠在身边的那四个狼崽已经又有两个趴在那里倒气,另两个还能勉勉强强的凑过去用粉红色的小舌头卷水……突然!大妞的眼露出了凶光,这种眼神只有对猎物展开进攻的时候才有。看来为了自保要对自己的亲骨肉下手了,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狼心"吧!


  大妞转过身,毫不犹豫的把那两个快死的小家伙吞进肚子,然后一边用舌头舔石头上的血迹,一边用眼角稍着那两个正在喝水的狼崽子。它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连这两个也吞下去。


  大妞把头从石洞里伸出来张望了一下,然后就小心的爬出了洞口,再回头时见那个相对强壮的小崽子也学着它的样子往外爬。它连忙爬上去把它叼回洞里,而另一个却倒在了泉水边。大妞过去嗅了嗅,小家伙也好像嗅到了妈妈的气味,它挣扎着爬到了大妞的肚皮底下,对着那干瘪奶头张开了小嘴。


  大妞跳到了一边,瞅了瞅刚才要往外爬的小崽子,又看了看另一个四个爪子朝天都翻不过来的小家伙,两眼又露出了凶光。不过这一次它只是把小家伙咬死、扯碎,放在了小崽子的身边。小崽子嗅到了血腥味,就呜呜的扑了上去。大妞看了一会才放心的钻出了洞口。


  夜幕降临了,大妞穿过一片干枯的苞米地,来到了橡子门村南的小山上。它凭着自己良好的夜视功能,仔细的搜索着村边的目标;今晚上它无论如何要进村搞到吃的,否则自己同那个小崽子就得饿死。它知道成功如否就在今晚,因为它那条伤腿越来越痛,没有时间等它明天再去找吃的,或许明天它就站不起来。所以,功败垂成就在今天晚上,目标就是这个叫橡子门的小山村,因为它没有力气跑到更远的地方。虽然现在还吃不准从那里下手,但掌握自己生死的食物就在这十来户人家中;不管它关被在墙里、还是拴在墙外,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不在乎它是羊、是猪、还是鸡鸭。如果这些都没有,那就找个小孩!


  大妞钻出了高粱地就顺着沟朝下面走去,不一会它就翻过了一道土岭。土岭的斜坡上是一片合抱粗的橡子树,橡子门村就在树林下边的沟两旁。


  初秋的夜晚已有了些凉意,月亮被成片的乌云联手遮住了脸,旷野上一片漆黑,这些正是大妞需要的。但也有不利的因素,那就是村里的人并没有睡觉,他们正聚集在村南边路口的大橡子树底下叽叽喳喳的,但大妞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反正他们不睡就不敢下手。


  大妞蹲在那颗松树地下正起疑心,突然!人群里传来了叮当!叮当!咿呀!咿呀!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大妞悄悄的朝着那个地方走去。


  二、


  大妞看的不错,村里的人的确都坐在大橡子树下听一个瞎子唱大鼓书。


  那么村里怎么会突然来了个瞎眼的说书先生呢?其实这个事一点也不复杂,因为橡子门是山外边王家庙村的一个生产小队。两个说书先生三天前就在王家庙说书。他们本来预备再到其它村里说,不巧一位说书先生突然病倒,看样子三天二日也好不了。这位姓贾的说书先生为了感谢王家庙村干部对他同伴的照顾,就主动提出来到橡子门小队说两场。后来大队干部就派了一个青年把贾先生送到了橡子门。


  而橡子门的人压根就想不到大队干部这么关心他们的文化生活。这简直就是一件大事!所以当姓贾的说书先生被一个小青年牵着竹竿领进牛队长家门的时候,把队干部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他把贾先生扶到自己家的炕头上,让老婆按招待他三舅那样的规格招待先生。前些日子他的远房三舅从东北回来,在他家住了一宿。他让老婆杀了一只鸡,和三舅喝了个小辫朝天。今日先生到此也享受同样的待遇,是因为村里有明文规定;凡是村里来了外人,不管他是三舅、还是说书先生,所有的开支都要从生产队公共积累里报销,都要在牛队长家中吃喝。


  贾先生怎知橡子门的村规?他虽然是个吃百家们饭的人,但像牛队长家这样热情的招待他还是头一次碰到。的确是炒了鸡,但先生就夹了两块骨头,当然他不知道好肉都让干部家属藏在另一个盆子里,根本就没有端上来,而把自己家经常吃的萝卜樱小豆腐作为主菜放在了先生的跟前,除不知先生就好这一口。


  饭后,牛队长让自己的儿子领着先生来到了村口大橡子树下的石头台上。先生架起了小鼓,又从布袋子里抽出了三弦,最让小孩感兴趣的,是他从兜里摸出了"一点东西"反复地在琴弦上磨?还有他用手指夹着的、两块月牙铜钹。


  先生说书之前,牛队长要讲话。你别看他胡子塔拉的呲着两个兔子牙,讲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不过今晚上因喝酒过量,说的话是驴唇不对那马嘴,最后光那个--那个的没完没了。


  其实橡子门这十来户人家已经习惯了牛队长的讲话方式,尤其是它喝上酒的时候,你千万不能打断他说话。万一谁扫了它的兴,他立马就骂娘,还要扣你两天的工分!


  他总算那个、那个的完了。不过他的讲话给贾先生留下了及其深刻的印象;且不说他讲话的孬好,关键是它讲话的时候下面没有一个说话的,这样淳朴的村风他还是头一回听见。所以,贾先生决定今晚把自己拿手的段子说给大家听,以报答牛队长和乡亲们的知遇之恩。


  此时大约九点多钟,月亮已经从黑云里钻了出来,透过伞状的橡子树枝,照在了贾先生的脸上:他四十来岁,白净脸,头戴一顶没帽子盖的灰帽;他双眼内陷,颧骨很高,但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如同道观里面的道士。而坐在他身边的牛队长正好同他相反;也许是喝酒的缘故,满脸紫红,咧着一个大嘴,就像京城街头上手中转铁球的恶霸。他俩周围是全队的男女老少,都如葵籽般的排在了那个椭圆形的石头台子上。


  先生非常满意的喝了一口水,在经得队长的同意后就咚咚地敲起了小鼓,叮当叮当的叠着铜钹,铮嘎铮嘎地拉着三弦,哎呀哎呀地拖着长音:"说的是--那杨六郎跨上了战马……咚!咚!咚!咚!


  说实话,先生能一人玩三四样乐器确实让橡子门人感到意外,但他那哑沙的外地嗓音和连说加唱的演法确让他们越听越糊涂。他们原以为先生说书就和刘兰芳说的《岳飞传》一样,因为他们去年在牛队长家的收音机里听过刘兰芳说的书。人家刘兰芳说的非常清楚,不像先生这样东一梨犋西一耙的;你明明正唱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大声小吆喝的说起来?你既然想说那就像个说的,为何又铮嘎铮嘎地拉起了三弦?不懂!真是不懂!


  可先生哪知道众乡亲的心里,他早已陶醉在古代的金戈铁马里,即使后来场面有点乱他也没放在心里去,只管摇头晃脑的敲着小鼓。


  咚!咚!咚!咚!


  突然!场面混乱起来。因为牛队长早日打起了呼噜,他老婆和儿子知道队干部喝上酒的毛病,所以不等他睡熟,就连拖加拉的把他弄走了。


  他一走就像破苇席撤开了头,这边少三,那边走俩。不多时石头台子就空出了大半。而那几个早先被牛队长赶出场外的小捣蛋鬼见有机可乘,就如猴子下山般的涌到了先生周围;这个戳一下小鼓,那个拽一拽三弦,最大胆的那个竟伸着脖子,学着先生的腔调呀呀的叫过不停。好在先生是个厚道人,他对孩子们的过激行为并不恼火,只是笑笑或给于善意的劝阻。


  场面如此的混乱是先生始料不及的。它不明白刚才队长讲话的时候都听的那么认真,而自己说大鼓书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了扭转局面,他脱掉了穿在外面的长衫,摘了帽子,使劲的敲了敲小鼓,嗷嗷地亮起了嗓门: "哎!--杨宗保把花枪一拧……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还好,那几个捣蛋鬼被他们的父母拧着耳朵拖走了。


  "佘老太君挂了帅哎……"


  又有一拨人悄悄的离开了石头台。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月亮偏西,远出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


  石头台上只剩下了一个抱孩子的小媳妇。其实她早也想走了,只因丈夫下乡没回来,早回家也睡不着。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还多少听懂了一点,她感觉大伙不该这样不打招呼就走。而先生却不知道就她一人听书;他还以为自己说住了场,因为现在连小孩也不捣蛋了,这充分说明乡亲们认可了他……明天、后天晚上再说两场也没问题。


  先生越说劲头越足。他浑身晃着,哎哎的扯着长音把头往后仰去,仰去……


  小媳妇抱着孩子也眯起了眼,可她那里知道自己家中的老母猪正在猪圈里打一场保卫战。


  三、


  大妞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头老母猪这么难对付。它先后从三个方位向它发起了数次进攻,但收效甚微。因为老母猪占住了有利的地形,再加上它仗着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有持无恐。


  大妞累的伸长了舌头。它正瘸着腿在猪圈里跳来跳去,就像一个要打满十二场拳赛的拳击手那样同老母猪拼耐力、比战术。一头老母猪竟有如此的智慧,这确实让大妞吃了一惊!大妞后悔自己选错了进攻的对象。在来这个户之前,它像牛队长检查村容村貌那样把这十来户人家溜了个遍;这些住户由于分散在沟两边,相距最近的也有四五十米,有的更远。这种各自为战的居住方式给大妞寻找攻击目标提供了有利的条件,更值得庆幸的是,这样险恶的地方,竟没有一条狗。


  没有了狗,虽然给大妞减少了不少麻烦,但它围着沟两崖跑了好几个来回竟没有发现一个满意的目标;村最东边,家中锁着门。院子不大,院墙到不矮。要是从前跳这么高的墙,那根本就不在话下,而现在只有望洋兴叹了。


  后来它连续走了两个户,其中有两个户墙不高,但院子里没有一点诱人的气味。难道人们把鸡养在炕上?还有沟北边的两个户,家畜到是有,只是有铜啃不下来,因为那是一头顶着弯弯利角的大黄牛。


  大妞丧气的转到村最西边的那个户,他家的院墙虽高,但因房子建在一个大坑里,站在外面的高处很容易看清院内的情况;院子里靠西墙是一个猪圈,圈内有一头老母猪和七八个小猪,这些小猪正是自己想要的;院子中间还有一颗大梨树,遮盖了半个猪圈,那些树枝肯会影响自己进出的速度,但也只好在这里下手了。


  大妞从西面跳上了墙头,瞅着猪圈里的小猪崽思量起来:论个头就是三个也没有自己重,所以叼着一个上墙是没有问题的。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避开那个老母猪;这个看起来走路都不利索的老母猪一旦发了怒,它那个长长的嘴巴子决不是盏省油的灯,还是小心为好,再说自己已经没有再受伤的本钱了。大妞把两只前爪按在墙上,翘起了后腚,预备发起攻击。因为这种前低后高的姿势能压缩成强大的冲击力,一旦弹跳起来就会砸断对方的脊梁骨,何况这些小猪崽子又这样小,只要咬住了迅速跳墙,即可大功告成。


  它跳了下去,但没有扑到小猪,因为老母猪摇晃着长嘴巴子挡在了小猪的前面。这个老保姆太精了,它灵巧的用嘴巴子把小猪拱到后墙跟,然后把它那肥大的屁股顶在墙角,基本上把小猪封闭在自己后腚底下,只给大妞提供了一个进攻的目标--就是那个又长、又硬、又臭、还带着两个獠牙的嘴巴子!


  大妞一见老母猪摆出的阵势,就知道那是一个陷阱。想不到一个老母猪竟敢这样对待自己,真是逼得哑巴说话!


  大妞先试探性的往前一跳,果然遭到了母猪的强烈抵抗。初次较量没有输赢,都完好无损。不过那些毫无经验的小猪却非常的惊慌,它们哆嗦着贴在母猪的肚皮底下乱叫,这让老保姆有点前后顾不过来。大妞瞅准一个空档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它现在的眼里只有小猪而没有老保姆。它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只差一点牙齿就咬住了小猪,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老母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大妞的后腚就是一嘴巴子,大妞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滚出了四五步远,而老母猪根本不管大妞的死活,只顾哼哧哼哧的把小猪再次约束到墙角,然后又站到了原来的位置,预备迎接大妞的再次进攻……


  大妞气疯了,它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如果说让一头黄牛顶了,或者是让骡马用蹄子弹了,这都能说的过去,毕竟它们身强力壮;再说从老辈上算起,单兵作战还没有战胜过它们的先例。所以败在它们手下没有什么丢人的,可如果让一个笨老母猪用嘴巴子掘了一个骨碌那岂不是让同行笑掉大牙!


  大妞一个蹦子跳起来,也不管老母猪用什么姿势,对准它的长耳朵就是一口,只听吱的一声,老家伙挂了彩。大妞见有机可乘就准备再次强攻,谁知还不等弹跳,就听见墙外有人说话。大妞是何等的机灵,它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就是人,所以必须取消进攻计划,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说时迟,那时快,它一个蹿跳就上了西墙,可惜上了西墙的只有两只前爪,是受伤的后腿连累了它。没办法只好扭头上了猪圈的东墙,就在它跳进院子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外边开锁的声音。大妞更慌了。这个院子扫的非常干净,除了一颗大树外,再没有能藏住自己的地方,更要命的是月亮当头,连自己的影子都十分清楚的印在地上,站在这里无疑就是死路一条。突然!大妞看到了一线生机,原来这个户的正房门半开着,管它是不是自投落网,先进去再说……


  四、


  大门嘎吱一声开了。那个抱孩子的小媳妇牵着说书先生的竹竿走进来。


  小媳妇先让先生站好,自己回身关上了门。


  "先生,这就是我的家,你先站着不要动,等我先进屋把孩子放下,再安排你睡的地方。"


  "大嫂子,麻烦了!"


  "麻烦什么,出门在外谁还能背着两间屋?"妇女说着就推门进了屋,不多会屋里就亮起了灯,接着就听见往下卸门的声音。又住了大约二分钟,妇女走出来。


  "先生,你就在外间里睡吧,我用门给你打好了一个地铺,现在也没有蚊子,有一个毯子你可以盖一下,好在这会也不怎么冷。"


  "谢谢嫂子!谢谢嫂子!我今晚上可碰上好心人了。"先生边道谢边摸索着进了屋。


   片刻,妇女又走了出来。她先站在猪圈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见老母猪摆着架子站在墙角,小猪也哼哼唧唧的挤在里边,就感到奇怪,再往南边看了看,也没有什么东西,就放心的蹲在猪圈墙的黑影里小便。


  小媳妇进了屋,顺手关了门就上了东间炕。她把孩子往炕头推了一把,自己就合衣躺下。由于把门摘下来为先生打了地铺,两间屋就没有东西相隔,这让她心中有些叽咕。再想起晚上的事,就更睡不着……牛队长真不是个东西,他咋呼了一顿就走了。可你把人家说书的先生亮在外边,连睡的地方都不安排,怎么能使下那个狠心?这个先生也不知怎么想的,人都走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知道?都说瞎子耳聪……越想越觉得后来的一幕可笑。


  ……


  石头台上只剩下三个人。这边是说书的先生,那边是小媳妇和她怀里的孩子。


  躺在小媳妇怀里的小孩突然嘟嘟的说起了梦话。


  而先生正呱啦呱啦呱啦呱啦地模仿着马蹄子声。


  小媳妇实在熬不住了就大喊:"先生!先生!别唱了,人家都走了。"


  "什么?!"


  "人家都走了!都后半夜了,我也要走了。"


  "牛队长呢?"


  "早回家睡觉了!"


  "大嫂!大嫂!我去那里睡?"先生慌乱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不知道!队长是怎么安排的?"


  "他没说!"


  小媳妇抱起孩子很为难的站在那里。先生把装好三弦、小鼓的长布袋背在肩上,顺手抓起随身带的竹竿左右戳哒了几下:"大嫂!麻烦你领着我去找队长。"


  "他的家挺远的,路也不好走,黑洞洞的,再说也叫不开门。"小媳妇不情愿的嘟囔着,但最后还是抓起了先生的竹竿。


  "先生!要不你就到我家将就将就吧。"


  "谢谢嫂子!谢谢嫂子!谢谢嫂子!"


  月亮忽然从云层里露出了半张脸,照在先生背着长布袋的后背上;他微微后仰的拽着竹竿,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小媳妇后面,并轻轻晃着脑袋,辨别着四周的声音。


  ......


  小媳妇越想越睡不着,忽然她听到了先生翻身的声音,顿时就警觉起来。可细听了一会又没有什么动静,就不知不觉的迷糊起来……


  却说那只狼,自从进了屋就躲在靠北墙的一张桌子底下,因为屋里黑,小媳妇就没有发现它。后来它见屋里没动静,就钻了出来。它先看了看躺在门板上的先生,又悄悄的进了东间;它站起来把两个前爪扶在炕沿上,见女人怀里搂着一个细皮嫩肉的胖小子,顿时馋的流口水,忍不住的把爪子向小孩伸去。由于慌乱,它的爪子正好戳在女人的小腿上。


  原来小媳妇没有睡,她正后悔自己不该把这个先生领回家,尽管他是个瞎子,但毕竟是个强壮的男人。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他起了歹心,自己一个女人家怎么能打过他?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妞的爪子就摸着了他的腿。


  她一哆嗦,接着就壮着胆子喊道:"先生!你规矩一点。我好心好意的领你回家住,你不但不领情,还想怎么着?你是不是觉得就我一个人在家就想使什么坏心?"


  其实先生躺在下面也没有睡,他正在考虑晚上说书的事;自己说了二十多年的书,还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尴尬过。他正像基督徒那样虔诚而负责的反省自己到底错在那里?当听到大嫂这无端的指责时,更感到无地自容;自己是一个本份人,虽没成家,但决不会恩将仇报,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大嫂!我躺在这里好好的,不信你就下来看看!"其实先生那里知道是一只狼作怪,他还以为是女人试探自己呢?


  小媳妇听了更生气:"你是放屁!我还下去看看你?你再不老实我把你一脚踢出去!"


  先生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有口难辨。可他就不明白,本来一个好心的小媳妇,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夜叉?唉!谁让自己住着人家的房子,还是忍了吧。


  却说那大妞,仅用前爪勾了一下就招来了一顿漫骂,虽然这漫骂让先生替了,但它明白这二人不睡就没法下手,好在大妞天生就有耐性。


  屋里又静下来,或许先生太劳累,下面渐渐的传来了均匀的呼噜声。


  大妞见时机已到,就再次试探着把爪子伸向小孩,谁料又触在了小媳妇的大腿上。


  这下可把小媳妇惹火了!她嗷的坐起来:"死瞎子你滚出去!你他娘的发昏,你要是个好汉就上来再戳一下试试,我不把你的狗爪子剁下来就不是俺娘养的。"


  却说先生刚入睡,突然又被这刺耳、不堪入耳的漫骂声惊醒,顿时感觉脸上发烧,仿佛让人当街脱了裤子,真恨不得扒个窟窿钻进去。唉!看来今晚上是睡不安稳了。


  "大嫂!我真的躺在这里没动,我要是起歹心就天打五雷轰!"


  妇女仔细一听,确实是先生在外间答话。难道是孩子用手抓了自己,还是自己虚惊。不管怎么说这事就是蹊跷;听先生的话也不像是坏人,再说他如果真有坏心,何必就用指头戳一下呢?想着想着就闭上了眼睛。谁知在这个时候怀里的孩子醒了;这个孩子才四岁,每天晚上都在这个时候起来尿尿。妇女迷糊着伸手拽着孩子的胳膊让他下了坑,因为孩子有个站在门口尿尿的习惯。就在小孩摸摸嗦嗦走到外间的时候,大妞从桌子底下忽地窜出来,一口就咬住了孩子的肩膀。孩子哇的尖叫起来,先生也像触了电;他就地一滚顺手抓起了身边的竹竿横扫过去,啪!的一下敲在了大妞的断腿上。受惊的狼丢下孩子就跳到了一旁。而炕上的小媳妇,听见孩子的哭声,以为先生使坏,就哇哇的尖叫着蹿下了坑,摸索着抱起了孩子就要跟先生理论。谁知先生急促的推了她一把: "大嫂!快跑出去,这个屋里好像有东西。"


  妇女听了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她弄不明白是真有东西,还是先生耍花招,不管怎样还是先跑出去再说。她来不及多想,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就拉开了门闩。


  "大嫂!快跑!快跑!"先生听见妇女出了门也摸索着去找门,谁知那小媳妇又突然转过身把门锁上,她不愿意先生或东西跟出去伤害她的孩子。


  "大嫂!快开门。大嫂!快开门。"先生听到了锁门声就急得嗷嗷的叫起来。


  五、


  嗨!怎么出现了这么个结果?这种局面是先生和大妞都不愿意看到的。


  令大妞吃惊的是:躺在门板上的人怎么出手这样狠!就当时那种情况,它只好丢下孩子先保命。


  令先生意外的是:自己保护着她母子脱险,而她却把自己锁在屋里。就眼前的处境来说还是先下手为强。


  大妞又钻进了那个桌子底下,由于后腿钻心的痛,不免浑身颤抖。由于颤抖,就晃得桌子出了声音。就是这轻微的声音,又招来了先生一竹竿!但竹竿只敲翻了桌子上边的一个泥盆子,泥盆子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大妞以为塌了屋,就刺的钻出来,顾头不顾腚的往西墙边的窑货盆缝隙里钻,谁知用力过猛,把一垛盆罐一下子拱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这一下几乎要了大妞的命。当它连滚带爬的从罐盆碴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又被先生横扫过来的竹竿敲在脑袋上。它只好拼命的往东间里钻……


  它这辈子从来还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更没有碰到过如此强硬的对手。先生手中的那根竹竿就像长了眼,大妞跑到那里那根竹竿就跟到那里。更要命的是先生那呀呀的嗓子,怎么和在村头叫喊的声音一摸一样?还有他那以静制动的打法,真是杆杆不落空。


  先生现在也彻底明白了这条狼就是今晚上的罪魁祸首;它的行为严重的败坏了自己一生的名声,我岂能为你一个畜生白白受过?先生仿佛又听到了小媳妇的辱骂声,顿时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现在他掐死这个畜生的心都有,只有要了这个畜生的命才能换回自己的清白!此时的先生不仅不害怕,反而就像喝上了一斤老烧酒,浑身发热,两腿轻松。可以这么说:今日是先生平生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冤屈,也是第一次加这么大的运动量。他仗着千生的好耳朵,竟能从叮叮当当的盆罐声响中辨出狼蹦跳的声音和位置;他手中的竹竿仿佛变成了金箍棒,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逼得那只狼呲牙裂嘴,连蹦加跳,连屎加尿……


  鸡叫了,小媳妇领着一群挑着灯笼火把、拖着铁锨二齿沟的乡亲来救援,已经醒了酒的牛队长咋呼着跑在前头,他吩咐这个守门,那个堵窗。


  小媳妇打开门时,在场的人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当天上午,贾先生谢绝了乡亲们的苦苦挽留,背上自己说书的工具上了路。后来送他的青年回来说:先生一到王家庙就病了,现在就躺在大队屋的小炕上,赤脚医生正给他打吊针……


  大妞死了!牛队长用铁钩子把它挂在小媳妇家的梨树枝上剥皮。当扯下狼皮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后腚和那条伤腿基本上敲烂了,头颅渗出了脑浆……


  第二天上午,下乡卖窑货盆的丈夫扛着挽着绳子的扁担回了家。刚进大门就高兴的吆喝:"明明!明明!你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


  小媳妇抱着用纱布吊着胳膊的孩子从屋里走出来,见丈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毛绒绒的小狗。


  "那里的?"小媳妇问。


  "我回来的时候抄近路,走到南山神仙泉下边的山坡上拣的"丈夫高兴的说。


  "是个什么?小媳妇吃惊的问。


  "小狗?也可能是个小狼狗。管它呢,养着再说。"丈夫边说边用手抚摩小狗。


  我要!我要!"孩子伸出了另一只手。


  "明明怎么了?"丈夫突然看见孩子胳膊上吊着的绷带,着急的问。


  "叫狼咬的!"明明抢着说。


  "什么?!"丈夫惊慌的把手中的小崽子扔在了地上。谁知小崽子就地滚了一个滚,爬起来就跑到了大梨树底下,用它的小鼻子来回嗅地上那滩乌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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