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2日星期五

回忆录•哑女(上)

  

           《回忆录•哑女》

  

                     作者:未觉醒

  她是个哑巴。大学里很少有哑巴。

  哑巴很安静,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她静的就像一片叶子。她喜欢别人叫她叶子,可她身边没有人。

  哑巴从不出一点声音,甚至是简单的“咿呀”,就算不留神摔得很疼也不会发出声响,人们都怀疑她根本没有声带。

  哑巴也有很多困扰,比如她最喜欢喝的羊汤,每次都要花上十分钟默默的挑出其中的每一根香菜。她不会学着别的哑巴的样子,随手抱一块硕大的写板。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哑,虽然这种传言她挡也挡不住。她最怕别人惊奇又鄙夷的眼神,她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夜晚被这种眼神揉碎了,她半夜会哭醒,哭也没有声音。

  哑巴常常受欺负,好多次刚买好饭坐下来吃,却被几个坏小子抢走了;又或是被挤在熙攘的人潮中上下楼的时候,被谁狠狠地捏了屁股,每当此时,她只是愣愣的站着,眼神中闪着悲悯的神色。

  哑巴很漂亮,生的肤如凝脂,目似黑玉,好似雪白的莲花瓣上点了两颗滚溜溜的露,可就是个哑巴!她常听到有人在背后叹息,“哎!哎!可就是个哑巴!”他们该是以为哑巴终究是要找个哑巴为伴的罢!听到这话,哑巴就会悄悄的滑下泪来,她感觉莫名的心慌和恐惧,可是为什么呢?她辨不清楚。

  哑巴也期待自己的爱情,可她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她心里很矛盾。她一天到晚的低着头,走路也是紧贴着路边走,她从来不看男生一眼,她几乎不知道班里男生的样子。

        一

  “你是叫叶子?”

  哑巴刚填了一小口米饭在嘴里,听到这话愣了愣,抬起脸来,一个俊朗的男生立在面前。

  “你是叶子吧?”男生又含笑重复了一遍。

  哑巴的眼神是一贯的悲哀,空洞且悠远,仿佛面前只有空气,又或只是看了一眼很远的地方的一杆归渔。只一瞥,哑巴又低下头去。

  男生笑意僵在脸上,耳根有些微红,左右看了看,干脆坐到了她的身边,“我叫林凡,交个朋友?”

  哑巴把最后一坨米饭拔到嘴里,收起碗筷,转身就走,黑色灯芯绒外套飘起的衣角掠过男生张着的手。

  哑巴躲在教室的角落里哭了,空荡荡的教室里空气凝结。哑巴想起了苏岳,曾经同样的贸然闯进了她的生活。哑巴很难过。

  那日,哑巴决定答应苏岳了,她紧紧地抓着衣角艰难的点了点头,脸垂的更低。苏岳兴奋的一把把她抱起来,在川流的人群中转圈,他说他不会在乎别人怎么想,因为他是真心喜欢她的,哑巴的心里突然纯明而灿烂,似那旋转的缤纷的天空。她感动的几个晚上没有哭泣。

  苏岳爽快地叫她,叶子,叶子,我的叶子……

  枯黄的叶子飘下来,叶子真的成了叶子了。叶子不再一个人,叶子每天都跨着苏岳的胳膊,顺从的娇羞。苏岳带她走在路中间,叶子不习惯,一个劲的往边上靠。

  苏岳很疼她,菜里的肉星总是第一个挑在她碗里,叶子不会就此收下,总会先是挑到另外的一块夹给他,就像不白收他给的每一样礼物,叶子不欠他什么,也从来没有为他突然改变了什么。在叶子的概念里,女人可以被爱,但不应该被宠,宠总归是和宠物类似的。可是苏岳不理解,一点儿也不。

  ……

  叶子幸福着,却并不开心,在她的脸上少有笑容。

  终于在那个有蜻蜓乱飞的日暮,苏岳觉得郁闷,拉着她的手渐渐用力,叶子觉得疼了,苦着脸要挣脱,苏岳转过头定定的望着她,“你说疼呀,你叫一声我就放开你!”

  叶子望着他,迷茫,读不出他眼里的意思。

  苏岳的眼神满是嘲弄,“你不说话也就算了,你不会说话!可你怎么笑也不笑一下?你连笑也不会?我每天对你那么好,我不辞辛苦的读你一句句写在纸上的话,我为了什么?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

  苏岳兀自说着,叶子流泪了,他佯做不知。叶子奋力挣脱了他的手,掏出纸笔,在空中,手抖了抖,没写出一个字,“啪!”的把本子扔在男生身上,扭头跑了。

  苏岳骂了句,却莫名的心里一空。又急急地追上去,捉住了叶子的手,叶子被捆在怀里,紧地透不过气来。苏岳抚着她柔顺的头发,“好了,好了,我亲爱的叶子,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乖~”

  叶子不再挣脱了,苏岳放心的松开她。看过去时,那样子却让他心中虚空。叶子静静的望着湖面,眼神幽深的深过这一湖秋水,似乎她眼光的流转一向如此,亘古没有变化。

  苏岳突然觉得自己是一莽草芥,在叶子的生命中不过是一片过路的风景,叶子没有,从没有真的在乎过自己,或者说,她一直凝望的不过是自己身后的一片迷茫罢了。他竟从来也不知道,叶子心中所想,他寻不到叶子的苦乐悲愁,他徒然的空无,眼神慌乱而紧张。在他的梦里,一片叶子离了树干,慢慢飘远,他不停的追,他知道生命里总有些事情是追不到的。“叶子……叶子,你该不会已经猜到了吧?”

  叶子猛地回头,苏岳从没有见过叶子如此凌厉的眼神。

          二

  “他走了……走了……”一个声音在叶子耳边回响,叶子心里一沉,反倒不再哭了,唯剩下一声声的哀怨,还在空中似有似无的飘荡。

  天色渐暗,人陆续的进了教室,叶子举目巡视着,她不想见到那个叫林凡的男生,可却在找寻他的身影。叶子觉得自己很奇怪,心被重重的伤了还要苦苦的回到起点,仿佛那伤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别的什么人,虽然难过却并不怨恨。叶子微转的眸子突然停了下来。

  林凡诧异的站在面前,哭笑不得,他真的不知道向一个女孩子表白,女孩子却因此哭地唏哩哗啦 ,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他掏出一叠面巾纸。

  “给你,爱哭鬼!我说,你也有点忒……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干嘛哭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叶子望了望他,她知道自己不能接下纸巾,叶子她是个传统的人。她从背包里掏出纸把脸擦干。林凡无奈的叹口气,“喂,我说,你就不能不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呀?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的。”

  “你在嘲笑我是吗?”叶子写在纸上。

  “没,没那意思,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仅此。”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哑巴!你不会不知道。”

  林凡皱了下眉头,虔诚的望着她,“因为你真的很漂亮!”

  叶子心很疼。“对不起,我能说不吗?”

  ……

  林凡没有拦她,心中没有任何思想,甚至是一点点的失落,他本以为会有的。就像那个冬日地早上,没有暖阳,他举起厚厚的一叠,有几十张,用了整个寒假写下的心情,挥在风里。 他本以为会铺满半个河面,可是,一切都没有他想象的激昂。心碎,只为她。

  叶子像是沉在水底,压抑的不能呼吸。“他走了……走了……”这句话像前后左右地水,反复的涌到叶子的耳朵里,挥也不去,叶子没有目的的走,脚步匆忙且慌乱。走得累了,停下来,靠在桥上。

  桥栏有几十蹲雕花的狮子,叶子把手搭在上面,冰凉。远处的风忽的吹来,平静的河面泛起波澜,叶子想,要是有什么飘下来会不会好看些,哪怕是一叠纸,一张一张的,铺满半个河面。不像这秋日的河水,黑深幽凉。叶子尽量分散自己的思想,她苦了太久太久了,不想再让自己受伤,一个哑女心伤,没有哪个正常人可以理解。

  可叶子最终还是被它捕获了,那份回忆那么不着边际的赶着长长的夜色袭来……

  “叶子……叶子,你该不会已经猜到了吧?”

  叶子猛地回头,苏岳从没有见过叶子如此凌厉的眼神。一时慌了,在叶子的逼近中连连后退,叶子想问他到底有什么秘密,可苦于没有纸笔;用最大声音质问,可苦于不能发声。所以只得向前猛地扯起他的衣服,用最严厉的眼神瞪着他,也是无奈。苏岳大概是看清了这一点,回过神来,嘴角掠过不易察觉的一丝轻蔑。挣脱她的手,整了衣服。叶子不依不饶,又把他的衣服纠得凌乱,苏岳这次却冷笑出来,“干嘛?你有什么事啊?你有什么就说呀!”说罢,一回身走了,头也不回。

  叶子愣愣的站着,第一次,感觉不能够表达是件多悲哀的事,泪水悄悄的蒙上了远去的路途。

  怎么,怎么也不像那温存?才刚刚逝却的龙床鸾镜,巫山云雨。那虔诚的誓言突然没了踪影,转变的那么快,叶子什么也抓不住,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子,叶子,我爱你呀,我真的好爱你!”苏岳一只腥嘴猥琐在叶子地颈上,浅酌薄醉般的酣语,两只手游走在白缎一般丝滑的山巅,上山,下山。叶子闭了双眼,她想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她集中不了精神。刚有些眉目,却又突然被冲上脑际的酸触冲得粉碎。

  苏岳的手迅速的掠过平原,直下低谷。轻车熟路,竟是不差分毫!

  撕开一层早已不复存在的屏障,叶子想那是罪恶的源泉,有东西进去,同样就有东西出来,来来回回地往返中,仿佛就是一生。叶子羞的红了耳根,只觉身上火辣辣的一片,随着他手的去向,一路下去。可是心里却是一片阴霾,渐渐的蔚集成雨。

  叶子哭了。湿却枕边巾,痛尽心底尘。叶子看清了苏岳挂在嘴角的邪笑,在他一纵一纵地身影中愈发明显,“我终于得到你了,哈哈哈,我终于得到你了!”叶子此时想问他到底是否爱她,可却已经聚不起一丝气力。她恨自己没有一点把握自己的力量,柔弱的竟像棵搦风的草。

  春光流尽,云雨稍歇。

  苏岳满足的抽着烟,回头望一眼叶子,那眼神竟像是在看一只可怜巴巴的畜物。叶子本以为她至少会像个雕塑,比如维纳斯,多少会勾起部分男人的性欲,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叶子她还是不了解男人。

  叶子缩在床上,突然感觉很失落,紧紧的裹了白色的床单,露出一段蜿蜒绵长的曲线。苏岳乜斜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

  叶子盯着那冷硬的石狮子,“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自私、虚荣、贪欲、残忍、丑陋!”她恶狠狠的骂了,身体顿时轻松许多。反倒不再坚定男人接近她都是怀着那龌龊的目的。女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

  叶子真的在想,嗯,他和苏岳或许不一样!但很快又摇着头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她想冷笑,发不出声。一双眼睛布满忧伤。每当她想到自己发不了声就难过。落叶应知别痛,流水不解合忧!罢了,叶子想。

  叶子走时,天色尚晚。分不清多少次往回在这漆黑的路上,叶子她并不害怕。

  操场距宿舍,足有一公里,中间是一簇紧密的树林,不晓得学校怎得规划了这么一块,活脱脱像个长疥的斑秃。叶子路过,风突然吹起,哗啦啦的有叶子飘下,滑在脸上生疼。

  叶子停下来,她看到前面立着的几个黑影。

  叶子裹了裹衣服,慢慢后退,可是一转头发现后面也有。叶子手在抖,她应该说你们想干什么?她说不出话。

  几个黑影谁也不说话,好似在等叶子问问题一般。久了,一个才说,“把钱和贵重的东西都交出来!”用了极其怪异的强调。

  叶子心扑扑的乱跳,她掏出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叶子想自己诚实一点,对方也会守信一些的吧。可是不然。

  叶子想骂他们俗的可以。这像极了电影里写烂的镜头。一个黑影看清了叶子的美丽,开始过来纠缠,几个人淫笑着把叶子往树林里拖。叶子疯狂的挣扎,空虚而绝望,只有干涸的喘息,以及衣服纠缠那唏嗦的声响。

  黑影本想捂着她的嘴,可疑惑她不喊一句,后又一个黑影大笑,“哈哈,原来是个哑巴!”

  几个人闻言仿佛得到了准考证一般,眼睛雪亮,一如苏岳的眼神无异。拉她的手更加坚定,叶子双腿被拖在地上,她想这也许又是哑巴的悲哀吧。

  叶子的外套被剥掉扔在一边,叶子捂着红肿的脸,干脆不再反抗,只是几只手在身上,叶子觉得很难受,她诅咒这群男人。

  “怦怦”几声闷响,黑影纷纷倒地,叶子的外套忽的盖在身上,伸过来一只手,温暖且坚实,叶子看清了那是林凡,奇的是叶子的眼神并没有几分惊喜,仿佛这一切她早已猜到,又或者在埋怨林凡来的迟了。

  林凡看了她一眼,只当是叶子吓坏了,回头又挨个给了那些黑影几拳,重重的打在脸上,林凡的手面上满是血。翻那些人的衣兜,找出很多钱和手机,一并带走。

  叶子立在那里,倒是满意他的办事效率,但觉一阵晕眩,人重重的歪了过去。

  “这是我的家。”林凡看到叶子醒来迷茫的眼神说。

  叶子下意识的低头掀起毯子去看,林凡笑了,“我可不是那种人!你放心吧,你只是晕倒了在我这里睡了一会儿。如果把你背回来都算非礼的话,那我承认我是流氓!嘿嘿。”

  叶子皱了皱眉头,觉得冷,一样的情景,只是林凡没有抽烟。叶子裹了裹毯子,突然觉得不该这样,她怕万一真的合了某种轮回,眼前的林凡也变得像苏岳一般。她怕,也打心里不想林凡是那种人,或者说,不舍得。

  叶子仅露出一双眼睛,她觉得这样仿佛自己是在暗处,更有安全感些,她第一次仔细的观赏面前这个人,不料却真有几分英俊。她只看男人的眉心,她曾经深深的爱着一离坚毅的眉宇,像一簇刚健的山峰。而林凡的只是清秀,清秀,清秀。叶子不再看,林凡不是他。叶子微扬的嘴角慢慢放下来。

  晚上叶子做梦了,梦里林凡傻傻的冲自己笑,一直笑。笑的叶子浑身不自在。在梦里叶子是可以说话的,可是她仍旧很少说话,少的像个哑巴。林凡的影像变化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片,叶子又想哭了。哎!叶子叹了口气,久而久之,她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又为何而哭?那份缘由已像一股缈烟幻化氤氲,于是每当遭遇虚妄,叶子就止不住的落泪,叶子想,想必这世上大多数的眼泪是不知去向的吧。

  “他已经走了……”声音撕裂而沙哑。叶子陷入这声音的漩涡中,不能自拔。那黑暗就慢慢的没过腿膝、腰际、胸口、脖颈,叶子再无力反抗,随着那黑暗,一扎到底。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她,当叶子觉得无望的时刻,是林凡,如同他在树林伸出的手,叶子感觉不到一丝罪恶。他笑的很灿烂,像个救世主,可是他的笑也许并不曾改变过。

  “嗯……也许林凡和苏岳真的不一样!”叶子醒过来,喃语。

          三

  下午,有课。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寥寥的几个人。老师也是没什么心情,靠在椅子上,自顾自的读着讲义。叶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老师抬头看了一眼叶子,疑惑的皱皱眉。叶子从来都是认真听讲的,这也算悲哀吗?很多人认为是的,从她们看到叶子成绩单时不屑的眼神就可以得知。“没有别的事情好干,不学习干嘛?”每当此时,她们就唧唧的笑的很大声。所以,叶子最怕考试,可是,也真的没有别的事情好干。

  其实,还是有不少男生倾慕她的美丽的,只是,女生中已立了一个不成文的律令,哪个男生越界接触了叶子,这个男生的结果也许就和叶子一个样。 叶子的心早已被这群天生嫉妒的女人伤得麻木。

  今天叶子显然是走神了,老师已经朝这边瞥了好几眼。窗外飞过几只大鸟,黑白相间的,“喳喳”的划破天空。叶子有心事。

  ……

  一朵血红落在洁白的床单上,苏岳眼睛亮了,猛地冲将过来。

  叶子很害怕,他笑的有些恐怖。“叶子,这是……你还是处女呀?哈哈哈!”叶子心头一紧,赶忙低头去看,鲜艳的,红的似火。叶子微微颦了眉,心乱了。

  苏岳依旧笑着,望向叶子的眼神变得贪婪。裤子又撑起一座帐篷,苏岳慢慢的伏上身来。叶子没有任何反应,死了一般。

  苏岳停住了,未有所动作,他看见叶子的眼神,惊诧的好似突然意识到丢掉了某样贵重的东西。叶子的眼里,分明万千愁绪,一丝一绕皆是疑惑,疑惑,疑惑。叶子失了魂,万事万物进不得心。

  “你若动她,必死!!”一声闷雷打在心里,冷峻的眼神凝结成一幢冰山,高高的矗立。苏岳立在山脚下,觉出万钧的压力。“你若动她,必死!!”

  “为什么不能动她?就因为……是……处女?!”苏岳喃喃。

  “你若动她,必死!!”一个声音在心里回答。

  苏岳脚下失却支撑,眩晕,缓缓的深陷。

  忆至这里,叶子方才明白几分,原来苏岳这一切的慌乱,恰和自己弄个背道相驰。他一直揣度的不过是另一件事,而自己实在是想的浅了。“叶子……你不会已经猜到了吧?” “为什么不能动她?就因为……是……处女?!”两句话悄悄的在叶子心里缠绕升腾。

  叶子冷笑。若不是早上恰巧在林凡家见到那张照片,叶子她永远都蒙在鼓里,又怎会如此痛彻心扉。每天每夜让我心碎的人啊,突然浑像个恶魔一般罪恶!

  可叶子怎么也不信,怎么也不!叶子执拗的不让眼泪流下来,叶子不认输。

  其实,叶子早上找过苏岳,虽然她曾发誓此生再也不给他有任何瓜葛!可是她对另外一个人的爱多过一生,她无法制止自己的脚步。

  “你找他?”这个苏岳新女友的口气何其淡淡?叶子望见她眼下一抹重重的黛色。点点头,“他在那里?”叶子写了递给她。

  她看一眼纸条,不说话,望着远处出神。扎漏的一缕乌发顺在脸侧,脸色苍白如纸,活像纤纤的仕女图上那一笔浓浓的墨,白色的底子未着粉红。叶子疑惑的看着她,许久,她缓缓的回头,“跟我来吧!”

  汽车走了很远,渐渐的出了市区,两侧换上一望无际的收获完毕后田野的残景,凌乱且潮湿。汽车不再频繁报站了,每一站都要驶出很远。叶子想问她苏岳是不是搬家了,可终究没有动笔,她的表情苍茫一如原野。

  “我想你还记得我是谁。”叶子写道。

  “哦!”她漠然的点头,动作细微的不易察觉。

  “那你怎么不问我找他做什么?”

  “没有必要。”

  “为什么?”

  ……她沉默了,未回答。叶子注意到她的双手纠缠在一起,指甲晶莹剔透。

  颠簸。车停了。她起身下车,叶子跟着。抬头望去,叶子不禁心中一凛,眼前是片蛮荒的山坡,除枯死的草,并无其他。“走吧!”她说。

  叶子迟疑不动。

  她八成是料得叶子的心思,摇了摇头,兀自的走了出去。叶子见她娇弱的背影,笑自己多虑了,迈开步子,走进山里。

  漫草乱斜,路也没处寻了。两人打着杂草,来到一棵树下,那棵树老的分不清名字。“到了!”她说着,用断枝划开野藤,露出一截尚新的碑文。

  叶子一路的忐忑就在那一刻迸发出来!藏在头发后的眼睛突然睁的溜圆,紧闭的嘴唇颤动。只是那表情,依旧冷漠,苍白的如同隔岸的雪。也许是太过震惊,也许是叶子早就猜到了吧。

  “他是跳楼死的!”她知道叶子会问,先回答了。“八层的楼,突然就摔下来,落在我脚下,溅我一身的血。没缘没由的,一转眼就没了……”眼睛里有晨露晶莹,她转过头去,抽出一支猫牌香烟,煞白细长的如同她纤巧的手指。她张开手挡风,也挡住她的泪。

  叶子静静的静静的伫立,仿佛一竿翠竹,风吹过,拂起凌乱的发。

  风又一次吹灭火机,她望了望漫坡的草,罢了,拇指和食指搓碾烟嘴,红色的心扭曲变形。她蹲下去,把烟插在坟前。“他不许葬在公墓,他说他宁肯做一个荒野的孤鬼。自从离开你,他整个人都变了,没见他笑过。这一切是命,他常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最起码,对他,对我的弟弟是不公平,也许他有对不起你,可,他的牺牲足够,足够了。没错,我并不是他的什么女朋友,我是他姐姐,为什么要我装成他女友,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弟弟是对的,他有他的道理,一定!”她转回头来,见叶子漠然的脸色,面容突然聚上怒气,“人都死了,你还是不原谅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死我的弟弟?!”

  叶子退后,鞋子抵住隆起的树根,才不至于跌倒。

  她急急的喘着气,情绪激动。叶子闭了眼,两行泪流下来。

  她叹息,眼光暗淡下去,“算了,弟弟要我一定不能报复你,哎!善良的孩子!临去的时候,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傻?他只说了两个字,血劫!血劫,究竟是什么?”

  叶子闻言,立时的混乱不减见到苏岳墓碑的震惊。那“血劫”深深的种在心里,此刻它突然的萌生破土,张牙舞爪的穿过一层层的记忆,一切的一切在真相与虚妄间颤动,天平的一端是苏岳,而另一端,是萧秦!

  同样的景致,同样的梦碎,落叶成灰,落花成冢!仅仅十五个月前,叶子在无名的山坡上,悲伤的抓乱坟前土。而那么快,旧梦如是。只是,当时的山一丛翠绿,当时的碑署名萧秦!

  萧秦!萧秦!叶子在心里奋力的呼喊,蛰我心痛的人啊,你告诉我,这究竟是运数还是轮回?

  在苏岳姐姐的追问下,叶子给她讲了那个“血劫”的故事,那个曾经萧秦讲过的,让叶子辛酸了一个晚上的故事。

  ……没有朝代,没有时间。将军百战立下战功累累,再无可赏赐之物,宦官进言当斩,皇帝左右为难,一方面功高盖主,怕生祸乱;另一方面,怜之爱之,斩之不舍。公主知道了皇上的苦恼,便主动请求赐婚,皇上平日就最爱这位公主,知她温文娴淑、善解人意,此刻更是心生欢悦。遂选定黄道吉日,御合为婚。将军将公主娶进家门,不敢造次,见她生的明眸秀靥,玲成可爱,更是关爱有加。公主也确是个贤妻,放下身段,虔心为妻,两人情投意合,不多久便难分难割。

  然征战之年,福祸难断。夷族全线挥军入侵,皇上御撵,将军又为前锋。可怜公主新婚,这一别又不知经受多少变故了。将军不放心公主,将她托付给弟弟,并交待万一失陷,携嫂嫂南下江南。临别当日,将军金戈铁马,重重的挥手,美人哭成泪人儿一个。

  三年,杳无音讯,公主将那门框倚偏,白墙黑瓦水光潋滟之中,纷纷细细,都是道不出的哀怨。那一日,弟弟哭至说将军已然殉国,前线崩糜,要她早早随他离去。公主不信,便要死要见尸。不几日,将军灵柩回城,全城的百姓伏地痛哭,其中,自然有公主。她见将军,再不是昔日的风采神勇,一颗芳心随他的尸身一般,断为数截。

  举城惊乱,当晚万千民众离家背井!而公主也被弟弟击昏后载了出城,玉叶金枝,怎落得廖魄至此?马蹄声声,碾不碎多少尘缘?

  将军找到公主时,已是若干年后。四目相对,铮铮的将军竟也动容,而此时,一切都已经晚过三秋。公主生了孩子,是弟弟的。她纵是百般不愿,怎奈弟弟柔情千转。时间足以磨损一切,血色的誓言在斗转星移中也会消逝如烟。公主想说她以为将军早已战死沙场,但突然凝噎。泪儿落下来,只留下一串沉默的脚印。

  公主自杀了,浸了半截鲜红的裙摆。

  将军的剑停在弟弟的肩上,又无力的放下来——弟弟的悲伤,胜过自己十年的等待。弟弟说,“为了她,我冒天下大不韪,谎报军情,欺全城百姓浑不怕!我比你更爱她,更能给她幸福,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她?”将军不知道对与错。

  弟弟也死了,见证了他的忠贞,义无反顾。将军立在当场,只有宝剑的闪闪寒光。

  ……

           四

  叶子从回忆里跳出来,一脸的沉重。抬头看了看讲台,老师正吱吱呀呀的写些字,他似也知道只是写给他自己的罢,萎靡的字迹中滴落感伤。

  叶子到现在仍然不能够解释最后苏岳的姐姐提出的问题,她不知道那个临终的“血劫”究竟代表了什么,甚至,是愤恨还是怜爱,也分辨不清。她现在能做的,只是找到林凡,破解萦绕在心头的迷。

  那张照片——苏岳和萧秦的合影,是在林凡的家里发现的,在林凡早上留的纸条旁边的书缝里。林凡是个聪明的人,叶子突然意识到他不是那么简单,至少,对于自己,他太神秘。

  当叶子再次走进林凡住处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屋里除了凌乱的碎纸在地上,别无其他。昨晚还融融的家,此刻却破败的只剩下淡淡的青烟。窗开着,浅蓝色窗帘忽忽的响,但还是能够嗅的出,有东西烧尽的味道。叶子心里慌乱,这一切,难道是为了她?谜团像个雪球,滚的大似满月。

  叶子俯下身去,一张一张的捡起散落满地的碎纸,小心的拼接,当最后一块叠上,叶子惶恐的退翻了凳子。纸上只有两个字,慌张而潦草——“血劫”。

  “林凡,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关于萧秦,关于苏岳,关于我。”叶子心里苦苦暗忖,眼神掠过窗外层层的楼宇。一渺一渺的暮雾聚拢,太阳失却光彩。

  林凡消失了,叶子寻不到,心中有万千纠缠。

  叶子立在桥上,河水幽深而平静,再念一遍纸条,林凡早上留下的淡淡的墨迹,“叶子,你一定是误会了,那几个人真不是我找来做戏的,只是,我一直担心你,不敢走掉。叶子,别担心,我不会为此觉得赢了你什么恩惠,没有,你大可以依旧不理我,像这事从没有发生过。叶子,我出门了,晚上才回来。饭在桌上,钥匙也在桌上,帮忙锁下门,呵呵。”

  叶子把纸条撕得粉碎,她知道林凡再也不会回那个家,自己也不会再去,一纸空文,留了作甚?纸片纷纷洒洒,落了半个河面,随着水的去向,释个干净。而心头的缠绕,却越束越紧。

  叶子想起了萧秦那刚毅的眉宇,像一簇刚健的山峰。每日每夜的思念中,蛰的她一次次哭醒。“他走了……走了……”叶子还记得出殡的日子漫天飞舞的冥钱,如一场雪碎的风景。她就一双泪眼望着,眩晕了一幕幕的记忆。

  萧秦是叶子心中最完美的男人,俊朗、沉默、稳重、果敢。

  爱上他,是在那个夏日的午后,偌大的会议室里,沉默升腾。所有的人犹豫不决,谁也不敢坦然通过这个高风险的项目。“啪!”的一声,年轻人重重的将计划书摔在桌上,“出什么事我一人承担!!”

  叶子端着茶杯愣在进门的瞬间,看到散了满桌的纸惊了众人的脸。

  叶子记住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萧秦,他坚毅的眉角久久不能沉没。叶子是他的助理,干些零碎的活儿,萧秦很少说话,叶子猜不到他的心思。直到她生日那天,突然收到了殷红的玫瑰,好多好多的,装了满满的一车。萧秦说爱她,仅用了两个字,紧紧的摄住了叶子的心。

  叶子醉倒在幸福中,仿佛普天之下,再没有其他。萧秦说等她毕业了会娶她,她记住了这个男人的话,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

  叶子还记得萧秦给她讲“血劫”的时候,星点的微光坠了满满的苍穹。萧秦抱叶子在怀里,神采飘逸而飞扬,叶子的发丝顺滑的沿着他的手指流淌,散了阵阵馨香在顶楼的风里。

  末了,萧秦望着叶子,“据说,这个故事有一种魔力,听故事的人只有嫁给讲者,才能获得永恒的幸福,否则,她将遗憾终老。”说话时眼睛里有星光闪烁。

  叶子也不回答,却只是笑,浅浅的酒窝醉了满城的霓虹。夜色暗的看不清娇羞的脸……

  明镜易碎,好梦难圆。还没等得叶子毕业,萧秦先一步病倒了,白血病,多可怕的名字!当叶子突然从朋友那里得到消息,那一刻竟慌的将电话摔成两半。好些天寻不到音讯,寻到了却是半个死人,可不苦煞人者?

  那些天叶子一直在照顾萧秦,她进病房含笑,出门偷偷的哭。多少个夜晚未赶上末班车,叶子踱着夜路回校,夜路漆凄,叶子心中晦暗。

  一日,叶子执了萧秦的手,忽然问,“你说,听了血劫的人一定要嫁给讲者,那么,又是谁讲于你的呢?”

  萧秦的笑意凝滞,叶子从没见过心中的男人慌乱至此。萧秦的眼光下意识的扫向枕边,余光望了一眼叶子,又缓缓的沿着床单滑下来,轻巧的仿佛一只游走在水底的鱼。

  叶子伸过手去,在枕下抽出了一张照片,很美的姑娘,紫衫白襟,乌发垂鬓。叶子轻轻的移开照片,露出萧秦稍显苍白的脸。“是我年轻时的照片,哎!老了老了,岁月不饶人喽。可怜的孩子,一直带在身旁。”萧秦的妈妈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写了满眼的忧伤。

  萧秦摆摆手,一脸的苦相,“是妈讲给我的!”突然又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呵呵,丫头,那句话是我唬你的,你还真信了?”

  叶子没有告诉他,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信。只是看他笑的好看,也跟着微微的笑了,他很少笑。

  萧秦走的那天,没有迹象,叶子烧了整个下午,煲了满满的一壶鸡汤来。不小心被萧秦握住了烫伤的手,叶子疼的哆嗦一下。萧秦看去,那一片红的似个朱彩。叶子笑意盈面,萧秦却泪光闪闪。萧秦第一次流泪,为她,叶子慌的失去方向。

  第一口并没有咽下,血红血红的,溢了整整的汤匙。叶子手里的碗碎在地上,一颗心没入空无。忽而,踉跄的奔出去,如一阵湍急的风。

  叶子重重的敲打值班室的门,她发不出声,悲伤填了满心满腔。

  ……

  叶子还记得,那时萧秦缓缓的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白布盖了全身。萧秦的妈妈悲痛的缠在儿子的身上,泪水奔流。救不了亲生儿子的命,这算作一个医生最痛苦的事情吧。叶子倒在那里,身体空虚的如一团空气,白色的尸布刺伤了她的眼。

  “他走了……走了……”一个声音响起,轻轻的摧残叶子残败的心。

  远处的钟声响起,下了自习的学生,纷纷的掠过身旁,带起一阵阵的清冷的风。没有人注意叶子,她黑的仿佛是一个夜的精灵。

  叶子在想那张照片,在林凡家的书缝里夹着。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是萧秦,另一个,是苏岳。在豪华的西餐厅里,两个人对面而坐,服务员端了油黑的牛排,挡住了摄影者的相机。萧秦夹一支烟在中指和无名指间,表情依旧是肃穆而桀骜。苏岳说着什么,收拾起厚厚的一叠钱。

  这代表什么?叶子不敢想了,她不信萧秦和苏岳间那肮脏的交易,但她分明记得自己第三次拒绝苏岳时,提起了萧秦的名字,叶子写下“生之为秦,死亦萧瑟。”而苏岳,只是一脸的懵懂,他分明说,他真的不认识萧秦的呵!说这话,似乎是在萧秦去世之后了。

  如今林凡,失掉了踪迹,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究竟谁拍了那张照片,又是为了什么拍了他们。这一切是迷。孰对孰错,在叶子心里没了定数,纷纷扬扬的袭来,乱了一河的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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