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疑幻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谌彦，是某公司的高级职员，他向我讲述了一个亲身经历的离奇故事。
　　谌彦任职的公司，因为扩大生产规模，搬迁到了开发区的一处新址。没过多久，有些员工私下开始议论，说公司的新址，是在乱葬岗上建起来的。
　　城市在不断的发展建设，这种事其实也很普通。但随后竟然发生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怪事，更有人说上夜班时看到过鬼，并且描述说，那个鬼直挺挺地，披着一头恐怖的白发，面目狰狞，奇丑无比，使人毛骨悚然。
　　事情越传越玄，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以至令得人心惶惶，一些女员工，甚至不敢上夜班。
　　有些人对见鬼之说嗤之以鼻，认为全都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科学根据，生活在现代社会，这种行为完全是一种无知的表现。
　　闲暇时，谌彦看过一些玄学和宗教哲学方面的书籍。玄学对这种现象的解释是：房屋的阴气太重，原因之一是，建楼时将尸骨取出后，没有另行安葬，故残留在尸骨上的阴气，使阳宅不得安宁，尤其对一层楼危害最深。谌彦私下曾和我说过：“有些人对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事情，无知地妄加非议，其实这种行为最是无知。”
　　公司的主管让谌彦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按照公司的值宿规定，每晚由保卫部和其他部门的员工两人值宿，有一晚是谌彦和保卫部小谭的班。
　　大约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附近社区的保安值勤室打来电话，称有事需要帮忙。小谭穿好衣服，匆匆赶去了，整座办公大楼就只剩下谌彦一个人。
　　谌彦小时候因为身体弱，曾跟一位师父学习武术，练过内丹功，而且养成了睡前静坐的习惯。有一段时期，谌彦练功入静后，脑子里出现过各种幻觉，例如看到林木花草，飞禽走兽，一些死去的人和曾经做过的事，有时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的骨骼和内脏。
　　谌彦和我说，这令他感到一股寒意，他知道这股寒意由来的原因，是因为在人类知识领域之外徘徊，接触到了一个极其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境界。这种境界，是完全超乎人类知识范围，超乎人类想象力之外的。谌彦也曾想使自己进入这个不可思议的境界，去了解这个神秘境界中的一些事，但是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这是他的知识范围，甚至是我们人类的想象力范围之外的事。
　　谌彦为此曾去请教一位“大师”，那人告诉他，这是练功时产生的幻象，不必理会，否则易“出偏”，也叫“走火入魔”。又说了很多，其中什么“定在心中”、“回婴忆望”、“天人交战”、“先天真息”等名词，谌彦听得似懂非懂。好在没有多久，这种幻景就自动消失了。
　　但自从公司搬迁新址后，他又时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觉困扰。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因为在他收功之后，幻觉有时依然存在。
　　更深人静，大楼中出奇的静寂，好像一潭静静的死水，沉寂得似乎与世隔绝。谌彦并不感到害怕，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烦躁和压抑。以往他也曾深夜一人独处，但从未像这次，潜意识中，有一种被监视和不安的感觉。谌彦起身检查了一遍大楼的门窗，重新回到值班室，在床位上躺下。
　　谌彦平常睡觉一向警觉，所以朦胧中，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首先想到是小谭回来了，但随即否定，因为办公楼的大门，是他从里面反锁的，外人不可能进来。他想睁眼看看，但令他吃惊的是双眼竟不听指挥，不仅如此，四肢和身体也像被重物紧紧地压住，丝毫不能移动。谌彦事后跟我形容，那感觉有点像游泳时的突然抽筋。
　　谌彦感觉室内的气氛有些不对，似乎多了些东西，同时感到很强的压迫感。心中虽紧张，但头脑十分清醒，记起别人曾教过他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弥吽”。他静心默念了三遍后，终于一用劲由床上坐了起来，额头已渗出一层冷汗，一时间睡意全消了。
　　谌彦下意识地环顾房间，记不清室内的灯是不是自己关的，只有一束惨淡的月光照在床头。窗外的一棵大树在夜风的摇撼下，枝叶如异形般张牙舞爪，诡异莫名。他看了一下表，时针刚刚指向一点。有人说这个时间，是非人鬼魅最活跃的时候。
　　谌彦索性盘腿而坐，观察自心，寻找恐惧的来源。他思索着所有的一切，不知那是否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是人潜意识层面的投影。但他耳边仿佛仍在回响着脚步声，一波又一波，好像从大楼的各个角落向他袭来。谌彦心里不禁嘀咕：“不要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得了癔病才好。”
　　谌彦一直坐着。又过了一会儿，小谭返回，他才重新睡下。他不知道那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感觉是如此的真实。
　　那一晚又轮到谌彦值宿，和他一起的还是小谭。
　　两人在值班室边看电视边闲谈，不觉又聊到公司闹鬼这件事上。谌彦并不是绝对不相信有鬼的存在，他不怕鬼，而且对所谓的鬼，一向有自己的见解。但是他却决计不能接受，一个人死了之后变成鬼，这个鬼还能显形吓人这样的事实。
　　小谭望着窗外的暗夜，像是自言自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即便是夏日高温，有时在办公楼中，也会觉得有股充满寒意的感觉。”他把视线转向谌彦。“你对鬼是怎么看的？”谌彦道：“宇宙这么大，自然无奇不有，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小谭神色紧张地问：“这么说你相信这世上有鬼？”谌彦沉吟了片刻，眉头微皱道：“人可以说是由精神和肉体两部分组成，按照物质守恒定律，物质既然可以转化为其它形态，我认为精神应该同样也可以。就是在人的物质肉身死亡后，精神转化为另一种生命形式，表现为一股能量，就像医学上所说脑电波或生物电，我想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鬼’。”谌彦又补充道：“这股能量人活着的时候叫做思想，死后就称为灵魂。”
　　“你的这个理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小谭微微摇着头，沮然道：“不怕你见笑，我的胆子很小，上夜班的时候，思想总是无法集中，还差点出了错，所以才要求调来保卫部。”“人是很脆弱的，尤其一些意志力弱的人，思想容易被能量更强的思想控制，就是民间所谓的‘鬼上身’。”谌彦看着小谭，感叹着。“宗教的出现，不仅能帮助人们正确认识死亡，我想它还能使鬼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变成神。”小谭诧异问道：“你有宗教信仰吗？”“没有。”谌彦苦笑着，忽又露出茫然的神情：“但以后如果不能用科学解释某些事情的时候，可能会需要宗教。”小谭沉思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谌彦缓缓地问：“你以前是生产部的，夜班时发现过什么异常吗？”小谭摇了摇头：“以前在生产部时，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过我到保卫部以后，倒是怀疑一个人。”谌彦追问：“是谁？”小谭吸了一口气，迟疑着：“收发室的老池。”
　　老池已经快六十岁了，家就住在附近，公司搬来后，他经人介绍来做打更的工作。谌彦曾向他询问，证实了公司的所在地，以前确是一片坟茔。
　　不觉时间已近半夜十二点了，小谭起身去巡视仓库和车间。
　　谌彦感觉毫无困意。按照上级要求，公司安装了防火防盗控制系统，每层楼都安有摄相头，监控室就在值班室隔壁。反正睡不着，谌彦索性来到监控室。
　　他随意移动着鼠标，调整切换着画面，忽然发现一楼的监视画面，只是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自然不可能是雾，难道是烟！谌彦想到这里，大吃一惊，抓起一旁的灭火器就往外冲。他的手已握住了门柄，忽然心中一动，如果着火，报警系统不可能没有反应。他将灭火器又轻轻放下，同时将眼睛凑近门镜，向外张望。同样，也是茫茫的一片。
　　这怎么可能！谌彦一咬牙，将门猛地推开。晦暗的灯光下，首次感觉两旁的楼道是如此阴森诡异。
　　谌彦回过身，用手擦了擦门镜的表面，心想：“或许是有灰尘或蒸气吧。”然后凑过去重新观看，果然一切如旧。他正暗责自己多疑，蓦地，眼前黑影晃动，影影绰绰，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谌彦一惊后退，心脏猛然颤抖了几下。他听别人说过，通过镜子、镜头一类的物件，经过光学折射作用，有时聚焦点能和灵体吻合，可以看见一些平时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这说法难道是真的？
　　谌彦再次上前观察，同时移动着门，以便使视野扩大。突然，楼梯拐角处似乎有人影一闪。他知道那里原本是间办公室，后来因为员工不断反映，每到午后室内就异常阴冷，所以不久前，改做了堆放杂物的仓库。
　　万籁俱寂，谌彦慢慢地向那房间走去，模糊的影子在前方被拉的很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臭味。谌彦看见门开着一条缝，赫然有一种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那是一种类似喘息的怪声，像是一群人正在做着什么残酷的苦工一样，其中夹杂着可怕的呻吟声、嘿嘿的冷笑声，以及另外一些不能形容的声音。不会真的碰到鬼了吧？谌彦僵立在门口，自脊背上升起了一股寒意，他忽然感到一阵筋疲力尽，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后退。黑暗中似乎聚集了无数的鬼魂，正在讥嘲着他的胆怯。
　　谌彦事后回忆说，他平时一向自诩胆大，认为自己有高于常人的抗恐怖心理素质，不畏鬼邪异力，但在那片刻之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泛滥起来，全身打了几个寒颤，竟然没有勇气再往前走，同时后悔以前没有多记几句经文和咒语。
　　谌彦满额是汗，回到了值班室。小谭吃惊地望着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去替你倒杯水。”谌彦摆了摆手，在椅子上坐下：“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说完，闭上眼睛，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因为那样可以使他静下来，再把事情好好想一想。
　　谌彦长长嘘了一口气，像是一个从梦魇中醒过来的人一样。“你帮我把收发室的老池叫过来。”“好吧。”小谭走到电话旁。“等等。”谌彦又把他叫住。“还是我们一起过去吧。”
　　两人一同来到收发室。老池正在翻看一本书，见两人进来，将书放下。谌彦拿起来看了看，是一本医学方面的书。老池笑了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谌彦和小谭各找了张椅子坐下。谌彦扬眉道：“老池，你来公司已有三个月了吧？”老池回答：“是啊。”谌彦冷冷地道：“算起来公司闹鬼也有三个月了。”老池不禁呆了几秒钟，才道：“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你的意思是说公司有人看见鬼，那根本不是鬼，而是人！”谌彦一字一顿，语气十分凝重。老池道：“这我可不知道了。”谌彦蹙起了眉：“哼，你怎么会不知道。”
　　谌彦望了老池和小谭半晌，才又开口道：“公司领导让我暗中调查闹鬼这件事，现在我已有把握，揭开事件的真相了。”小谭半信半疑：“你真的查清了？”谌彦道：“其实我最先怀疑的人就是你，因为自从你调入保卫部后，就不断有人说见鬼。你有工作上的便利，很容易制造见鬼的假相。”小谭强自一笑：“你想和我开玩笑。”
　　谌彦沉声道：“后来你和我提起老池，我发现他的嫌疑更大。”老池情急道：“我有什么嫌疑？”“你曾经在X公司做过吧。”老池低下了头：“我……”“你对公司为什么要隐瞒？是因为X公司一直是我们最强的竞争对手？”谌彦毫不放松地追问：“如果我猜测不错，你和他们一定还有联系吧。”“可是……”老池急急辩解道：“我虽然在X公司做过，但……但那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况且我也没有能力做那种事。”“不，你有。我听说你好像懂得催眠术？”老池竭力摇着头，声音十分惶急：“我不懂，只不过是对催眠术有些好奇而已。”
　　谌彦目光灼灼地望着老池：“你为人很随和，又博识多闻，很多人都喜欢找你聊天，甚至喝上两杯。有些人在值宿时，因为害怕或无聊等原因，曾在睡前找你聊天，你可以乘机对他们进行催眠，使他们产生见鬼的幻觉。”小谭插话道：“通常饮了酒的人，更容易接受催眠。”谌彦望了一眼小谭，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小谭吧，他一向胆小，而且相信这世上有鬼，你曾向他催眠。但你犯了一个错误，或许你对自己的催眠术，实在太自信了，所以忽略了一点，那便是一个人在恐惧的情况下，是不会被催眠的。”刹那间，老池脸上那种不知所措的神色，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他哑声道：“你……你们……”谌彦继续说道：“因为被催眠者一定要保持心情平静，我猜想你或许还给人下了某种药物，因为小谭虽然向我说起过你的反常行为，但记忆模糊，并不敢肯定。”老池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小谭喜滋滋地拍了一下谌彦：“你太了不起了。”谌彦轻轻叹息着：“小谭，其实我早知道是你，我想给你个机会，可惜你并不知道悔改。你知道吗！你已经严重扰乱了公司的夜班生产进程。”小谭的面色变了一变，挂在他嘴角的那个笑容，虽然未曾敛去，但是在那一瞬间看来，却也变得相当勉强。他辩驳道：“这全是你的猜测，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谌彦皱了皱眉：“你原本负责公司夜班的生产，后来因为工作失误，被从生产部调到了保卫部，使你对公司产生了很大的不满，为了报复，就故意制造闹鬼的假相。”小谭的额上沁出汗珠来，他的声音更加紧张，厉声反驳道：“你的分析很精彩，但你有什么证据？”“证据？早些时候我虽知是你，却也徒呼奈何。”谌彦站了起来。“但今天不同了，我相信你在仓库里，一定放了一部小型录音机，我们要不要一同去取！”小谭呆了一呆，一时无言以对……
　　故事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
　　公司见鬼这件事，虽然已真相大白，不过谌彦对我说，有一点令他十分怀疑。他们公司的保卫部，共有七名员工，常年轮流值班值宿，据谌彦了解，自搬迁新址后，他们普遍感到，身体有不同程度的不适，这令他百思不解。（但那已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谌彦始终相信，对于我们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未知世界，或者说自然界还有许多事，根本在人类的知识范畴之外，所以在你我无法感知的四周，有时会发生一些灵异难解的事情。然而我们或许太喜欢理论，而轻于实际经验，所以这方面进步的过程，才会反覆曲折。
　　我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段话：“自然界有很多事，就算我们亲眼看到了，亲身经历了，还是不相信的，因为那和我们一贯所受的教育，所灌输给我们的思想方法，全然背道而驰，那是属于另一种思想方法范围内的事。就像生命本身最是神秘莫测，但我们着眼的，却只是生与死之间的过程，其他的便漠然不理！”但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