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14日星期三

圈套

圈套
我早知道王琳在处心积虑地勾引我,但还是眼睁睁地进了圈套。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圈套不就是给人钻的吗?我自小到大没少钻,到现在依然活得很好。小学时的同桌曹志刚一天就给我设过三个,他先是把敞开的墨水瓶放到桌沿上,让我不小心碰倒,弄脏了前排刘芳的新衣服;后又偷偷地用我的铅笔刀把刘芳的小辫儿钉在课桌上,让她在起来回答问题时先叫了一声妈;最后又在我还给刘芳的书中夹了一张写着“你是我媳妇”的字条,然后在她抽屉里的废纸中找了出来,当众朗读。我根本就不屑于识破他的诡计,在他的圈套里大钻特钻,乐此不疲,结果刘芳大为感动,欣然接受了曹志刚替我撰写的提议,跟我说她愿意给我当媳妇。我们村唐二赖子老婆也给我设过圈套,把我骗到她闺女小夏的房间里,然后从外面把门锁上,我也照钻不误。可惜小夏有那个心没那个胆,没有将计就计,要不然她早已如愿以偿地继承了刘芳给我当媳妇的遗志。这些事实说明,适当地钻钻圈套,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但令我感到窝囊的是,和王琳有关那个圈套是我设计好给她钻的,没想到却适得其反套住了我自己的脖子。
王琳是那种一旦身边没有男人就会抹脖子上吊的女人。她既不飞眼流波,也不嗲声嗲气,甚至都算不上漂亮,但不知为什么,对于男人却有着粪便吸引蜣螂般的非凡魔力。这只能说她是一个极具天赋的婊子,除此之外没法解释。在前来报到之前,她在中学、大学时代的罗曼史早已经在我们单位演绎出了几十种版本。所以我那些光棍班的战友们在最初和她交往的时候都深怀戒心,都想在她身上占点便宜了事,并不以把她娶回家为终极目的。至于有几个人中了吸魂大法,泥足深陷不能自拔,那也是后话了。当初他们可都把我对王琳的评价视为至理名言。我的评价是:“她这个人啊,只适合做情人,不适合做妻子。”没曾想,这句令我一度身价倍增风光无限的格言警句,最终成了我给自己订购的笑柄。和王琳结婚之后,每次听到别人似笑非笑洋洋得意地在我面前重复这句话,我都会产生作为检察官犯下如此罪行那种感觉,回到家里黑起脸不答理她。这个时候王琳就会凑过来,勾起她细细的食指在我鼻子上刮一下说:“怎么啦?又是我哪个情人惹你生气啦?说出来,回头我找他算帐!”听这话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质问她:“哪个情人?你说,还有哪个不是你的情人!”她却一点也不生气,“咯咯”笑着说:“人家就是有这个爱好嘛!劳您大驾,多多理解和支持啦。”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要是她爱好杀人,还不得劳我大驾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去理解和支持?那可用不上“多多”这个词来修饰了,老天只给了我一条命!所以我朝她大吼:“我可没有戴绿帽子的爱好!”她就撇着嘴斜起眼看我一会儿,然后笑着表扬我:“嗬,我先生长出息啦!不爱戴绿帽子啦,——那干吗还要天天去四处淘澄?”我说:“是我自己去找的吗?你奉送的都要把我脖子压折了。”这时她才有点急了:“我奉送的?强子你亏心吧!我和谁一起让你给抓住了?我这也不过是嘴上快活,哪像你啊,又是刘芳又是小夏的,还都来真格的!”我说:“你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我还用亲自去抓吗?就你勾引男人时那股浪劲,想一想都让我恶心!”这回轮到她来质问我了:“我怎么浪了?我去勾引谁让你看到了?你要是能给我举出一个来,咱们就反过来,我戴绿头巾,多少条也心甘情愿!”也真亏她想得出来,什么叫绿头巾啊?不过她这样一问,我还真有点张口结舌。经常给她献殷勤的男人不用寻思我也能说出几个,她主动勾引人的事我还真没侦查到。问题是她也不用去勾引啊,只要是嗅着她的味道,一大帮男人摇着尾巴就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对付她,我说:“还用说别人吗?你当初是怎么勾引我来着?”听我这么说,王琳先是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马上又换成了她惯用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夸张地拍着胸口说:“老天啊,可把我给吓坏了,还以为让你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呢!你吃醋怎么吃到自己头上来了?要是勾引你也算的话,这绿帽子你就戴一辈子吧。”她显然是认为自己的语言很幽默,一边说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笑过一会儿,忽然停住,指着我的鼻子说:“等等,臭小子,你又绕我!你说,当初到底是谁勾引的谁?是谁请人家看电影?是谁搂着人家的腰用臭嘴去亲人家?”
她这样一问,我就不屑于答理她了——要是有一个人把你问得张口结舌,你肯定也不屑于答理他。勾引人的当然是她,不过请人看电影、搂着人家腰什么的倒真是区区在下。但要是单把这句话拉出来当作例证,我认为是显失公平。你总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所有杀人者都枪毙吧?兴许人家是正当防卫呢!对,就是这个词儿,我当初搂她腰亲她脸,说准确点就是正当防卫。我不是说过吗,那阵子有那么几个不知深浅的家伙,老是在王琳身上打算盘,似乎不把她摁倒在床上就报不了杀父之仇。阿皮就是其中一个。他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他那熊样,我老家圈里那头老母猪要是能在不被胁迫的情况下给他个笑脸,我都动员家父把它卖掉——这样眼力差的猪留着何用?要是它有一天跟耗子来个野合什么的,那不就赔透了吗!但话又说回来,比老母猪眼力差的女人在这世上也不少,而且大多数都集中在了我们单位。她们看人的标准不在你帅不帅,也不在你人品怎么样,就看你会不会写两首歪诗。而且歪得到不到位都无所谓,只要是发表了的就算,连我们厂的厂报也算。什么月亮掉到河里溅了我一脸忧伤啦,什么风筝飞得远了拉断了我的目光啦,都是他的杰作。这样的诗我就算一天写不出一千首,一边打着扑克一边写上个八九百首倒也不至于出错牌。就凭这,他就把那帮自命不凡的小姐们给迷住了,使她们终日簇拥在他的身边,在献殷勤方面比学赶帮超,大干苦干加巧干;还偶尔演出些好姐妹为争情人翻脸成仇大打出手、某失恋女青年欲跳楼自杀在好心人劝说下重振生活勇气之类的都市情景喜剧。我倒不是说这种黑色幽默有多么不好,关键是癞蛤蟆要是给宠坏了,就会生出尝一尝天鹅肉的狂妄想法。扮演这种悲剧角色的,阿皮当然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现在他被我们那个厂花饲养着,倒不显得过于不幸了;但当初我搂着他的梦中情人回到我们的宿舍,而把他赶到外边去和别人挤一张床,他的心情也许就不那么平静。
他在没追到厂花的时候,曾经一度跟我绝交,还用假公济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类的美妙词汇来形容我,使我的知名度日新月异,以至于领导都亲切地接见了我,并奖励给我一双崭新的皮鞋,尽管型号比我原来穿的那双小了五六十码。对这些荣誉,我在欣然接受的同时,也不免汗颜。只有我一个人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受之有愧。
在他求我帮忙之前,我从来都没正眼看过王琳——这是一个正人君子对待婊子的规范性动作,要是真能像科幻小说里写的那样可以自如地控制梦境,我在梦里也会义无反顾地这样做。可惜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性格害了我,使我在半推半就中令人沮丧地失去了贞节。有那么一百多年的时间,阿皮始终在我的耳边聒噪,说什么得不到王琳他就没法活了,目前能救得了他的非我莫属;并向我保证,只要把她勾引到我们宿舍来,我就算完成任务,其它的事就是他一个人的了。见我始终不为所动,他就万分诚恳地说:“要是你没这个把握就算了,咱没必要丢那个人。——可也是,她连我都看不上眼,还能……”我知道他这句话是个圈套,我说过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染上了钻圈套的瘾,现在没什么可钻,闲着也是闲着,拿这个幼儿园水平的复习一下感觉倒也无妨。于是跟他说:“你不用玩激将法这一套,今天这件事哥们儿还就承包了,要是不把王琳弄上你的床,厂花就让给你了——反正你也看出来了,我对她没什么兴趣,她追我也是白追。”后来我作茧自缚,把自己都赔进去了,在和王琳第一次演练某种活动的时候,只好用了阿皮的床,算是勉强兑现了诺言吧;但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是我急中生智想出来的,可不是提前为自己预留的后路,因为在许诺的时候我充满了必胜的信心。连阿皮那样一塌聪明的人都看出了王琳对我有好感,我自己怎么会觉察不到呢!我知道王琳这种女人不会把身边飞来飞去的苍蝇太当回事,相反也许会把远处的蚊子看得高大无比,这是一辈子工作在牡丹丛中的蜜蜂对荞麦花香的垂涎,是财主家八代单传的儿子对粗茶淡饭的渴望。道理浅显无比,但我不能告诉阿皮,就任他围着磨盘一圈圈地转下去吧,谁让他心甘情愿地被蒙上双眼呢。
我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改变一下方式的事。以前当王琳找借口——她总是有恰如其分的借口,这很值得那些不会勾引男人的女孩子们当作专项课题来深入研究——跟我接近的时候,我总是恰好有事需要走开;而这回我却恰好没事,可以和她搭讪两句了。我没跟她说过多的话,因为周围目光的色彩已经可以和天空或大海混为一谈了。在分手的时候我顺便——听到了吗,顺便!这是关键步骤——说了一句:“有空到我们宿舍去玩啊。”她说:“好啊。”淡淡地笑了一下就走了。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们俩没再交谈过,见了面也不过例行公事似的打个招呼。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急切地接近我,看我时的眼神也已经跟看一般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对一般人还要冷淡些。我为此窃喜不已:嘿,成功了!阿皮的看法却截然相反,他认为我的工作还没有真正开始,所以在替我买饭和端洗脚水等方面变得越来越积极。因此我希望王琳能尽量晚一些到我们宿舍来,最好是把这个时间无限期延长。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当春天来临之时,最活跃的总是那些外表温柔恬静的母狗。她没有立即送上门来,是在力所能及地保持一份矜持,以吊足我的胃口;另一方面也是在寻找恰如其分的机会。
果然,她来了,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她是一个人来的,恰好阿皮不在屋里,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这天晚上有一个第二十流的作家来讲课,联系者和组织者是阿皮,我们厂里凡是认为自己还算年轻还有那么点文学细胞的人都装模作样地去听课了。我对此倒不是毫无兴趣,如果加西亚•马尔克斯来,也许会去听上那么几分钟,但前提是不能有第三个人在场。我怕把自己挤坏了。既然马尔克斯没来,我就没必要去给那个第二十流的作家捧场了,我手头有两本第一流的专业著作还没得到机会研究呢。我正看得入神,忽然门外传来了当时听起来还算悦耳的女声:“大侠在屋吗?小女子来拜山了。”我一边说着“在在”,一边把书藏在了被子里边。这样的书绝对不能让她看到,她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科学,没准会把我当成流氓什么的。
当王琳脸上挂着她特有的那种发情母狗式的微笑走进房间,我忽然后悔了:不听课就不听课吧,干吗一个人关在屋里,要是她以为我是在故意等她,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后来的事实一再表明,我这个想法并不算多虑;但王琳当时的语气和表情却很明确地告诉我,她一点也没往这方面想。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跟他们一起去凑热闹,所以来陪你。”我说:“这可得多谢了!”她吐了吐舌头说:“也不知谁该谢谁呢!我也是自己待得没意思才来找你的。”
众所周知,我这个人不善于和女人相处,尤其是和一个单身女人单独相处,更尤其是和一个像王琳这样的单身女人单独相处。你跟她根本就没法交流。你如果热情了,她会认为你在向她讨好,这就跟其他的男人一样卑鄙了;你如果冷淡了,她会认为你虽然想向她讨好,却又故作清高,这就比其他的男人更卑鄙了。所以我只能保持一种不冷不热的姿态。我说:“你请坐。”她说:“我已经坐这儿了,是不是还要起来重新坐一次?”我说:“不必了。你喝水。”她说:“还没人给我倒呢。”我说:“既然不渴,那就算了。”她说:“谁说过不渴了?”我说:“今天还不算太热是吧?”她说:“我说过我不渴吗?”我说:“没去听讲座的就只有咱们俩吗?”她说:“我还真有点渴了。”我没想到她会这样锲而不舍,只好真诚地提议:“要不然我去买个暖壶?”她做出一种明显夸张的吃惊表情,瞪大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用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搜寻,嘴角挂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当然,真正胜券在握的不会是她;我就算再不识数,也知道自己的屋子里只有一个暖瓶,而且在五天之前就打碎了。她望着屋角那个已经肝肠寸断的暖瓶铁壳,眼睛冒出火来。我安慰她说:“别跟它生气,它自己也不想碎;是被我不小心踢倒,才不得不碎的。”“我跟它生气?”她转过头来,对我怒目而视:“你要是不傻,就明白我是在和谁生气!”我继续安慰她:“跟谁也别生气,气大伤身。”“我能不生气吗?”她用万分藐视的眼神瞪着我:“没有暖壶你请我喝的哪门子水?——缺德!”这已经涉及到了一个人的品质问题,我不得不有所辩解:“好在缺得还不算太多。”“你——”她指着我的鼻子说,“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人。”
她瞪着眼睛,拧着鼻子,一边跺着脚一边朝我喊。既愤怒,又轻蔑,眼波中却充满了笑意。在这种淫威之下,我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扑上去,把她掐死!但这想法一闪而过,我知道自己就算真的扑上去,也不会真的掐死她,却很可能实施另外一种犯罪行为。她好像洞悉了我的内心,向后躲了一下,但幅度不大,紧接着“扑哧”一声,笑了。一旦笑开了头,就再也忍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趴在身边的桌子上,身体还在不住地颤动。我礼貌性地陪她笑了两声,就停下了,静静地等着她笑得日月换新天。我为自己刚才的闪念懊悔不已:差一点把自己闪成了嫖客!
她笑了好久,后来好像明白自己再也笑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就渐渐停了下来,但仍在桌子上趴了好一会儿。后来抬起头,理了理额角垂下来的头发,望着窗外出神,忽然叹了口气说:“真没意思……咱们玩点什么吧。”我说:“玩点什么?我这儿有什么好玩的?除非是下棋。”她说:“好啊,听说你围棋很厉害,正想讨教呢。”这让我多少有点意外,本来想像她这样高尚得已经接近轻浮的女子,明白点马走日象飞田什么的也就不错了;没想到围棋也能懂那么一点半点。我们立即摆开了阵势,我把她杀得片甲不留;不过这只是想象中的事,事实上我们杀了个平手——像我这种风度翩翩的帅哥总得给女士留点面子吧?当然,也可能是她在给我留面子,那就只能从我的魅力上去找原因了。
过去高手较量棋艺的时候有个术语,叫手谈,今天我充分领略了这个概念的真正含义。她的手指总是利用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和我的手指交谈,我的手指也不服从领导,偶尔跟她的手指耳鬓厮磨。这真让我万分恼火。当我们手谈到第三盘的时候,阿皮终于回来了。我如释重负,心说:小子,现在就看你的了。阿皮果然没令我失望,瞅着我说了句“你敢欺负女同胞我跟你急”,就很自然地坐到了王琳的身边。他大致看了下棋面的局势,伸手抓住了王琳执着棋子的手,说:“放这儿,这是大场。”同时整个身体靠到了她的肩膀上。王琳抻出手,把棋子“啪”地一下扔在了棋盒里,说:“不玩了,没劲!”“对,没劲!”阿皮立即接着话茬说,“不如咱们去看通宵电影吧?”王琳望着我的脸。我说:“对,看电影看电影。”“也不是不可以,”王琳高傲地仰起了她那零星点缀着几颗苍蝇粪便的小脸跟我们说,“但你们得尊重少数民族,答应让我请客才行。”我稍有迟疑,阿皮赶紧表态:“当然当然,我们就尊重你的选择;但来而不往非礼也,明天我请你!”我真服了这小子。
在前往影院的电车上,阿皮多次向我使眼色。我明白他是要我找个借口离开,但出于对他负责的角度考虑,我不能那样做。我向他微笑,意思是告诉他:别急,得慢慢来,我们得先把她骗到电影院。到那儿以后,你们挨在一起坐着,我正好有事离开,那时你们手谈也好嘴谈也好,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可这小子的智商远比我想象得要高,简直超过了猪脑子。他一声不响地生闷气,怒气的强度跟电车行进的路程明显成正比,到后来我发现我已经把他母亲强奸一千次了。不,也许比这还严重,我连他父亲也一起干了。
下车以后,阿皮怒气冲冲地走在前边,双脚对下边的土地无比憎恨。我斜眼看王琳,橘色的路灯光在她微笑的面庞上得意地流动。忽然,阿皮像个走正步忽然停下的英国士兵,向我们立正敬礼:“我不去了。哥们儿不去了!”王琳显然把他当成了她的儿子,耐心地哄他:“怎么忽然间就生气了呢?去吧,去吧,啊。”但微微翘起的嘴角和闪烁不定的目光,把这种母子间的亲情演绎成了小女孩和洋娃娃之间的关系。“不去,不去!”阿皮更加理直气壮,“咱们三个人里边只能去两个!”我冷静地等待着事态的变化。“怎么能只去两个呢?”王琳耐心实足,“要是只去两个,反正我是得去的——我如果不去,多愧对你们的好心啊——那么另一个是谁呢?”现在她已经把我们两个都当成了她的宝贝儿子。真是十指连心啊,咬哪个哪个疼。“你说吧!”阿皮逼视着她。王琳的微笑越来越发自肺腑。这时候我充分显现了伟大人物的高风亮节:“算了,不用你为难了。还是阿皮吧……”为了让他有足够的时间享受他费尽心机争取来的胜利果实,我停顿了一万秒钟,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滚回去。”
我知道阿皮这时候肯定是一副心满意足又幸灾乐祸的表情,但我不稀罕,所以一眼也不去看她,紧紧地搂住王琳的肩膀,向前走去。王琳用力推我,推不开就用她的小拳头在我宽广的胸怀上搔痒。她说:“你呀!你们别这样。”“我们咋样了,宝贝儿?”我知道她的耳朵对声音不太敏感,就大声地说;同时在她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把,然后像懒汉扫地那样在她疼痛部位的周围大开大合地按摩。“去你的!”她趴在我的耳边大声地喊。“你说什么——不过瘾是吗——”我也大声地喊,“那么这样总行了吧!”在她的脸颊上“咂”地亲了一口。“你呀你呀,”她的声音忽然变小,像蚊子那样在我的耳边嗡嗡,“好吧。”把身体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身上。
在售票口我们僵持了一会儿,“别赖账!”我不动声色地提醒王琳。“当然。”她歪着脑袋,嘴角上翘,眼睛眨了又眨,“那么我买几张呢?”“耍什么花样?”我说。她扬了扬下巴。我转头看去,吓了一跳,阿皮不声不响地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表情十分欣慰,就像刚刚欣赏了一场优美的轻歌舞。“好吧,”我想,“既然你爱看,兄弟我虽然不大情愿,但总得勉为其难一下了。”我已顾不得电影演的是什么了,忍受着酸痛,一直把上半身义无反顾地探到座椅扶手的另一边,紧紧地压在王琳的身上,搂了又搂,摸了又摸,亲了又亲。“好啦——”后来王琳提醒我,“他已经走了好长时间了,我们还演给谁看?”我对她这种轻信的态度很不以为然,郑重地告诫她:“万一他没走远,在旁边偷着看呢?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满足人家!”
后来我反复跟王琳商量,我们如果到此为止,将万分对不起阿皮同志。这显然是吊人家胃口嘛!如果当初没做,哪怕以后一直也不做,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但遗憾的是我们已经做了,势成骑虎,虽然很累,也得做下去了,得把最精彩的演给他看,让他大饱眼福,快慰平生,这才是好朋友应该做的。王琳通情达理——到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她通情达理——她爽快地响应了我的伟大号召。但她强调说:“我们只是做给他看的,不来真的是吗?”我对她这种顾虑嗤之以鼻,轻松地告诉她:“当然不来真的。”“那好吧。”她说,在这天晚饭后大大方方地走进了我们的宿舍。
阿皮很高兴地站起来欢迎她,我知道他正为能看到一场好戏而欣喜若狂,所以不好意思再耽误时间,就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哥们儿,出去一下好吗?我和王琳女士有点事情要办。”阿皮把窃喜隐藏起来,装作很吃惊的样子看着我:“那……我啥时间回来。”我拍着他的肩膀柔声细语地说:“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你明天早晨回来就可以了。”“你……你们……”阿皮难抑激动之情,高兴得语无伦次,“好好!我走,我走!”转过身去,差一点撞在墙上。我真诚地提醒他:“兄弟,门在那儿,你走好,啊。”
“他走了,”王琳说,“好了,演出到此结束。咱们也该谢幕了,出去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你也太心急了,”我跟她说,“明天早晨再告诉他不是更好吗?”“那不好吧?”王琳迟迟疑疑地说,“到那时候他还能相信吗?”我说:“这你就别管了,我会让他相信。好了,演出继续。”“不,”她说,“我不演了。”“怎么能不演呢?我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我说,向她走过去。“不!”她笑着躲开。我追过去,把她抱住。“不!”她说。我想把她抱到我的床上去,忽然想到了对阿皮的许诺,赶紧改变方向,抓住她的双手,让她更加舒服地躺在阿皮的床上。“你这个坏蛋!”王琳喘着气说,“你说过不来真的。”“当然,”我说,“当然不来真的。我们只不过是在演戏。”“好,”她说,“那么演到这里该行了吧。”“不行,”我说,“他肯定躲在窗外看呢,我们要对得起观众,不能演得太马虎了。”我把手探进了她的衣服。“我们不来真的。”王琳说。“当然,”我说,“但我们要演得精彩。”“好吗?”我说。“好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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