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mnet fool—读茨威格《象棋的故事》

我该死吗？在活着的时候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而我的天空如此清晰，我怜惜我逃避的影子吗？那么谁有资格活呢？在这和平的年代。可是茨威格在还没有发表《象棋的故事》之前就杀死了自己。是的1942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但是作家死了以后，很多Damnet fool确实活的好好的。在《象棋的故事》所记录的那些文字里隐藏着的神经质的痉挛，是不是就是折磨大师那么久的寻死的预谋呢？当我在北方初冬的早晨读完这些字的时候竟不寒而栗。在那些精妙的棋局对弈后面所展开的关于人性和人生的思考面前，我终于不可救药地被抛进作者预先设置好的跌宕的情境中，于是我反复问自己上面那些该死的问题。
为什么要读《象棋的故事》？因为在一个如此宁静的夜，我开始一篇一篇地念世界中篇小说经典的目录给S，在德语国家卷奥地利作家那里，S马上选择了《象棋的故事》，我忽然想他是不是特别偏爱茨威格，否则不会在他熟悉的那些作家和篇目中一下就认定了这篇。又过了很多天，S在要求我读并开列的介于古典和后现代之间的书目中确实有《象棋的故事》。又过了很多天，我在书柜里翻找《象棋的故事》时竟意外地发现了法国纪德的心理分析小说《狭窄的门》，仅题目就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这些天我一直出入纠缠在门的意像里，在不断被鞭笞的理论里走来走去，“但是这些走来走去的战略意图，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于是平添了很多使人“瘫痪的疲劳”。于是我带着《狭窄的门》的诱惑和《象棋的故事》到夜晚的床边。我小心翼翼地发现《狭窄的门》正是我喜欢阅读的那类靠近自己思维的类型，而《象棋的故事》却以坚韧冷酷的逻辑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就像棋盘的黑白格，我不知道是不是也像S。先读哪一本呢？我知道清晨我就会做出决定，当然我更知道潜意识里不想违背S的意志，这就是是今天清早我正好有时间读《象棋的故事》的故事，在安静的早晨，我让自己端坐在光可照人的桌旁，在白色的靠背椅里一气呵成地读完了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说《象棋的故事》。
应该说《象棋的故事》这部茨威格死后发表的遗作是作者发表的一系列心理分析小说中发人深省的，风格独特的上乘佳作。故事描写的是发生在午夜时分从纽约开往布宜诺斯爱利斯的远洋客轮上，一个出身于乡村的只具有单向思维的国际象棋奇才，与名门显赫被纳粹软禁的靠背棋谱打发岁月的博士，他们偶然在船上棋局对弈的故事。我不想去说可能我读不懂的深刻宏大的历史背景，但作家每一行文字的精湛的心理描述就像博士意外地获得的那本棋谱那样“当我带着这本书回到我的地狱的时候，终于独自一人，可是再也不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这是多么幸福的一瞬间啊”。因为在这之前，对一个囚犯的那些深入骨髓的寂寞描写令人震撼，“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像虚无一样对人的心灵产生这样一种压力。。。。一筹莫展地守着自己的身体，就像置身于寂静无声的大海里，甚至于模糊地意识到，通向外界的救生缆已经扯断。。。。即使看上去无形无状的思想，也需要一个支撑点，不然他们就开始毫无意义地围着自己转圈子。。。。。我总是一个劲地望着同一墙面的同一张糊墙纸，我盯着它看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至于墙纸上的那些锯齿形图案的每一根线条都像雕刻刀深深地刻在我大脑最深的皱纹里”。在64个黑白方格和32个棋子的棋盘上人们无意之中把“抵御虚假的威胁和粉碎暗藏的奸计的本领训练得炉火纯青”。在免得被身边一片可怕的虚无压倒之前，“可怕的处境迫使我们至少尝试着把自己分裂成黑方和白方”。或许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分裂就是如此的黑白人生吗？这又回到我最初的问题，该死吗？活着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从书里找到的最终答案是“因为照着棋谱下别人走过的棋局，并没有什么风险，无论是黑方或者白方获胜都无所谓”。于是在一切痛苦的挣扎之后，“我的身体似乎和我自己脱离了，我躺着，软绵绵的，一种疲劳的感觉压在我的眼皮上，又温暖又舒服，在一种沉重的麻木状态，感官愉悦的毫无知觉”。但是那些患过偏执狂的人，“既囿于某种单一思想不能自拔的人，因为一个用来局限自己的范围越狭小，他在一定意义上就越接近无限”，这个结论终让我惊叹不已。
是的掩卷沉思，很多人生的感觉竟然如此相似，惊奇地相似。想到我曾经写过“白色底上的白色方块”，很多时候，当我在一篇文字里准确地找到那些激动人心的共鸣时，总是楞在那里，就像博士在提审室里看那滴着水的大衣领子上的滚落的水珠那样目不转睛。这确实令人惊叹，虽然明明知道这种惊奇成为快乐的过程纯属Damnet fool,是啊，那是因为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漫长心灵过程中，在若干驿站的不经意的停留。在我们打开和关上那些门的时候，它们已经是刻在门上的光阴。无论生活曾经或者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在没有被桎梏与捆绑到发疯之前，我们确实快乐地活着，我们的思维在我们的身体里自由自在。而那些痛苦或许真的就在茨威格那充满诗意、哲学和逻辑的棋盘上，在他临死的时候告诉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