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劫》

　　（一）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的一剪梅在她的指下流淌，一曲毕，不理会众人的骚动，半掩面纱的女子走入帘后，徒留一班自诩风流雅士因不能目睹佳人风采而扼腕不止。　　冷无艳，潇湘阁的当红花魁，卖艺不卖身，没人知道她的来历，连老鸨也不知道，众人只知道她来的这三个月，潇湘阁一越成为扬州城内最有名的妓院，而冷无艳亦成为扬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当红花魁，多少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目睹佳人风采。　　此时，在冷无艳的闺房内，轻解下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俏颜，只可惜冷若冰霜，眼底厚重的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成功了吗？”问话的是梳妆台前的女人，镜中映出的容颜居然和冷无艳一模一样！　　冷千秋，冷无艳的娘，一个愤世嫉俗的女人，曾经的绝世美女，曾经多少武林豪杰为了赢得佳人的芳心大打出手，让众人不解的是，她居然选择嫁给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商人，更让人不解的是，那个男人居然不爱她！　　十八年前，她突然消失了，带着对那个男人的怨恨，从所有人的眼前消失了！　　十八年后，她突然出现了，带着对那个男人的怨恨，又一次出现了！　　“当然。别忘了你的承诺。”绝美的脸上一径的冷漠，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　　“到时候我会让你们父女团聚的。”冷千秋冷笑一声，眼底的怨恨更加激烈。十八年了，她足足等了十八年，她一定会为他们的父女团聚送上一份厚礼！　　 　　（二）　　十八年前。　　“为什么你不娶我？”少女扬着一张让任何男人都会动容的俏脸质问着眼前的儒雅男子。　　“千秋姑娘，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我不想误了姑娘的终身。”儒雅男子一脸的无奈。　　“慕容勿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别忘了我曾经救过你！这就是你报答恩人的方式吗？”美眸积满怒火，依她以前的性子，她早就爆发了！　　“如果姑娘认为在下必须为了那个理由而娶姑娘的话，在下宁愿姑娘从来没救过在下。”一向温文尔雅的慕容勿离也动怒了。　　“那是我不够美吗？”对自己的容貌冷千秋有绝对的信心，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她大打出手。可是她知道眼前的男子与那些人不同，他是唯一一个不为她的容颜动心的人，这也是她倾心于他的理由。　　“姑娘有着一张让天下男子为之疯狂的容颜。”慕容勿离别开眼。　　“并不包括你？”冷千秋凄凉一笑。　　“姑娘值得更好的，在下配不上姑娘。”慕容勿离叹了口气，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可是我只要你！”冷千秋有点烦躁地说。　　“姑娘何必勉强在下呢？在下……在下已经有意中人了！”慕容勿离望向小溪边，那里有一个和冷千秋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冷千水，冷千秋最在意的妹妹！　　冷千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千水！不！绝对不可以，如果真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她该怎么办？慕容勿离是她的，谁都不能抢走！　　几天后，慕容勿离匆忙娶了冷千秋，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只有冷千秋知道，她对他下了药，而他是责任感极强的男人，所以他娶了她！　　半年后，慕容勿离又娶了冷千水，成亲当天，冷千秋没有出席婚宴！　　翌年，冷千水生下一个女儿，取名若水。满月当天，慕容勿离送给女儿一把短剑，名为秋水剑，上等的好剑。当晚，冷千秋与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同消失于慕容府的夜空，连同那把剑！　　 　　（三）　　“娘，我爹是谁？”怯怯的小女孩望着眼前的妇人，嗫嚅地问出早就藏在心底的问题。　　一个巴掌扇得小女孩眼前金星直冒，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可是她不敢去擦。　　“你没资格叫我娘！”妇人恶狠狠地瞪着她，恐怖的表情足够女孩做上三天三夜的噩梦，“还有，你给我记着，你生存的唯一目的是替我杀了那个叫慕容勿离的男人！现在，滚出去，到外面去反省，没有我的同意不准进来！”　　小女孩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她知道反抗的下场更加凄惨。即使外面仍然是狂风暴雨，她没有别的选择。　　小女孩瘦弱的身子在风雨中瑟缩，陪伴她的只有前一段时间捡来的一只小猫。也许是同病相怜吧，小女孩毫不犹豫地收留了它，即使知道被娘知道后又有一顿惩罚，可是，它毕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的唯一朋友。　　当妇人让她进屋的时候，小女孩已经嘴唇发紫，脸上有着异常的潮红，妇人只是看了一眼，扔下一张纸，转身走了。　　小女孩捡起那张纸，对小猫笑了笑：“没关系，娘还是关心我的，不然她不会给我药方了，现在我要去采药了。”　　几天后，妇人又将小女孩招到自己面前，打量了一下她怀里的小猫，“现在我要你做一件事，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好。娘请说，女儿一定办到。”她终于可以要求娘告诉她有关爹的事了。　　对她的称呼，妇人没前几次那么强的反应，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而后指着她怀里的猫说：“我要你杀了它！”　　笑容凝结在小女孩的脸上，“娘？”　　“如果你办不到的话，就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也别想知道你爹到底是谁！”狠狠地撂下话，妇人转身离开屋子。　　小女孩凄凉地望着怀里的猫，她可以说不吗？　　三天后，神情憔悴的小女孩再次出现在妇人的面前，面无表情的小女孩扔给妇人一对猫耳朵，冷冷地说，“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妇人很满意地看着小女孩眼底的冷漠与决绝，很好，这就是她要的狠跟绝，这也是当初她答应让她收养小猫的原因。可笑的同情心，并不适合她！“我让你杀了它！”　　“不要再对我下任何命令，你没有资格。”在她让她杀了小猫的同时，她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开始懂得反击，好现象！“算了，你说说你的要求吧。”　　“我要你告诉我关于我爹的事。”小女孩不再幼稚，不再抱有任何幻想。这个人不是她的娘，也不配做她的娘，天底下没有哪个娘会这么伤害自己的女儿。　　“你就不怕我骗你？”妇人优雅掏出手绢。　　“你不敢！”小女孩回以冰冷的语调，“如果让我知道你在骗我，你知道的，我会彻底毁了你的希望，你的希望都在我身上，不是吗？必要的时候，我会不惜毁了我自己！”　　“你这是在威胁我？”很好，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孩！　　“随便你怎么说。”在她掏出秋水剑的那一刻，她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　　“可以。但是，我要你先杀了慕容勿离，然后回到这个梅子谷，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妇人得意地笑了。　　“记得你的承诺！”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妇人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笑，一切都照着她的计划进行。　　 　　（四）　　梅苑。　　冷无艳倚窗斜靠，手里把玩着那把随身携带的短剑。秋水剑，她不知道这么名字的由来，只知道冷千秋每次看到这把剑就咬牙切齿，她就故意拿着这个剑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纯粹是为了激怒她，这算是对她当年让她杀了她心爱的小猫的惩罚吧。　　抬眸望向窗外，又到了梅子成熟的季节了，这也是当初她会选中这里的原因吧，这里有一片梅林，和梅子谷很像，因为梅子谷里也有一片梅子林。每当梅子成熟的时候，她总喜欢摘来做梅子酒，她很喜欢那种淡淡的酸，淡淡的甜。　　可是冷千秋不准，每次都把那些酒坛砸个粉碎，再恶狠狠地警告她不准再有下次。她总是冷笑地看着冷千秋在那里发疯，然后回她一个无所谓的冷笑，每次都气得她拂袖而去，看着她的背影，她总有种想笑的冲动。既然这么恨，为什么不一把火烧光梅林呢？　　垂下眸，明天，七月初七，慕容府的邀约，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也不枉费她屈尊在这种场合。　　她不知道冷千秋为什么那么恨那个叫慕容勿离的男人，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只要她杀了他，她就可以知道她爹的事。　　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借口，一个让自己觉得有存在价值的借口。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小女孩，也不再执著了。就算找到她爹了又怎么样，她又该用什么方式跟他见面？完全陌生的两个人真的能靠那所谓的亲情变得亲近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在意一件事，为什么冷千秋不亲自动手杀了那个人？她的武功还是她传授的不是吗？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三更天了。　　关上窗，吹熄烛火。　　明天，所有的事都将了结！　　 　　（五）　　慕容府。　　歌舞升平。　　生意人，难免有些应酬，特别你的客人是那些达官贵人的时候，你更没有说不的权利。　　慕容勿离也是生意人，所以他也免不了。　　蹙着眉，坐在那里无言地喝着酒，偶尔应付一下已经醉醺醺的那些人的敬酒，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他的眼锁在了那个戴着面纱的舞女身上，她就是这三个月来扬州城里搞得满城风雨的潇湘院的花魁冷无艳？他发觉她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望向他这边，而她的那双眼睛，像极了某人，就是他过世的夫人冷千水。　　而冷千秋，慕容勿离又忍不住皱起眉，他又想起几天前收到的那封信。信是千秋写来的，她说今天有份大礼送给他！冷千秋有仇必报的个性他最了解，她不会轻易放过他，不然当初也不会抱走他的女儿。　　今天这样的局面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辜负了她！要怎么报复随她了。只是在临死前，他只想亲眼看看女儿，那个无缘的女儿！　　他就是慕容勿离！冷无艳边舞动着身姿，边不着痕迹地向那边靠去，摸了摸袖子里的秋水剑，只要将这把剑刺进他的胸口，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旋身，冷无艳的身影已经飘到慕容勿离的面前，手一伸，袖子里的秋水剑准确无误地刺中慕容勿离的胸口，那一刻，脸上的面纱滑落，露出绝美无比的娇颜。　　慕容勿离呆呆地看着冷无艳，那张与妻子相似的容颜，无视胸口的短剑，突然脸上绽开一抹微笑，他终于见到自己的女儿了！　　大厅里一片混乱，大家忙着四散逃命，只有冷无艳呆呆地望着慕容勿离，忘了逃走。　　为什么？杀了他应该很开心的，为什么她想哭？　　冷冷地看着围着她的那些家丁和护院，冷无艳冷然地开口：“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　　“不。”为首的老者站了出来，“老爷交待过，如果大小姐要杀他，我们这么下人不可以插手。”　　“大小姐？我想你们搞错了，我是杀死你们家老爷的凶手！”冷无艳吃了一惊。　　“你的的确确是我们的大小姐，就凭你与二夫人一模一样的容貌，我想这世界上除了大夫人以外只有大小姐了。”老者镇定地说。　　“我不相信！”冷漠的面具开始崩溃。不可能，她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爹！　　“老爷让我把他的手札交给大小姐，看过以后大小姐就明白了。”　　 　　（六）　　策马狂奔，冷无艳依然面无表情，谁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她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回到梅子谷问清楚。　　“见到你爹了吗？”似乎早料到她会回来，冷千秋在屋里等着她。　　“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扬了扬手里的手札，冷无艳发现自己的心似乎平静了，也许是知道了真相，反而让她更清楚了。　　“我真想亲眼看看他的表情，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杀死，估计他会死得安心了。”冷千秋的眼神有点狂乱了。　　“你真的疯了。我真同情你，用一辈子的时间恨一个完全不爱你的男人，毁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的一生，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这样值得吗？”冷无艳同情地看着这个为爱毁了一生的女子，头一次，她有点同情她。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知道他爱的是我妹妹冷千水，所以我把她送到他面前，以为这样就可以抓住他的心，没想到，他还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有我妹妹，我是她姐姐，她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他们都背叛了我，所以我要他们付出代价。”冷千秋已经完全疯了。　　“他们的代价就是他们的女儿亲手杀了他们。”绝美的脸上绽出凄美的笑容，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她何其无辜，却要一辈子背负弑父的罪名，就为了她可笑的复仇！　　“你都没错吗？”轻声一叹，毫不留恋地离开这个伤心地。　　“我没错，我有什么错！”狂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更显空旷，冷千秋冲进了梅林。　　不一会，梅林就变成一片火海，冷无艳静静地看着燃烧的火海，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这应该是她最好的选择吧，背负了一辈子的恨，也该休息了。　　看向手中的那把剑，那把杀了她爹的剑，冷无艳抚摸着剑鞘上的梅树，“既然当初爹是以娘和大娘的名字命名的，现在她们都不在了，你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手一扬，秋水剑就这样消失在悬崖下。　　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燃烧的梅林，冷无艳转身没入黑暗中。　　怀中有两道绿光，那是猫的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