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14日星期三

《 荒唐少年时》

荒唐少年时  记得1980年代,风气尚好,还不是人人都向钱看的日子。那时候学校里的教风也浓些,学风也浓些。  稀里糊涂地,我就要从木花溪上头小木屋里毕业了。那个五大三粗的白老师哭了,我第一次见一个男人哭得那么伤心。那时山村里面没有照相的,也不懂得买个本子写临别赠言,唯有这白老师的抽泣和眼泪,成了只能珍藏在心中的小学毕业纪念。  我要去二十里山路之外的镇上读初中,因为太远,不能走读要寄宿。以一个小学生的心智,要离开父母,离开无比熟悉的小溪田埂和一草一木,离开老山沟里的小木屋教室到远在镇上的砖瓦房去读初中,这是平生第一次的远行。心里有些许朦胧的向往,但更加切身的感受是惶惑,无比的惶惑。当我坐在驴拉的板车上望着两岸青山一摇一晃沿着那条木花溪的山道远去的时候,并不知这一去就是我人生旅程的开端。此后我无数次再回到那条山村、那条溪水,我都只是一个归来的客人。  父亲帮我办好了报到手续。我看见他抖抖缩缩地把钱交上去,换回一张红色的纸条。我知道他那点钱来得有些艰难,是他一板车一板车拉柴禾去镇上卖回来的。父亲带我安顿好宿舍,就回去了。我在学校东边的山包上看着他坐着板车回去的身影,捌了一个弯,父亲和我熟悉的那匹驴子的身影不见了,我感到无边的空虚把我攫住。  然而我不害怕。我在木花溪已经经受了许多的锻炼。除了平常放学后要帮大人去生产队干活,插秧割稻扯棉梗。我稚嫩的手掌上已经有不少茧子,身体十分结实。  我去幼儿园接送女儿的时候,在教室的门口看着他们要么排排坐听故事,要么围成一圈作游戏,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形式。我的头脑中就要闪回我的童年生活。两相比较,那真是云泥之别。我们去掏鸟窝,挖野菜,整天整天在小河里抓鱼。隔一段时间从山外来一个放电影的电影队,那时电影队还在用脚踩的发电机。《小兵张嘎》、《两个小八路》和《闪闪的红星》点燃了所有玩伴的革命热情,那时候整个身心都浸润在英雄的情节之中。我和弟弟各拿一把杉刀,去屋后的玉米地将并未灌浆的玉米杆子当做鬼子兵砍倒一大片,然后得胜归来的奖励就是父亲的一顿狠揍,打肿了屁股也就疼3天。3天之后又将村里的小伙伴集合,相约各自回家偷来父亲赶山打野猪用的火铳里的火药,仿照爆竹的样子自制手榴弹,点燃引线投出去,不小心却点着了生产队的草料场。那草料场是为队里的几十头牛过冬准备的,堆得像一座山那么高,风趁火势,连烧一日一夜不绝。这一次祸闯大了,害得那一年生产队要用几十担谷子挨个到附近的生产队去换草料给牲口过冬。  有革命叛徒出卖了我。我父亲在生产队的仓库晒谷场上把我五花大绑,拿一根扁担口口声声要打死我。旁边围满了观看的人。那情景像极了后来电视里播的上刑场的镜头。我害怕到极点,反而从颤抖之中镇定下来。我想起了小兵张嘎、两个小八路和无数次梦见的鄱冬子。我忽然抬起头来,两眼直盯着父亲,心中升腾起慷慨赴死的豪情。父亲忽然将扁担停在空中。事后我偷听得他对母亲说:“健儿那时的眼神真的看得怕,这伢儿怕将来有点出息……”正在僵持着,因为没有人劝架解围,我父亲下不来台,也下不了手。他不能真的一扁担将我打死。我那时才意识到这一次的祸真闯大了一点,一队的人都认为我死有余辜,竟没有人出来拉住我父亲。这时人堆里走出一个高大的人来。  这人就是我爷爷,他平时独自住在村下头的老屋子里不大出门的。他以前是整条村的“牛把式”,在村里有着无言的威望,少言寡语。我见他手拿他那根铁做的长烟竿,一竿就敲掉了我父亲手中的竹扁担。他把烟竿靠到绑我的柱子上就替我解开麻索,忽然破口大骂:  “砍脑壳的,才几岁的伢儿这么的五花大绑。那时候地主王六龄都没见着这绑法。你们看着,这伢儿有一天不是个鬼就是条龙……”  我于是得救。因为我爷爷的一句话和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在木花溪沿溪两岸出了名声,浑名“鬼龙”!  有一年夏天我家养的那条母狗不知怎的,却招来了整条村子二十几头公狗围着她转,我和弟一时大为紧张,以前从未见到这阵势。我跟母亲说,她竟然笑说:“莫担心,我们家阿黄过年就生仔呢!”  我和弟弟并不知道这阵势与阿黄过年生仔之间的必然联系。忽见村上头李家的那条比别的公狗高出一头的大黑狗爬到阿黄的身上去,又叫又咬。我想起在上学的路上这条大黑狗每次都追着我们俩兄弟狂吠,忽地“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我顺手操起一把父亲刈田埂时使的长柄杉刀,“忽”一下跳到屋场下面一人多高的旱田里,手起刀落,只听得一声惨号,那条大黑狗一分为两段。我大概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因为那一刀之后就瘫坐在田里起不来了,我父亲循声跑出来,发现那条大黑狗的后半截竟然仍旧嵌在我们家阿黄的后面,阿黄费了半天劲才拨出来。  几个月以后阿黄生了一窝仔,却全是黑的。我这才悟到那条大黑狗和这窝可爱的小黑之间有某种天然的联系。打那以后,一村子的狗见到我都躲得远远地,夹着尾巴逃不赢。我于是在全村的狗界也出了名,大约在狗眼里,我成了掌管死亡的恶神。  我的小学阶段的时日就这样过去了。因为寄宿的原因我和同村的几个同学早来一天,其他的学生明天才报到。接近中午时分,我想到去找一年级37班的教室。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空旷的教室,桌椅摆得整整齐齐。教室的走道里有一个女人弯着腰在扫地。那地是黄土夯实的那种,那时还不兴水泥地的。父亲修屋的时候,我还帮忙夯过地面的呢!那个扫地的女人显然不懂,母亲教我扫地之前一定要薄薄地浇一层水。那女人扫得尘土飞扬,半间屋子的灰尘把她自己裹住,看不清她的脸。  我看到教室外面有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就去外面的水龙头上接了半桶水去帮她浇地。渐渐地灰尘散去,我看见一张瘦精瘦精的女人的脸,眼睛大得出奇,头上脸上都布了一层灰。她打量着我,冽开嘴冲我笑。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吓了一跳,因为头一遭听到生产队的高音喇叭之外,从真人嘴里讲出普通话来。  “伊君健”,我怯怯地答道。  “嗯,考得不错哟!语文98分、数学100分、自然99分……”  我又愕然,这是我小学毕业的成绩。  “谁送你来的?”  “爹!”  “宿舍安排好没?”  ……  我像被某种力量镇住,她问什么我答什么,没有多一个字少一个字。直到她带我走去一排低矮的房子,进了一间屋子。有个男子在一个小厨房烧饭。外间屋的桌上摆了几个菜,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那摆弄筷子玩。俩人热情的招呼我坐下吃饭。他们叫女儿做“嘻嘻”,我觉得这名字有点怪,又不敢问,就这样稀里湖涂地吃了一顿饭回去了,连声“谢谢”也未说。  第三天上课,头一节课走进来的就是那个扫地的女人。原来她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李双玲,那个烧饭的男人则是她老公、本乡中学校长孙树。  不久我们都熟悉了学校的一切。我们从二年级的同学那里听到许多掌故:我们的班主任李双玲是一个专会整调皮捣蛋学生的厉害角色,她的口头禅是:“你看我不整断你的弯筋!”语文老师吴老师原是村里放牛的,是一个背古书自学成材的土鳖;物理老师又如何如何,化学老师又怎样怎样,那个教体育的熊老师则号称“鬼见愁”,原来是学散打的……  大约我给李老师的第一印象是非常好的,我升初中的成绩也是好的,她竟然让我当上了一班之长。看来当老师的看学生也有走眼的时候,小学三年级那年我就因为迟到早退旷课逃学洗冷水澡等一系列的错误被小学老师一怒之后免掉过一回班长的职务。我感觉中不当班长退隐江湖很多年了,不曾想这回到了初中又官复原职。  不过不久李老师会知道她的巨大失误。我的令小学老师头痛不已的“鬼龙”习气,不久就故态复萌了。班里最调皮的几个,包括我小学时期的战友叫“鬼扯脚”和“飞天蜈蚣”的,都在渐渐向我靠拢和啸聚。我有的是鬼点子让他们感觉到我的王者之气。不久我就彻底辜负李老师对我履行班长职责的期许,成了37班弯得最厉害的一根弯筋。  一年级的时候,还算小错不断,大错不犯的水平。迟到旷课时而有之,因为镇上墟场的桌球摊子和摆汽枪打气球的摊子太过吸引。我第一回见到这么仿真的枪,不禁心神往之,甚至一段时间都动了把这杆枪偷走的念头。书摊的小人书也太过吸引,我看完了三国水浒说唐等等的全本。有一天中午我们几个逃课去坝上游水,游累了就在坝上摔跤,玩得尽心又过了上课的时间。我说:“大不了又是罚站和写检查,接着游吧!”于是几个人又“扑通、扑通”跳到水里去了。等游了一圈上岸,赫然发现李老师和教体育的熊老师站在坝岸上,李老师手里抱着我们的衣服,我们几个幸好不是光着腚,都穿着一条裤衩哩,要不然就惨透顶了。  熊老师凶神恶煞地让我们在坝上站成一排例队,然后“立正”、“稍息”、“立正”、“向左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我们五个人光着膀子,穿着湿裤衩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坝上,走过墟场,走向学校的操场,沿途满是围观大笑的人群……我们一直走到教室,走上讲台,五个赤着上身的家伙当着全班男生女生的面笔直地站在讲台上,偶尔一个家伙的裤衩系得不够紧,要掉下来又赶紧搂上去,全班同学忍不住笑声,有几个女孩子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为了治我迟到旷课的毛病,没想到李老师狠招之外,更有狠招。她要我搬出宿舍,住到她一家吃饭的那间屋子里去。他们一家则住到里屋。这一招果然厉害,我被几乎24小时监控起来,而且与“鬼扯脚”他们隔开。晚自习也在这间房子里,不得到教室去和他们在一起。我实际上成了一个被关禁闭的人。  为了反抗这压迫,我还是出了不少奇招。其一是上数学课故意不听讲,看《三国演义》、《水浒传》。书的来源则就是她家书台上的。她把书收缴了,算是物归原主,没我什么损失。有时我觉得她故意把一些很难证明的平面几何题出在黑板上,然后拿粉笔掷我,要我上去做,这是想让我当场出丑。一般于我没有什么难的,略加思索我就“唰唰唰”写出答案。但有一回给难住了,她开始露出得意之色。我转过头去看着她,突然问她:  “李老师,能不能换过方法证明?”  “当然可以。”  我于图形左边划了一道长长的竖线,在图形下面划了一道长长的横线,写出一道同学们看不懂的数字算式,一会儿就得出结论。证明完毕。  李老师自然是看得懂的,我无非用了三年级才能学到的解析几何的知识,来解决二年级平面几何的证明。因为我已于她家的书台上,预看了解析几何的书,演算了几个晚上。  没想到我这一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从此我不能上数学课了。所有数学课的课程时间,我被反锁在李老师的屋子做她布置的数学题,下至初中数学,上至大学才学到的微积分初步,我在那段时间都做过了,好在我也越做越有兴趣。后来去全地区奥数竞赛上拿了个一等奖,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得了一个奖杯、一面锦旗,学校还开了庆祝大会。我平生第一次尝到荣誉的滋味,从此我爱上数学,做题做到流鼻血。  就在我于数学上高歌猛进的时候,我的那帮手下却陷入了全线危机。  原来他们每天下午放学照例去操场上打蓝球。学校只有一个蓝球场,我们班和三年级35班那帮家伙时常为争球场发生口角的,以前有几次差点打起来。最近由于我被关禁闭,37班群龙无首,35班那个为头的家伙气焰越发嚣张。他们本只有几个人也要打全场,为的是故意占住两个篮匡不给我们玩。我已经三番五次接到边关告急,军情吃紧,我决定暂时放下数学,投笔从戎。  我依照“与其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擒贼先擒王”以及“先礼后兵”的原则制定了一套战略战术。  首先,我们请来熊老师演练蓝球技战术,熊老师听说我们几个要改邪归正,皈依篮球,喜出望外,使出浑身解数,我们几个则球技大进……  半个月之后,学校的宣传栏出现了一份大字报一般的挑战书,约定某月某日,37班向35班挑战篮球邀请赛,同时邀请全校师生观战……  那一日下午,操场上人山人海、喊声振天……  三年级35班惨败,二年级37班大胜……  一时成了全样热门话题。  当天晚上,我们几个召开紧急会议。我发出指令:“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作好准备,严加防范。这几天我们不要分散,如此这般……  果不出我所料,第二天为争球场纷争大起。那一次在我的指挥若定之中,打出了威风,打出了水平。三年级那个为头的脑袋上开了一朵花,那班家伙从此退出江湖、销声匿迹。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该我们一统江湖。  为了这次胜利,我又付出了惨重代价。除了被记大过一次,最惨的是校长会议一致决定由语文老师吴老师全权负责对我的思想改造,要求深挖根源,投以猛药。  可恨吴老师这个乡里看牛自学成材的语文土鳖,只知道背古书,他规定我每天背5页,后来看我背得快改每天10页,从《三字经》、《幼学琼林》、《增广贤文》一直背到孔子的《论语》,连《尚书》都背了30遍,又背得我鼻血直流。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个土鳖语文老师这一招的功力。从此我从离经叛道的歧路上,开始悠悠回转。就是这个土鳖招法,开始打通我文学心经上的任督二脉……  过了一段时间,吴老师对我的管制也有所放松。  此前我观察到教师宿舍的后山坡上有一个鸡笼,里面有几只鸡。我于村里面是偷过鸡的,到了夜晚,悄悄地走近去,只要不发出大声响,鸡是不会叫的,因为鸡也是要睡的,或者是出于害怕,只会轻轻地“咯咯”叫。到了鸡笼边,慢慢伸进一只手去,轻轻抚摸鸡的胸部,一会儿功夫就安静了。你只要慢慢地托着鸡的胸部往外端,端出鸡笼之后一把捏住鸡脖子,就大功告成了。  那天晚上我们偷了两只鸡,另派“鬼扯脚”去食堂偷了些盐,跑到后山的林子里生了一堆火。后山是从来没有人去的,很偏僻。我们把鸡捏死,然后裹上和了水的黄泥,慢慢地烧。烧了一两个小时,把黄泥一撕,毛就掉了,鸡肉也熟了。醮点盐,别提有多香了,那是记忆中吃得最香的一顿鸡。那时缺油水啊,食堂的馒头青菜永远吃不饱,而每周的会餐也只有海带汤里面泡着浮来浮去的只片白肉,一桌人一抢而光,肚子经常咕咕叫啊!  鸡肉下肚,几个家伙又对我大为钦佩,五体投地。然后溜回去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发现孙校长和李老师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我也不以为意。  又过了几天,一早起来,洗脸刷牙之后,李老师从里屋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走到我跟前:  “来,今天你的生日,我做了一碗荷包蛋,只可惜前几天鸡被偷了,只剩了两个蛋,本过生日要打四个蛋的。你们这里的规矩是打四个蛋吧?”  她转过头去问孙校长。  我脑袋“嗡”的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可不知道这鸡是李老师养的,我一直以为是学校食堂的师傅养的哩!  我可是知道“嘻嘻”平常最爱吃鸡蛋,每天吵着要 “吃蛋蛋”, “吃蛋蛋”,我还以为他们平时是去镇上买的哩,谁知是这两只鸡生的。我猛然想起他们两口子的工资也不高,还要定期向公公婆婆寄钱呢!而且,我长期在他们家吃饭,从来没交过伙食费……  一整天脑子里都是空白,我平生第一次被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抓得喘不过气来。放学后我把那帮吃了鸡的鬼扯腿集在一起,讲清楚事情的原委。我一边讲一边流泪……  我们几个周六回家,周一每人带了一只鸡回学校。  这件事终于从我的良心上过去了。过了几天我一问,他妈的,其中有两只鸡也还是他们从乡下偷来的。从此后我偷鸡的方法流传开去,乡里经常听闻有鸡被偷……  从此我给他们立下规矩:不准再偷学校的东西,包括后山的梨——后山的梨每年未长熟就被偷完了——你们要偷到外面偷去。  这帮家伙果然听话,第二年也就是三年级的时候,每个老师都分到了梨。而且他们真的就到外面偷去了,这一回改偷鱼。  原来学校附近是乡集体的鱼场。这鱼塘要定期清理,在清理鱼塘的时候,要把鱼用网拖上来,养到另外的小鱼塘去,这小鱼塘就是极好下手的地方。  这一回又是我出主意。在有月亮的夜晚,拿竹扫把往小鱼塘里一搅,那几斤重的鱼就直往外跳,跳到小鱼塘外面的旱田里,我们只需拿桶去捡。而且要先把那看鱼塘的老头灌醉。我们自有办法,从镇上的酒铺里买一斤米酒,买一包花生米,送到管鱼塘的那老头那里,不用管他,那晚他必醉无疑。我们则大展手脚。  于此三回之后,有一天乡派出所和校领导开了一个联席会,先把鬼扯脚找去了,不一会把飞天蜈蚣也找去了。我知道坏事了,只好主动投案。本次作出了一系列重大决定:  一、 从重从严处罚犯事的学生,建议开除学籍,留校察看。  二、 乡里每一个月给学校食堂免费拔给100斤鱼,以改善学生伙食。  三、 学校负责管住学生,不能再发生偷鱼事件。  我成了偷鱼事件的头犯。我父亲从山沟里匆匆忙忙赶出来,肩上扛了一要根扁担,又说要将我打死。  学校开了一次全校师生大会,我在会上念了三页纸的检讨,据语文老师吴老师说检讨蛮深刻,从“人之初,性本善”写起,一直写到“五讲四美三热爱”,是一份不错的检讨。  从此我在乡里也闯出了名。好在同学们并不会看扁我,因为每一期可以吃一次鱼。  只有李老师气得翻白眼,还气病了,打了几天吊针。那一年是她来到这个学校之后,头一回未得到“优秀班主任”、“优秀教师”和“优秀党员”等称号的一年。  还有一件事我也记忆深刻:记得那时我们的心智可能成熟得晚些,平时不管是学习和玩乐,我们男同学和女同学之间是从不打交道的,真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但感受得到的楚河汉界,要不然要被同学们笑话死的。  有一天晚自习我打完篮球走进教室,就有几个同学冲着我笑,做鬼脸,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以为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觉着好笑,左看右看什么有没有。  我落坐后,打开课桌的抽斗,看见里面有一包纸包住的糖果,上面有一张纸条,写着“祝你生日快乐!”却没有落款。  我环顾四周,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没想到坐在后排的“鬼扯脚”用手指指那位女同学。  她是班上最漂亮的、除我之外成绩最好的,还有,也是最大胆最外向的一位女生。  我被窘在那里,大家越发偷笑,还有人笑出声来……我一时下不了台,突然下意识地抓起那包糖果,甩得满屋子都是,然后冲出教室……  第二天李老师找我谈话,她说:“你的原则是对的,作法则不对……你有没有换过位置想想,人家女生的自尊心……你完全可以走过去,说声谢谢又怎么啦……”  现在想来,连原则都是不对的!  去年我回到家乡,在一个偶然的地方见到了李老师一家。“嘻嘻”已经大学毕业,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李老师和孙校长已经退休,老得不成样子。在酒桌上我一时竟无法也无力表达我的感激和感恩的心。我望着他们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我在心里默想,这白发和皱纹,有多少是我为他们添上去的呢?  讲到我现在的成就和出息,我说都是老师的功劳和恩德,不能报答于万一……  李老师只是淡淡一句:“这种事哪有我们的功劳,都只是你们自己的造化而已。”  讲起其他的老师,一一说起他们现在都在某处地方,过一些平淡的生活。多年来我为生计和名利往来奔波,竟与他们少有联系。  那晚我真的有些激动,我在酒桌上说个不停,自己把自己灌醉了,竟不知道那两位老人何时离去的。  我于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诉说,好人哪,一生平安;好人哪,你用生命的元气曾经为我,为那些荒唐无知的少年人点燃一支支蜡烛,正是那点微弱的亮光照亮我度过最危险的黑暗之林;好人哪,如今我要为你点起心香一柱,明知不能为你祈求什么,我要为你焚烧我那盛满内心的感激。我并不知道来时的路上两边布满无数的深渊和陷阱,脚下的乱石横飞坠落。我感谢你始终不曾放开我无知顽劣荒唐的手。感谢你为我插上翅膀,点亮心中那盏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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