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14日星期三

《唐旭之死》

一、                   2006年的初夏,我坐在从南昌到紫阳镇的汽车上,闷热笼罩着全身,却又遗忘了疲倦与睡眠,闭着眼睛一直在想,我只去婺源,我只要去婺源。MP3里播放着唯一的歌曲,Don McLean的《Vincent》。                   when no hope was left/ inside on that starry starry night/ You took your life as lovers often do /But I could have told you,Vincent /This world wa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                   我在幻想着此刻的星空,紫色与蓝色,旋转着。歪扭而破碎的线条映照着绵延的树木、山脉以及稀疏而平静的村落。橘黄色的月光照耀着沉寂的大地。你便是我眼中的月光,在暗地释放着黯然的光芒,点亮了婺源的天空。  我一直闭着眼睛,我怕这种幻想会被汽车里无休止的嘈杂与晃眼的光所破坏,我需要一种纯粹去体会你,去寻找你。我要告诉你,我终究还是来了,最终还是逃离了南昌,苦难的生活堆垒起来的叹息,不牟的命运重叠起来的幻觉,让人走向思想的边缘,意识的极端。深远的恐慌以及直抵内心的寒冷挣扎着,最终必将遁入一场空乏的虚弱当中不能回转。正如你在小屋里所说,你是一个失败的小说家,没有任何出版商会看上你的小说,也没有人能够在你的小说中逗留。你唯一的读者便是我,正如你的唯一模特也是我一样。正因如此,我开始毫无目的地怀念你,怀念我们的去年秋天。是的,如Don Mclean所唱,没有人能够像你这么好。没有人能够像你那样深爱着文森特。梵。高。  汽车嘎然停止,像是一段影像被突然掐断,扰乱了我的思绪。司机说了几句抱歉的话便转身下车修理。这是行程中的意外,也是生活中出现无数次意外中的一次,辗转便会被下一个意外所冲淡。我点燃一根香烟,伴着人流也走出汽车。夜已全然黑下,居然没有月光,只有周边陌生的寒暄。旁边的铁轨断续地有火车驶过,哐当哐当的,如京九线上的火车一样惊扰着我的睡梦。  香烟与火车让我缅怀起小屋的味道里以及记忆起第一次遇见你的样子。柔软的长发遮掩着双眼,目光空洞却饱含绝望。可谁能够诠释我遇见你时的意外呢。                   二、                   不断的回忆带不回自己  不停的挣扎赶不走绝望  没有终点没有起点这是在哪……                   京九线的火车一声长鸣入站,黑暗而肮脏的楼道有些鸡屎的味道,唐旭搀着扶手踉跄地走向房间。嘴里哼着暗室的《提前支付》。房东大姐一如既往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穿着近乎透明的睡衣,浑圆的胸部尤为显眼,她扭着身子倚着墙用一种暧昧的眼光打量着他。  “小旭,你又喝酒了。”  “我的建议,你自己好好考虑吧,否则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房租,要么搬走。”他不吭声,从口袋中掏出钥匙将门打开,大姐伸手挡在门口。  “你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她的手在他的脸上画了一个圈,转身离开。  一年的时间,他对她的言行举止早已熟视无睹,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将腋下夹着的书稿重重扔在地上,无意中又踢翻了随意放着的水桶。水在书稿上蔓延渗透,纸张骤然变得湿润,他看了一眼,仍旧毫无反应,打开电脑,播放着音乐,依然是《提前支付》,含蓄的小提琴,浓重的电吉他以及梅强低迷的声音盈满小屋。                   没有永恒没有刹那还留恋什么  寂寞是那么徒劳的疯狂  总是在没完没了的自恋中丧生  爱情是那么古老的东西  永远都在熟悉的悲剧里上演哦……                   一块钱的火机在唐旭的手中咔嚓咔嚓地响着,这是他唯一听见的真切的声音,不含任何的杂质。烟雾在眼前翻滚着,呛得他眼泪直流。他愤懑地摁灭香烟,悻悻地看着床上的书,一本本地拿起来,然后撕毁。碎屑散落在房屋里,到处都是。他再也不需要这些书了,这些书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曾经无数次试图用书本中的知识去改变一些。比如金钱,比如成名,比如伟大。三年的坚持与挣扎,他彻底地绝望了。克洛岱尔说,面对着卑微、愚昧、无奈的生命,一切都无能为力……是的,此刻,他真的无能为力。  他闭上眼睛,身体被疲倦与混杂缠绕,日益堕落与枯竭。内心的羞涩、倔强、顽固慢慢的在日积月累下来的悲伤与阴郁中消失,唯一残留下来的仅仅是饥渴,没有目的的饥渴。污秽与腐败开始围绕着他的思想,无限的扩张,渗透在血液神经以及骨髓中。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是出版商的,是何兰的,甚至于是房东大姐的。  他走出房屋,敲响了隔壁的房门。几乎在大姐开门的同时,他说出了那句他曾经一度嗤之以鼻甚至深恶痛绝的话,来吧,我答应你的建议。  大姐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熠熠的光。缠绵,做爱。潮湿的深处浸透着无尽的欲望。  “小旭……用力。小旭……你真行。”大姐呻吟着。  大姐睁开眼睛,在他的左臂上亲吻了一下。  “以后你就叫我小雅吧。”  “那是妓女的名字。”他抽身起床,穿衣服。  小雅的眼中似乎有些泪花,但没有做声。阳光从窗帘中照进来,落在她赤裸的身体上,美丽而落寞。  现在的他不会轻易地对任何的女人产生感情的。何况是小雅,一个独守空房的陌生女人。但打那天之后他真的与小雅过上世俗卑贱的生活,停止写作,白天关上窗帘看泡沫电视剧等小雅的归来,晚上一起打牌睡觉做爱。在长期的思想压抑下,他连基本的喜怒哀乐都丧失殆尽,唯独留下的便是头疼、失眠、血管刺痛以及头晕目眩,一种近乎伍尔夫似的“疯狂”状态。他想到死亡,可他畏惧死亡,死亡便代表着一无所有,所以他依旧挣扎着,小雅的身体与金钱给以他唯一继续挣扎的理由。  他毫无目的性地走在大街上,阳光炙热,夏风卷起地表的高温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很多的灵感都是来源于无目的。比如写小说,偶尔的细节来源于生活中的无目的。他的思想依旧深受小说的毒害,三个星期的时间彻底让他与一些人断绝关系,可他的潜意识依旧与小说联系在一起。于是想起了那些人,将退学挂在嘴边只是为了逃避苦闷而热衷享受安逸生活的朋友;吹着空调喝着冰汽水放着响屁却又不停地喊着生活艰难的编辑;过着规矩的生活却又要半遮半掩得在博客上写满忧伤与哀怨的“文艺青年”。  他的无目的遐想最终被一张盖住他的脸的纸张所搅乱。他本能地抓住了那张纸。他为自己动作敏捷而感到惊讶的同时,读起了纸张上清秀而不乏笔锋的文字: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的生活,我是如此稚嫩与不谙世事,无来由的把自己扰得很乱。醉酒、晚归、哭泣、生病。生活的慌张无处不在。我想起我来的那个夜晚,我和妹妹紧紧的手拉手站在江边的大堤上,在我们所仰望的那片天空上有烟花绽放,那些闪亮的花火,优雅地流转而下,掩映着我们眼中奕奕的光。大堤上熙熙攘攘,大人,小孩,到处盛放的烟花,到处喧嚣莫名的喜悦。又是一枚烟花,甜蜜而清彻的声响,从我们的上空簌簌闪落。妹妹和其它的小孩一样,高兴得跳起来,满脸童稚如花的微笑。而我,就在那甜蜜绽放的一声中,突然落泪了……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静止不动。他抬头看她,刺绣的红色旗袍,乌黑的头发上别着一只蓝色的蝴蝶发夹,眼神慌乱而羞涩。就在他们互相凝望的那一霎那,他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想起了苏兰。  那晚,他躺在床上脑中全是苏兰,一想到苏兰,他的思路便变的畅通无阻,一切都顺着柔滑的时光前进着,泛滥的无法控制,想着想着,他就哭了。抱着他的小雅后来也跟着哭了。她说,“你今晚还没有要我呢。”他毫不犹疑地抱起了小雅,褪去彼此的内裤,慢慢地深入潮湿的地带,可苏兰的影子一直在脑中闪烁不停。他无可奈何地退缩下来,摸着床沿的中南海吸起来,小雅悄然地穿上内裤抽泣着,“一年了,你还是忘记不了苏兰。”  他没有做声,脑袋开始剧烈地膨胀剧痛,一些记忆又开始变得乱套。苏兰的背影、父亲的沉默、母亲的哀叹声如潮水般涌入大脑直接引起生理上的呕心,像巨浪般汹涌地从腹中直达喉咙。  他谙熟地从衣架上取下裤子,拿出安眠药盒,取出五粒,闷着气干咽下去,摁灭香烟,侧过身去用右手垫着脑袋,静听着京九线上的火车发出一声声沉闷的长鸣,哐当哐当的驶近然后远离。后来,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不知道小雅有没有睡着。                   三、                   2003年的秋天,唐旭来到南昌。在启程的前晚,他多么期盼着父亲能够从上海归来,给他一份即将远行的惊喜。可最后,一个电话尘封了他所有的幻想。他坐在母亲的病床旁,看着她那张憔悴而苍白的脸一直到天亮,然后独自踏上陌生的汽车。  他始终是一个脆弱的男孩,总是渴望着爱,可他畏惧主动靠近女孩。但他多么渴望女孩对他说一句我爱你,甚至于什么都不说只是给他一个眼光或拥抱就足够了。在他贴小说的那个不起眼的论坛上,有一个女孩曾经给他留言,遥远的距离让我无法爱上你。在完全未知的状态,他却为这一句话执拗地等待了三天三夜,吸掉了无数只香烟。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恍然间明白,那位女孩,或者轻薄,或者故弄玄虚,或者毫无意义地留下当时的冲动,关上电脑之后,她已经躺在别人的床上,幸福地呻吟着。甚至是某位男孩对他开的一个毫无意义的玩笑。无数的猜疑也只是出于他长期得不到爱而对爱情充满着渴望的缘故,但每当独自面对黑夜时,他清晰地知道没有人会爱上像他那样一无所有的男孩。  所以苏兰出现的瞬间,他便有想拥抱她的冲动。于是他在她的面前,总是尽量地表现的明朗而健谈,努力地寻找一种固定的交流方式去顺从她,去迁就她。可这并不是他,他的灵魂已经迷失在欲望爆发的那刻,爱情的毒药已经悄无声息进入他的躯体,蔓延开来。然而面对她的时候,他一直乐此不疲。  逃离了大学的群居生活,他依旧过着校园生活。每天在食堂打好饭菜等她放学,只为博得她的一句话,亲爱的,你真好。他带她去酒吧看摇滚演出,他带她去京九铁路上学电影里的镜头,喊叫出内心的压抑与苦闷。他给她听摇滚给她看残酷青春系列电影。他的理想是带着她去丽江去香格里拉,去玉龙雪山上拥抱亲吻。为了她,他总是寻找一些新鲜去填补他们空乏的爱情生活。这一切都只能代表,他爱着她。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知道她也是爱着他的。她每天都会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在他的博客写一些充满爱意的文字,他把小说贴在一些大型文学网上,她也总是如影随形。在那间狭小而潮湿的房屋里写处女长篇的时候,她总是对他说的两个字就是坚持,他在她的鼓动下坚持地写完了,最后她却离开了。他终究没有搞明白她究竟要他坚持什么,爱情还是写作。就像他终究未搞明白他的灵魂的皈依到底是什么,是爱情还是小说。  一年的时间匆匆地过去,他的小说依旧没有得到大众的认可,唯一给他留言的女孩也在他的意识中慢慢地被她充当,被生活的杂碎冲淡。唯独他一直在谨慎地经营着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的,他曾有许多的幻想,性与爱在他们之间鲜活地存在着,就像小说与爱情能够在他们之间达成一致。每当他们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敢有任何的幻想,欲望被压榨在一份难能可贵的爱情之下,像奴隶一般卑躬屈膝。直到有一晚,她说,你难道没有欲望吗?你难道不想要我的身体吗?  他无言以对,于是一直地沉默着。她开始挑逗她,从舌头开始一直到下体,欲望开始在他的身体里翻腾着,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赤裸地面对着对方,以后的每一次做爱都是在她的主动之下完成的,可每次他都尽情地满足她,他似乎成为她驱使的工具,可他依旧心满意足。  可最终,满足的幻觉冲昏他的头脑,他幼稚而愚蠢对她说出,我爱你,我要娶你的时候,她犹豫了。他永远都记得2004年平安夜的晚上,迷离的灯光下,他们燃放着烟火,一簌簌的烟火从他们的手中腾空而起。她欢快跳着,他大声地喊叫,我爱你,我们要一辈子。然后,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说,苏兰,嫁给我吧。她的眼神瞬间恍惚,她的手慢慢地滑离,一股股寒冷从他的手心沁出。  之后,他们便开始不停的争吵,在任何的一件小事上。她说她厌恶摇滚,厌恶残酷的电影甚至于厌恶他那些阴郁得毫无意义的小说。她厌恶他屋子腐烂、烟草以及酒精的味道,她厌恶那些他的那些朋友、编辑、“文艺青年”……  他说,你干脆直接厌恶我好了。  她坚硬地点头了。  她离开了,他穿过漆黑的过道走向阳台看着她的背影,沉重、缓慢却异常地坚定与自信。恍然间他意识到她的世界再也无须他的插入,他们如两条平行线,永远也不再交融汇合。他站在阳台一直抽烟,失恋和写作的失意让他异常的茫然与伤感,劣质的香烟吐露出来的烟雾呛得他泪流满面,他陡然间想起了她的网名,自由行飞。是的,她不可能为了某个男人而停止自由的飞行。更何况他一无所有,他只是一个小丑,一个自认为可以讨她欢心却变成被厌恶的小丑。她永远是属于自由的,可他的自由在哪里?他的自由早已消失在一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做我女朋友吧,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小旭,你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小雅回来了,平安夜狂欢之后留下一脸的倦意,打了一连串的哈欠。  他无暇去理会她,他和她只是房东与租客的关系,她不知道他最喜欢的乐队组合是暗室,不知道他喜欢的小说家是若昂。吉马朗埃斯。罗萨,不知道苏兰刚刚的离弃给他带来多少的伤痛,她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一墙之隔却又像是不可穿越的隔膜使得他们永远形同陌路。  “小旭,屋里怎么这么呛?小旭,又抽了不少烟吧?小心把屋子烧着了。”她走进屋开灯。  对于她的恶俗,他开始有些恼怒了。  “小旭,你怎么流眼泪了。”她靠近他。  “关你屁。不就是租给我房屋吗,你不就是有钱吗,你不满意我抽烟是吧,好,我现在就搬走。”他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怒,把所有来至于苏兰的情绪全都倾吐到她的身上。  “你走了,这几个月的房租怎么办。”她居然没有一点脾气,满脸的笑意。  他愣住了,眼神有些慌乱与惊讶。  “我走,你留。”她在他的脸上画了一圈。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似乎听见抽泣的声音,可他知道那不是自己的。                   四。                   “来,小旭,帮我把菜端到客厅去。”小雅在厨房吩咐着,在客厅闷着头看无趣节目的唐旭照做。  “来,小旭,快尝尝我做的菜。”  红烧鲤鱼、糖醋排骨、油淋生菜、辣子鸡、煌上煌烤鸭、三鲜汤。小雅亲手做的年夜饭摆在他的眼前。他捋起长发,满脸笑着吃了起来,苏兰离开后,他变得惶然而不知所措,醉酒、夜归、暗自落泪,生活混浊不堪。三个月来没有真正地吃上一顿好饭,更何况如此丰富的年夜饭。心中油然而生对小雅的感激。  “来,小旭,干杯。为即将到来的新一年干杯。”  就在他举杯的那一瞬间,他才清楚地意识到,2004年即将过去,曾经那么多的迷恋与渴望都在一年的时间发生了本质的扭转,他变得盲目而顺从,甚至猥琐。唯一没变的是他依旧一无所有,依旧瘦小不堪,依旧留着遮挡着眼睛的头发。  饭后,他陪着小雅坐在电视前看无聊的春节联欢晚会。直到最后他再也看下去才开口说话。  “大姐,我们出去走走吧。”  整条双港路上灯火通明,无数的烟火腾空而起,投向无尽的黑暗。南昌的冬天寒冷得变态,他们紧裹着身体走着,一直走到双港桥才停止前进的脚步,一直都没有怎么说话。三个月的时间,差点让他失去了说话的本能,唯有梦境反反复复地纠缠着他的呼吸。在他的印象当中,他每晚总是要做一些重叠着的梦。梦见自己穿着乌鸦的羽毛站在屋檐上眺望远方,梦见自己成为《梦旅人》中的可可,在夕阳下举起手枪将最后一颗子弹射向自己的头颅,梦见自己在旷野中吹着风唱着B&B的《卡夫卡》:我是否该写一首哀怨的歌,在你沉默的时候唱给你听。  “小旭,我提一个建议好不好。”烟火簌簌地响着,在不远处五彩缤纷。  “说说看。”  “你每天对着电脑都做些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你提你的建议便是。”可她的话直击他的内心,如今电脑对他来说除了大声地播放摇滚乐外别无是处。三个月里,他仅写下唯一一篇随笔,《一个自卑主义者的落魄之语》,终归未能释然,文字终归无法用于医疗内心。只有真正的懦弱者才把文字当着命运草,一直牵引着自己的前途。  “小旭……”她停住脚步看着他。  “嗯。”他意识到此时的小雅有些怪,于是侧过身去看着她。  “我们做爱吧……”  她的身体慢慢地朝他的身体方向倾斜过来。他想不到她为什么突然间会说上一句这样的话。或许孤独的女人总是需要一个男人的抚摸与性爱。因为她有的是钱,光出租房间一个月便能够得到几千。物质的丰裕足够让她去寻求奢望,比如男人的关爱。可为什么会牵连到自己,足够让苦思冥想半天也是得到不到答案。  “当然你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活,暗无天日的写作,混乱的饮食,摇滚乐的治疗,烦闷、落魄、苦闷、破碎。只是你每个月不要忘记按时缴纳房租与水电费。”  对她的这一番话,他本可以大动肝火,可偏偏这番话又如渗进他的骨髓般让他无所适从。生活与小说,爱情与小说,究竟存在一种什么样微妙的关系,小说要不要纯粹,爱情要不要纯粹,要不要都屈服于生活之下。面对因苏兰走后产生的连串疑惑,他总是无言以答。他被这种未然的气息控制着。气息似乎无色无味,飘动在人流马群之中,谁也不能察觉。可他清晰地知道,气息在他的身体,血液,以及遍身的经脉里游弋着。他在挣脱,或者说是逃离。这是一种恐慌后的挣脱,一种哀伤后的逃离。所以他有心无力,或许无心无力。骨子里似乎有一种笑容,嘲讽的笑容。嘲讽他隐瞒的懦弱,嘲讽他荒废的思绪。它们像幽灵一样在他的骨子里狂欢,欢腾起卑微的舞步,在闪烁的灯光下扬起傲慢的脸蛋,他那颗曾一度脆弱的心脏似乎要在这场狂欢当中瘫痪,以至奄奄一息。  双港桥下的京九铁路冷漠而荒凉,延长至黑暗的远方,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它无法告知他任何关于选择小说还是生活的答案,他绝望地仰望着天空,一朵烟火绽放在夜空,瞬间在黑暗中爆出的光倏地让他想到了文森特一幅画,《星夜》。那些毫无章法的线条扭转着,在黑暗中挣动着、燃烧着……  他无法对她的提议做出任何的回答,或许他忘记了她的提议,在烟花漫天飞舞的时候,他疾步返回了小屋,整整一夜,疯狂地在搜索器中键入:梵高、文森特、文森特。梵。高、梵高画册、亲爱的提奥……  当《麦田群鸦》印入眼帘的那一刻,他便定住了:金黄麦田、黑色乌鸦、蓝色苍穹、三条品红岔路以及路边绿色草茎构成了整幅画的景象。画面没有视点中心、苍穹与麦田朝反方面推进,一群乌鸦穿越天与地之间,从近至无尽远。文森特违背常理的表现法使得他一度陷入空厥与超脱的泥沼之中。金黄的麦田铺张开来犹如一张无限延伸的床垫,蓝色的苍穹犹如覆盖的棉被,文森特是那群纷飞错乱的乌鸦,在床垫上的品红通道上挣脱覆盖的棉被向着无尽远冲去,穿行在生与死之间。这种看似超然的心态是起源于对混浊不堪的世界的彻底绝望。文森特在奔跑着,文森特在呐喊着……文森特的生命像火,在麦田、果园、丝柏、向日葵、橄榄树、星空、鸢尾花之间挣动、扭腾、旋转、燃烧。  文森特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写过,我没有在绝望中沉沦,而是选择积极的忧郁。可一度的精神失常之后让他最终回到了童年第一次接触《穿过麦田的葬礼队伍》的景象,明亮与阴森重叠的景象,悲哀和伤感的景象,恐惧和无奈的景象交杂在他的思绪,直到举起手枪,对着自己的腹部,停止幻象。  他却开始陷入这场奇异的幻象之中。他清晰地知道自己两年来,依靠着一个人的力量疯狂、热忱、执拗地支撑着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命运。前景遥不可及,而残酷的现实已经在他前行的道路上将他的躯体碾碎,他毅然地抗拒着死亡的威胁,抗拒一些卑微的想法,现如今,剩下的仅仅是一颗诚惶诚恐甚至迷惑的心,想要飞得更高,却无法知道到底朝哪个方向飞,脚每落下一步,印记会是什么形状,他无时不刻地想明白这一切,当《麦田群鸦》呈现在他面前时,他终于明晰地知道,他需要生命的一次满足,哪怕是一次也足够了。  烟雾又一次在他的眼前翻腾着,那双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他已记不得是多少次如此地做过,唯独这次他的身体完全地舒张开来,他遁入梵高的世界,寻找着生命的一次满足。在瞬间爆发出来的热情的驱使下,他打开许多的未完成的文档,又重新拾起了写作。                   五、                   是的,这个叫着陆小曼的女孩让吴旭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想起了苏兰,此时的他们正在湖旁的碎石路上走着,垂眉的柳叶在寂然的阳光与燥热的空气中簌簌抖动着,湖水中的鱼偶尔跳出水面,路旁的香樟下有几对情侣在窃窃私语。他是带着绝望与恐慌陪她走向图书馆的,因为他无法明白此时她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态邀请一个陌生的男子熟悉校园,她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有着怎么样的过去,为什么会在烟花燃放的时候有眼泪落下,会不会和苏兰一样有着暗伤的女孩。  一年的远离校园,有些生疏,他忘记了露天舞台旁的石板是按照女性的步伐来设计以至于他迈着正常的步子行走身子歪扭得异常的别扭,他忘记了篮球场前的草地上有一根支撑电线杆的钢线会绊倒夜归走捷径的同学,这次他竟然在烈日骄阳下被绊显得有些可笑。可是他唯独忘记不了图书馆,他永远都会记得弗洛伊德全集放在六楼的角落,上面积满厚厚的灰尘;伍尔夫的《达洛卫夫人》放在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旁边毫不显眼;海明威的《阳光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纸张早已发黄,用牛筋纸包裹的封面背后有九十年代毕业生的借阅记录。  初次进入结构有些错杂的图书馆,她显得有些迷失和拘紧,盲目的顺从他的引导,脸上流露出欣喜的表情。他引导着她,从一楼到六楼,从名人列传到哲学书系,如果在深入,他可能又要想起苏兰,想起他们曾经在图书馆的痕迹。整个校园,到处都有他们走过的足迹,亲昵或争吵的声音。  可当他们走到《亲爱的提奥》面前时,他们默契地定住了脚步。他想起了半年的时间在小屋中所做的色彩研究,以及继续暗无天日的修改《走失的灵魂》。当他跟她讲述这些的时候,她说,你眼前有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充满着雾霭,你想赤裸地奔跑,寻找希望,寻找太阳。你在短篇小说中构造过一座消亡的文学村庄,臆造你的童话时代,倾诉过小时候的你对伟大的渴望……  他们的对话在彼此凝望下进行着,坦诚的目光在碰撞的那刻,孤独与伤痛,直抵各自的内心。一直凝望着,直到产生世俗的尴尬,害羞、脸红、低头、沉默、咳嗽。  她在猜疑他的生活究竟会不会像他的小说里的情节一样让人难于信服,他在猜疑她是否就是那位让自己执拗地等了三天三夜的女孩。由此,他们的交往便是建立在彼此的猜疑之下,在2005年的秋天,一个没有希望的季节。  于是白天,在她没有课的情况下,就像带着一个女孩回家一样,他带她进了他的小屋,看他作画,看他半年来的色彩练习,他再也不写作了,写作从来都没有满足过他,甚至于一度让他陷入生活的尴尬当中,他在写作与生活之间最终做出了生活下去的选择。作画时他唯一生存的目标。  慢慢的,他会衣装整洁地出席她的演讲竞赛,去陪她买《地理杂志》、《彼岸花》、英语资料。去坚硬的水泥地板上溜冰,去俱乐部参加一些莫名的派对,累了乏了,偶尔会在散场的时候拥抱,低声窃语。可在内心的屏障之下,谁都没有越过雷池半步。  直到有一次。屋子里放着Don McLean的《Vincent》,Don McLean的声音永远是那么令人陶醉,让人不由得融化在文森特的星空下。他低着头一边作画一边对着站在窗帘旁的她说。她转过头看着他,一个放弃写作而生存在文森特的画中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的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小说究竟会带来些什么,或者说,他的这些色彩练习又会给他带来什么。她总是与这个男子保持应有的距离,她知道他们永远不会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她有她的生活方式,安静而平淡活着,可某种未然的情愫又使得她不断地想亲近他,靠近他。这种未然的情愫令她难受,就像那段像烟火一样的爱情。  她又一次落泪了,单纯的脸上流露哀伤的表情。  他慌乱地扔下画笔,曾经出现在纸张上的眼泪此刻活生生地显现在他的眼前,他紧紧地抱着她。这个拥抱来得过于及时而又唐突,使得他们一起在拥抱中陷入一场无望的回忆之中。  她战战兢兢的说,你相信爱情吗,或者说你相信生活吗?  他颤抖了一下,定了定神说,我为你画一幅画吧,你将成为我的第一位模特。她没有拒绝,慢慢地褪去身上的衣服,站在角落静看从窗口流泻进来的一丝丝光亮。  她有着完美的身段,雪白的肌肤。他的双手不停地颤动着,或许是第一次尝试画真正的模特,又或许是她的身体感动得让他颤抖。可他却一直未停止手中的画笔,直到她慢慢向他靠近,伸手抚摸着他的头。  他们在画布上彼此抚慰着对方的伤痛,未干的颜料印满了他们的身躯,从她下体流出的血红沾在斑斓的画布上,唯美以至于可达永恒。  在火车的一声长鸣之下,她惊醒过来,眼角的泪水已经干涸,模糊的痕迹印在脸上显得苦涩与酸楚。他依旧睡着,像个孩子般安静地睡着,于是她悄然地抽身起床,然后离开。                   六、                   唐旭在沉睡中醒来,怔怔的坐了起来,抽烟。时间在烟雾中悄然地消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决定出去,或者只是走走。转身去隔壁房间,小雅还没有回来。他看了看墙上的老式挂钟,二十一点,平常她往往八点不到便已经回来。他有些诧异可并没有往深处想,斑驳的画布,鲜艳的处女红,压制着他的思绪。他穿上衣服,走出房间,来到了两个月前当酒保的酒吧。这座城市充满了太多的此类酒吧,陪酒的小姐、眼神暧昧的白领、雍容的阔太太比比皆是。他无法融入他们,就像无法融入陆小曼的生活一样。  肖强看着他走进来,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一脸的坏笑。  “哦哦哦,稀客稀客,好久不见,大作家,小说出版了吧。”  “少说废话,来杯啤酒吧。”他找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来,来回挪动了一下身子,这是他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现身这家酒吧,有点不适应。  “啤酒?别啊,来杯威士忌吧,要么来杯伏加特或者白兰地什么的。”  “我不习惯喝洋酒,洋酒不属于我们。”  “得得得,就依你的意思,马上给你送上一杯啤酒。”  他看着肖强走向吧台的背影觉得有些陌生。似乎不再是和自己一起去看摇滚演出到凌晨没公交车又没钱打的而从八一桥走路回来的肖强,也不是上班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什么时候出名要帮兄弟一把的他,也不是喝醉了酒就痛哭流泪直唤某位姑娘名字的他。两个月的时间,他变了,变得让他觉得就像从来都未成与他有过任何的瓜葛。  肖强端着一杯啤酒过来了,把帽子丢在桌子上坐在他的对面。  “小说真的出版了?”  “我已经不写东西。”  “那你是发哪门子财,不用做这些低三下四的工作了。”他闷了一口啤酒,没有出声。  “告诉兄弟啊,你可不要单飞啊,你可是答应过兄弟要帮我一把的。”他的语气加重引起旁边闲逸的人的注意。  “你今天是怎么了?”他站了起来,有点愤怒。  “我怎么了,我倒是要问问你怎么了,你忘记了你穷的时候,我陪你从八一桥走回来,陪你喝闷酒,还陪你一起看毛片呢。”  “我没忘……”  “现在好了,你有钱了,就不理会我这个穷小子了是不是,你牛啊你。”他重重地甩开凳子站了起来,像是要狠狠地唾骂他一顿。酒吧的人似乎都注意到他们。他觉得他玩得有点过火了,一个酒保敢在酒吧里面闹事,脑袋似乎是白长了一样,跟傻瓜有什么分别。  “小强,别这样,好不好。我们到外面去谈谈。再闹下小心你头上的帽子都保不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尴尬地笑着。  “哈哈……你现在有钱了,装绅士是不是啊。你看看你,十足的伪君子。”  “你说谁是伪君子了?你倒是把话给说清楚。”他怒了,原本只感觉他变了,没想到变得如此的蛮横无礼。  “你,除了说你,还能说谁,连陈老板的女儿都勾搭上了,你说说,你是不是伪君子,披着一副文学青年的皮囊,尽干些不害臊的事。”  “陈老板?陈老板的女儿?他们是谁?”  “唐旭,我求你了,你别再装了好不好,直叫人恶心,这么多人看着,你就承认了吧,陈老板你不是认识,陈老板的女人陈连伊你总该认识了吧。”他低着头哀求着,一副无辜的样子。  “陈连伊是谁,小强,我可警告你,你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我可对你不客气了。”他被他的话说得一头雾水。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小雅你总该认识了吧。”  “小雅?这管小雅什么事情。”  “好一个唐旭,你装糊涂的本事倒是堪称一绝啊,和你生活一起一年多,居然没有发现你有这样的一个优点。”他的表情开始扭曲了。  “小雅就是陈连伊,陈老板的女儿,人家可还是一个高中生哦。你连一个高中生都不放过,大家看看,这个人还是不是人。”  “说说看,陈老板给了你多少钱?”他终于明白肖强变化的原因了,一切昭然如揭。  “不多不少,等今天晚上被开除后,能够不工作也能活上个一年半载的。”  “你这个混蛋。”他举起拳头朝肖强的脸上击了过去,他居然没有还手,踉跄地摔倒桌子上,打翻几个酒杯。他擦了擦嘴巴上的血迹挺直身板阴险地冲他笑了一下,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完全掉入了他们早已设下的陷阱。  肖强退了下去,旁边桌子的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站了起来,从身上各自掏出来一把刀。  “刚才那位小兄弟好像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这家酒吧的老板就是陈老板,如果你聪明的话,最好现在就离开陈小姐。否则……”其中的一位黑人闷着气说。  “否则怎么样。”他与小雅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被他们一阵阵的威胁下来,他感到尊严的屈辱。  他们没有说话,又各自从口袋中掏出雪白的手帕在刀上来回地拭擦着。  “莫非你们想对我动刀。”  “说得对,你要是再执拗下去,老子今天就让你去会阎罗王。”说话的黑人显得有些冲动,说完便把刀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有点用力,刀子深入皮肤,有些鲜血从肌肤中沁出来。  “有种你就割下去……”莫名的事接来不断让他显得异常的平静与坚定。  “小子,死到临头还嚣张。”另一位黑人将手中的刀子送向了他的腹部。  出于本能,他的右手迎了过去,抓住了那把刀子。刀子从他的手心刺了过去,瞬时鲜血直流,一滴滴顺着刀尖流向地板。  “住手……”吆喝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了过来,一躯彪壮的身体朝打斗的方向走了过来。  “陈老板。”两个黑人立马缩回手低着头。  “小子,你有种。难怪我女儿会欣赏你,包括你的小说。”陈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怏怏地看了他一眼。  “你走吧,年轻人流点血算不了什么。混出个模样再来找我的女儿吧。现在的她务必要准备明年的高考。这些钱你拿去,将手包扎一下。”陈老板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叠钱,一百元一张的钞票。  “谢谢。”他没有接那些钱,左手握着流血不止的右手低着头一步步地走出了酒吧,像是在一段含糊不清的梦中骤然醒来。                   七、                   汽车在黑暗中穿行,就如穿行在时光当中,痴迷而疯狂。一年前,我乘着飞驰的火车赶往南昌的路途中,手中却拿着安妮宝贝《蔷薇与岛屿》,那些关于爱,关于行走,带着伤痛的文字,几乎成为了我的圣经。王菲的音乐一直在耳边咿呀吟唱,如此如醉。可一年的生活让我明白了这些仅仅是华丽的衣装,商业的泡影,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表面上的事物都将被冲刷,洗礼。唯独真正纯粹的小说与音乐超脱性别与时间的界限被沉积下来,直至永恒。比如《Vincent》、比如《河的第三条岸》,这些是你说的。  零点十分,紫阳镇已经进入梦乡。我行走在空旷而冷清的街上寻找可以宿夜的旅馆。最终在城南宿下,整理、卸妆、洗漱。然后躺在床上看《亲爱的提奥》(梵高书信体自传),五个小时的行程,恍惚而疲倦,在记忆中睡去。  清晨,居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间而停歇或猛烈。婺源的天空被一阵阵的阴沉所蒙蔽,可依旧阻挡不了我的行程。换上ETAM雪纺纱的连衣裙,匡威的帆布鞋,简短的早餐之后我便急匆匆地上路了。  在离开紫阳镇行往月亮湾的路上,我看到架着昂贵摄影设备以及奢华旅行装的人,他们也许会用敏锐镜头捕捉每一处风景、拍出如千篇一律的明信片一样隆重的照片。然后回程向水泥森林中的人炫耀自己不俗的旅程,自己的收获,自己的超然。我却认为,真正的婺源,不是那些富丽堂皇的画面,它是在每个人心中独自绚烂绽放,比如你,比如我,比如连伊。我带着两个人的眼睛来看婺源,另一个人便是连伊,她孤身进入虚幻的论坛,却极力想把这种虚幻化成真实,于是她成了小雅,于是一位18岁的女孩成了独守空房的女人,直到她含着泪给我翻看电脑,里面全是你的小说,随笔以及她自己的日记时,我才明白她的孤独与痛苦。所以我要透过你的眼睛去看清婺源,不光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她。  在去往李坑的路上,雨水停止了,笼罩在婺源的天空上的乌云也渐渐地散去,我站在路旁远远的凝视它,它像所有的影视村一样充满了仿造、虚假、逢场作戏。可它刚刚萌发于一天的清晨,它是宁静的,孤立的,雨水浸泡后又是温婉而可爱的。我突然夸张地将它与连伊联系在一起,突如其来的感受把我的那颗渺小的内心包容起来,那些的悲伤与欢乐,那些微弱的眼泪与笑容,都浸透在李坑,沉积在时光里,无法穿越。  下晓起的那些雕刻着历史的风雨房子,我站在外面满怀着虔诚的心凝望着,就在我推开雕花木门,古屋在吱嘎的一声和天井仰射下的一束圣光中淡开岁月的灰尘,以超然于世的姿态呈现在我眼前的那刻……我流出了眼泪,有种要顶礼膜拜的冲动。我无法想象你来到这里支起画板时,脑中充盈的那些无法屈从的意念。我知道,这早已不是很多人朝圣一样慕名而来所愿意看到的。  从下晓起到上晓起有一段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路旁有一泓细细的流水,以及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油菜花几近开败,新绿的余留的一抹嫩黄惹人怜爱。油菜地掩映出来,葱葱郁郁。远处古筝曲响起,悠扬,意蕴深远。上晓起便是一副遗世而独立的姿态呈现在我的眼前,茶艺,古曲,水渠风车,流水落叶……当你背着画板走进上晓起的时候,我知道,你停止了脚步,永远也不再想离开,是这里,留住了你的灵魂。  在上晓起的东脚处,我找到连伊所说的那间农房。就在我走进的那刻,房东探身从里屋出来说,你是来取画册的人吧。她显得有些慌乱而紧张。  我微微地点头,随着她的步子上楼,她指了指右手边的那件小屋说,这便是你朋友的房间。  我推开门的那一霎那,我却全然没有看见像文森特在阿尔的房间布置一样。里面却是堆满了杂物,房东说,这里本就是间杂物间,你朋友一直住在这里,我没有收他半点房租,甚至还提供他的一日三餐,只是他每天得帮我干一些农活,可惜后来……哎,怎么说呢。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房东。  这本画册保存一年吧,如果没有人来取的话,让你自己处理。房东一边复述着你的话一边从厨柜里翻出了那本画册。  画册上面已经积累了许多灰尘,我拍去灰尘,开始翻动起来,里面有上晓起的风景画以及一些静物画,唯独没有人体画,我才清楚知道,我是你第一而且是唯一的人体模特。当连伊翻出那张沾满血红的画布时,你没有带走那张画,我知道,你想淡忘过去,想重新一段生活,你一直想远离,可各种的原因让你一直寄居在南昌而无法远离,终于是连伊让你找一个可以离去的理由,所以你决定放弃一切,唯独带上画板上路。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我多么不忍心把它翻完。就像生命的倒计时,我又多么想停止翻动,就像想把时间停止在去年秋天的傍晚。可是连伊的哭泣一直萦绕在我的脑中,最终还是让我像完成使命一般翻到了最后一张,那刻,我定住了,《麦田群鸦》,唯一一张效仿文森特的画,画布的左下角模糊地写着一些字。                   假如我现在死去,我的生命便从来都没有如此的满足过。曾经我是如此的畏惧死亡,可现在不了,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如果我现在死去,我再也无须过着挣扎、期盼、反抗、绝望的日子,那些日子我已经完全受够了。                      ——唐旭于2006年春天                   我盖上画册,对房东说,我能够在这里留宿一晚吗,房东热忱地说当然可以,并说马上就给我腾出一间房间。我说,就这间吧。她居然也没有做任何惊讶的反应,只是给我拿来席子和棉被说,这都是你朋友用过的。  我铺好被子,躺下。夜里,雨又开始下了。我清晰地听见雨水顺着青石板的台阶淙淙而下,那是历史穿梭的影子。一切被冲刷,一切被洗涤,一切都静极了,安静得可以直抵灵魂。                                    后记:这是我最后一篇以残酷青春的笔调写的小说,过程艰难而混乱,犹如我的近况。  故事很难让人信服。但要知道,我们看的并不是故事的本身,而是透过故事去看深远处,比如看清自己,比如看清生活。  最后特别感谢Tracy提供婺源行走日记。她的文字给了我很多的宁静与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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