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13日星期二

《六月,我们看海去》

  我们有很多梦想  我们有很多的自信和骄傲  在心的最底层隐藏着的自卑  那是谁也看不见的  因为我们不要别人看见  我们要等到六月  到了六月  我们想哭、想笑、想唱歌、想跳舞  都不再有人管  可是那个六月离我们好近也好遥远  六月了  我们还能去看海吗  曾经  我们说好  六月  我们看海去  一、 暗 恋  白云因为风洗涤而铺展在天空,为那份蔚蓝凭添了几份风姿。  无拘无束的阳光落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温度伴着我的血液流遍全身,再次伸了伸懒腰,以此表现自己的惬意。不料这一举动惹到了一旁绘画的邱流,只见他俊眉纠结地对我说:“阿小,我说过在我画画时不要乱动。”  我立即赔笑,安静地躺着,邱流这才继续挥动手中的画笔。我的眼珠偷偷转到眼角处,映下了站在邱流身后少女的微笑。她眼帘微垂,细细的温柔在空中荡出层层涟漪。洛沙真是个好女孩,她的一切美好得如她的名字。  “邱流,把这一侧的阴影画淡些或许会更好吧!”小心翼翼的声音使得邱流翻了个白眼。洛沙的头更低了,但是我仍看到了洛沙唇边浮着的笑,暖如春风。  经过两个小时的煎熬,我的身体终于解放了,麻木的手脚乱动,我嘴里抱怨着:“以后再也不要小流为我画画了,太痛苦了!”他冷哼着二话没说就走了,连画也不给我看。“喂,邱流,我的画呢,你还没给我怎么就走了呢?该不会是画得太差劲不敢给我看吧!”  他还是没有把画给我,连头也舍不得转动一下。  洛沙依旧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阿小,别介意,他就是这样的。”  “啊?可是他总应该给我看看画得怎么样吧,毕竟那画的是我,万一把我画成丑八怪那岂不是损坏我的形象嘛!”我鼓着腮帮子,努力装作生气的样子说。洛沙的笑还是那么漂亮,她摸着我的脸,眼弯如月,“阿小,放心啦,邱流的画在普台可是获过一等奖的,再丑的脸他也可以画得很美的。”剩下的话卡在她的喉咙里没有说出来,我想大概是被我瞪大的眼睛吓到了。  “洛沙,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将眉高高挑起,下巴微扬。  她吐了吐舌头,“说错了,说错了,我们的阿小本来就是个聪明机灵的小美人。”  我吸了吸鼻子,手臂一挥,故作大度地说,“看在你诚心道歉的份上,本小姐也就不加追究了。”随即我俯首凑到洛沙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我看见一个女的来找邱流哦!”  果然,洛沙平静的眼波慌乱了,“邱流那么有才华,有女孩爱慕他也是正常的。”竭力镇定的语气还是掩不住她内心的失落,隐约地飘散着,有些苦涩。“说不定,说不定我们才清志高的阿小也对邱流有了仰慕之心呢!”她没有看我,浓郁的酸味连清风也吹不开,洛沙这是怎么了?  “邱流?仰慕?”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一脸不解地望着我,“难道你不喜欢邱流吗?”  “洛沙,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喜欢邱流呢?”  说完,我双手一撑反身坐上石栏,支着头笑容满面地看着洛沙。  她半歪着头,疑惑地问:“为什么?你和邱流走得那么近,大家都说你们在拖拍呢!”在那双清澈的眼睛,我看见了受伤的委屈。  “别开玩笑了,我和邱流只是好朋友,而且是合作式的朋友。”将背倚着墙,一股冰凉压制了我蠢蠢欲动的哀伤,凝视着草地上摇曳不定的树影,搅乱了一池的心水。“他想成为一流的画家,而我想成为一流的作家,我们都是想成名的人。”  良久,洛沙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但是要想成名,我们就必须先考上大学,所以喜欢邱流的小女生还是不要表白哦!要不然会被邱流拒绝的。”我笑逐颜开地再补充了一句。洛沙羞赧地说,“我才不是小女生,我都比你大。”说完她立刻捂上嘴巴,惊异地望着我。  我早已笑不可抑地缩成了一团。  洛沙惊呼了一声,面色羞红地逃离而去。洛沙真是个单纯的女孩,她对邱流的爱恋也一定像一条澄净的溪流,涓涓而行。  直到洛沙跑得不见了身影,我才跳下来,拍拍一身的灰尘,“春耐,你明白洛沙了吗?”  从墙角处拐出了一个身影,蓝色的校服在阴影下黯淡无色,英俊的眉目流转着失望。  “很难过吧!”我问道,颜春耐一定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的目光流离失所了一阵,最后定格在足尖,无奈、愤然、悲伤相互交错着并融入了他的语调。“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我、你、洛沙、明非还有邱流,我们依旧是好朋友。”他这么说着,缓缓地离开。当脚步移到我身边时,滞留了一下,他低声说:“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阿小,谢谢你!“  颜春耐的背景高大,阳光从正面射下他的影子,大片的黑暗落在涨满阳光的地上,这样一片的黑色是否也就这么落在他的心里?我如是想着。  不思进取的颜春耐爱上了品学兼优的洛沙,而洛沙却爱上了才华横溢的邱流,洛沙不知道颜春耐的爱,而邱流也不知道洛沙的爱,这是一场世间最庸俗的三角恋。可是我想,爱怎么能不庸俗,不管它曾经是如何的浪漫动人,最终它还是回归了平静!  不知道哪一天他们能够真正明白彼此的心,我也不知道是否有一天,明非也会爱上一个人,那样的话,五个人中只留下我一个人。我只想做一个看戏的人,而不是演戏的人。  明年的六月,我们在高二时相约高考后去看海。  我不知道,我们能一起去看海吗?  合上日记本,无形中有一股伤痛敲打着我的心。六月,我们看海去!  二、 成 绩  课桌上的草稿纸已经被我画得一塌糊涂,心里也开始烦躁起来。  自习课教室鸦雀无声。  “喂,阿小。”同桌的明非撞了撞我的手肘,推过来一道几何数学题,轻声细语地说“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  我只瞄了一眼,就说,“连接DC,再作它们的对角线。”趴在桌上没精打采,笔尖在白纸上流畅地画过,却凑不出半个字,来自心的躁乱不安障碍了我写文章的思路,没由来的烦闷让我更加慌乱,我怕自己的笔再也写不出精致的篇章,害怕连自己最后一点值得骄傲的东西也失去。  “阿小,你怎么了?”隔了一排走道的颜春耐关切地问道。  看他迷茫的表情就知道他刚醒,我把笔往地上狠狠一摔,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动静太大,惹来一群不满的嘟哝,我甩开凳子就走了出去。  枕着手躺在草地上,铅灰色的天空就像邱流的画一样,冷得让人心寒。  “心情不好?”是明非的声音。  我歪了歪嘴,半个字也不说。明非只是笑着也躺了下来。“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下午就要分发第五次月考的试卷了,不瞒你说,我也怕,担心自己没考好,爸妈又要说我没出息了。”  听到这里,我偏过头,发现他仍旧笑着,只是铅灰色的云被映到他干净的眼睛里。明非棱解分明的侧脸很好看,我看不出他的笑是否下映了灰色的云。“我觉得你很厉害哦!能歌善舞,将来可以当歌星,就像周杰伦一样,成绩不好也没关系呀!”这不是安慰,是实在,当明非在灯光朦胧错落其间的舞台上,台下的观众就像是被神救赎的人,只是我还是局外人。  明非唇角的笑意更为浓郁了,颇带着无助。“那又怎么样?”他把手搭在眼上,沉闷了一会儿才说:“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那还是没有出息,能歌善舞那又能怎样?”  不知为何,我竟然笑了。“我妈妈老是对我说,阿小呀!大学是你的转折点,在大学里你的文字将会更加成熟。”说着,鼻子突然发酸,眼睛也湿润了,敛起笑脸,“可是她们从来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明非想要跳舞,邱流想当画家,洛沙想出国,恐怕只有春耐和我都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想要的是什么!”把脸伏在双膝之间,晶莹的液体滴落在草叶上,洗去了草叶的一身尘埃。  “阿小,你不是要当作家吗?”  抬起头,张扬开笑容,明非也坐了起来。  “当作家吗?”我咯咯地笑着,伸出手指着天边,眼神飘忽,“那不是梦想,它是太多人说过后的结果,当我写小说后,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想当作家,我没否认,直到后来我想扔下笔也扔不了,现在的写作不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了,它成了习惯,就像你的跳舞一样,也许邱流也是一样。”  明非凝视着我,又坐得更近了,刮了刮我的鼻梁会心的一笑,“那么阿小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想有一个人一直一直地陪着我,会安静地听我说话,不会嫌我啰嗦,会包容我偶尔的任性和冷漠,他(她)永远也不会伤我!”话一说完,眼前已然变朦胧,脸颊一片湿润,风吹过,冰凉冰凉的,我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泪是可以这么轻易地流出,春耐说得没错,阿小真的是个脆弱的人,所以才任性,才冷漠。  明非仅是静静地看着我,直到风吹干了我的脸,这才开口,“外面很冷,阿小,进去吧!”他先我一步走回去,我跟在他的后面,他的脚步迈得又大又快,我跟不上。  到教室时,只见人声沸腾,人手都有一份甚至几份的卷子,月考卷发下来了。  我们离高考越来越近了。  颜春耐还在睡,眉头紧锁,我看了一下他的六门试卷,还是白卷。春耐还是倔强得不填只字片语,我很佩服他,因为春耐做了我不敢做的事。  “阿小!”是坐在后面的邱流,他递给我一叠试卷。“四百七十多分,还没有达到一本线。”  接过卷子,我苦笑着背上书包就走了。四百七十四分,离一本还有好远好远的距离,相差一百分呀!我该拿什么来填补那一百分的空白,尤其是那张只有三十分的作文纸,那就像地狱,仿佛要把我吸进去,万劫不复。  幽深的街巷,昏黄的路灯,在地上照亮了一个小小的世界。冬天了,连蚊虫也不再飞舞。自从市政府搬离了这条街,这里就不再有从前的热闹繁华了。连灯坏了好几盏也没有人来维修。步子越来越沉重,直到我摔倒,跪在地上竟没有勇气爬起,泪水很重,将作文纸上的字打湿再涣散开,我终于,终于连最后,最后的骄傲也失去了!  “阿小,你怎么了?”  一双手扶住我的肩,它支撑了我全部的重量。我听出是洛沙的声音,却看不清那张清丽的脸,我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洛沙,我考不上一本了,我去不了北京了。”一边哭一边咳嗽。洛沙拍着我的背,她的身子颤抖得也很厉害。“阿小,你别哭了,我这次只考了六百二十三分,回去又要挨爸妈训了。阿小,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每天都熬夜每天都那么努力,为什么?为什么我每次考完后还是要挨骂?!”她抱着我的那双手更用力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难过。  我的泪止住了,洛沙开始唏嘘涕洏。  她哭了很久,好不容易把泪给止住,眼睛也肿了,略带嘶哑的声音说:“我走了”。  “洛沙。”我喊住她,犹豫着说:“那个,洛沙,你什么时候告诉邱流,你喜欢他的事。”只见她身体一僵,回过头微微一笑就匆匆走开了。我知道她不会说,但总有一天会说,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总有一天究竟是哪一天,就像洛沙的父母永远也不会满足洛沙的成绩,哪怕洛沙是全校第一,他们也不会满意。  盯着手里的试卷,我再次缩了缩脖子,还是敲开了门。“爸,妈,我回来了。”然而我的手指已经冻得麻木了。  三、家和痛  我叫卞小,对别人说我想当作家的卞小,对别人说我想当心理医生的卞小,对别人说我要赚很多很多钱的卞小。一个其实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卞小。妈妈说,“阿小,你有那么多梦想,却从来不努力,怎么实现得了,想做这一切,你必须先考上大学。”当时我微笑着说好的。转过身一步步走回房间,躲在衣柜里咬着自己的手狠狠地哭泣。那么说话的是我妈妈呀!我努力爱过也努力恨过的妈妈,直到现在竟有时想不起是谁的妈妈。  其实我没有真正的梦想,所以我从不努力。  “卞小呀!别看电视了,你想想还有三个月了,再不好好读,我看你拿什么分数考大学,怎么当作家当心理医生?”  “卞小呀!别在这里窜来窜去了,都要高考了,还不努力读书。”  “卞小,……”  我忍无可忍地把摇控器扔在茶几上,穿上外套。“我去同学家。”拎着钥匙,不顾妈妈在后面的喊声,一蹦一跳地下楼了。外面还真是冷,才出门,原来还暖暖的脸被寒风一吹变得冰凉冰凉了。  天,是那种关上电视机后屏幕的颜色,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被白日隐藏的苍凉此时完全迸发出来了。  步行到明非家的时候,手表告诉我已经九点了。我打算今晚不回去了,把明非、洛沙、邱流、春耐都叫出来,说是出来玩,实则是想知道他们在成绩出来后又会受到什么待遇。  明非住的小楼灯火通明,在不远处黑漆漆的草地上,晃动着几个身影。  “阿小,在这里。”明非冲我挥了挥手。  走上前仔细一看,还真到齐了,一个不少。  “嗨!你们还真来了,我还以为今天只有明非陪我了。”打量着洛沙,她穿得不多,也就两件衣服。秀美的脸显得憔悴,才一会没见就消瘦了许多。他们几个都大笑:“阿小,月考前就约好的事怎么会忘了。”他们都装着挺开心的样子。  晚上十一点。  我们还在到处闲逛,什么也没有买,只是一味的缄默,我们肩并肩,走过一条条有路灯或是没路灯的街,直到到了都江才停下。  夜深的都江很暗,死气沉沉一点看不出白日的美景。根本分还清水与夜的界线。  “春耐,把你的手伸给我。”我冲上去对颜春耐说,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退了几步,手也藏到了背后,“阿小,男女授受不亲哦。”  “是吗?”我笑着,抓起他的手,关心地说,“只是想看看而已!”  僵硬的手软和下来,小心地取下手套,再把衣袖轻轻地一圈圈卷上,一道道淤青像一张网布满了整条手臂,其他三人明显地抽了口气,洛沙拉了拉我的手,“阿小,这是怎么回事?”她这么问,颜春耐的手也就不安份了。  我冷着脸朝颜春耐耸了耸鼻子,他才老实下来,我从口袋里翻出几个瓶子,逐一地给他上药,不顾他呲牙裂嘴地帮他揉着,“每次考完试,总会是遍体鳞伤。”忽然停下手:“那是他爸打的。”  他们一愣。  我把剩下的药塞到颜春耐的口袋里,故意用力地拍拍他的手,“别的地方你回去自个擦吧!”  颜春耐恶瞪着我,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我急忙躲到洛沙背后,朝他扮鬼脸。洛沙低沉着脸,她的手摸索着我的手,“我爸不会那么狠心,他只会骂我没用老是给他丢脸,还说我要是进不了清华北大,就不要再回去了。”她手用力地一握,只有这样才能使她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我爸妈只甩了我几个巴掌。”明非的眸子晶亮晶亮的。  邱流这回也笑,那张俊美无比的脸格外苍白无力,和他的笑一般。“他们说反正有画画所得的奖杯,文化分数不高也没关系。”  颜春耐吹了一声口哨,斜睨着我,“阿小,你爸妈怎么样?”  他们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我身上,异口同声地说,“对呀!每次考试你好像都跟没事人似的,没听你说你爸妈给的奖励和批评。”  “哦?我么?”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拖长音地说:“他——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只要我考上大学,口口声声地说是为了我好。”说着我背过身,正面对着都江的黑暗:“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可从来不去想那些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他们以为我考上大学,当上作家,就会开心了,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当作家,不想读大学,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成全他们的自以为是,写作只是我延续生命的一个理由,你们说,我,是不是活得很灰暗呀?”回头,轻笑,他们安静着。  洛沙扯过我的手,瞳孔放大地一字一句地说,“感觉不说出来,他们是不会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  洛沙迅速缩回了手,我说,“不敢说,怕他们骂,对吗?可有一点,感觉就算说出来,他们也不一定用心听了,他们很忙,忙着赚钱,忙到听不到我们的心声,我们也很忙,忙着考大学,忙到最初的梦想也遗忘了。”靠着石墙,脑海里却幻想着石墙下一刻或许会倒塌,记得我们几个都不会游泳,可我不想死,因为,有人说过,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妈妈说得对,我真是反复不定的人。  “我去买水。”邱流说完,就往对面的小店铺走去。  后来,我听见洛沙叫了一声,歇斯底里,我看见邱流就那么飞了起来,轻飘飘地在空中画了一道向下递减的抛物线,重重摔在地上。颜春耐和明非飞快地向另一个方向追,还不停地喊:“不要跑,那辆车不要跑。”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抱着邱流泣不成声的洛沙面前,邱流说,他去买水,只是去买水,只是去买水而已。我按着邱流的手说:“我们约好了,明年,六月,我们看海去。”他听不到了,在他过马路时,他其实看见车来了,但他往后只退了一步。这些,我们都看见了!  最后的假期  那一晚遍地的鲜血,染红着我的双眼褪不了色,邱流的血随着他的生命他的温度一起凝固。邱流的一生就那么轻轻一抛就结束了,他就那么躺在路中央,紧闭着的眼溢出的泪稀释了血,那双修长的手再也握不住画笔了。  雨淋淋沥沥地下,也将邱流送我的画泡皱了,他一直把画带在身边,却一直都没有送给我,那张画,那画上的人,那阳光,那树叶,那笑,那眼神,每一笔都那么温柔,血漂在上面,那个角落用纤细的字写着:送给我最爱的人。  洛沙那张泪痕交错的脸又出现在我眼前。  我躺在床上,任由湿漉漉的衣服弄湿干燥的床,邱流死了好几天了,可那一幕却仿佛发生在昨天,清晰得让人逃不掉。  用被子把自己卷了一层又一层,仍捂不热我的脸。邱流说过的话连成了一片,在我耳边来来回回,不会离去。  “我叫邱流。”  “阿小,把我也写进你的小说吧!”  “这次没考好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  “当你当上作家,我一定要帮你画插图。”  “阿小,让我为你画一张画吧!”  ……  邱流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他在以前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也不温柔。我问他,“邱流,你最喜欢的人是谁?”他先怔住了,然后就笑,那笑容像渐渐绽放的莲花,素净明亮。“我喜欢的人是个很有才气的人。”那时,我以为他喜欢洛沙,我真的以为他喜欢洛沙。  “阿小。”空气里冷不丁防地多了一个声音,有人在扯我的被子,颜春耐的笑温暖如故,“阿小,我要走了!”  “什么?”我打着冷颤勉强地坐起。  他摸了摸鼻尖,将我放在窗台上的画取了下来,上面一片灰色。他摸着我的头发,笑容风轻云淡。“我要走了,我要去北京,去找我爷爷奶奶。”我仰望着颜春耐,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比我要高好多好多。  “春耐。”我抓住他的手,贪婪地依赖这份暖意。“春耐别走,我们不是说好了,六月还要去看海?”  颜春耐扑朔迷离,咬了咬下唇抽出了他的手。  “春耐!”  在关上门之前,他说:“阿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洛沙,是我最爱的人,邱流和明非是我羡慕的人,你们都是一群有梦想的人,只有我,格格不入!”  “不是的,春耐!”喊完,就是一阵咳嗽。  “我很自卑,但是后来不了,因为我知道痛苦的人不止我一个,你们也有自己的痛苦,阿小,不骗你,因为这个,我还开心了一段时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才比较容易做朋友。”  “春耐。”视线模糊了,我想放声大哭,却只能捂着嘴哽咽着。  “我以为,我们都可以平安地去高考,再平安地去海边,将来,邱流会成为画家,他会和洛沙在一起,明非会成为歌星,你也会当上作家,阿小,原来生活真的没有我们预想中那么美好。我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交白卷上了,逃避了这么久,我也应该学会面对了!”  门嗒啦一声,关上了。  我听见由门外传来的话:“阿小,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海边了。”  我呆望着那张灰色的画,一道又一道血迹任凭雨水也冲不干净。门哗然一下又开了,妈妈抱了一堆干衣服扔到我面前,严厉的眼神扫瞄着我,“快去换衣服,感冒了我难侍候你。”不可抗拒,拿上睡衣走进卫生间把湿衣服换了,头发也擦干了,对着镜子,努力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知道洛沙怎么样了,想见她却又不敢去见,我怕她见了我反而更不好。  出来时,妈妈已然不在了,床单换了干净的,还带着肥皂香,闻起来很舒服,而邱流留给我的画却不见了。  “妈妈,那张画呢?”我闯入厨房,劈头就问。  她的手忙碌着,说:“扔了。“  “你!”我没有再往下说,她不知道那是邱流的画,她也不知道我们那个想当画家的邱流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她更不知道邱流把那张画要送给他最爱的人。莫名的,我已流不出泪来,只是心里悲哀得不想再说话。  “那张画那么难看,你还留着?阿小,快回房间看书去,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什么也没让她知道的妈妈喋喋不休,我默默地回到房间,翻开课本,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在我眼里却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  打开电脑,登录邮箱。眼皮一跳,按捺住惊喜打开新的邮件,是洛沙发过来的。  “阿小,我们最可爱最善良的阿小,邱流死了,我们都很难过,阿小,你没错,邱流也没有错,我也没有错,这是邱流的选择,他放弃了自己的画笔,也放弃了深爱着的人,我不怪你,也不怪邱流,因为喜欢一个人是自由的是没有错的,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邱流喜欢的是你,只有你这个傻傻纯纯的女孩不知道,还想帮我牵红线,春耐说他要走了,现在只留下我们三个人了,你,我还有明非了,我不知道,三个月后的高考,还会留下谁?  阿小,我老在想,如果,我们不是高三的学生,如果,我们不需要面临高考,或许,或许一切也就不会发生,大家可以一起在六月时去看海。   ——洛沙。”  日期是昨天的。  明天就要去学校了,还有三个月,剩下的我们能等到高考吗?平平安安地等到。  五、三个月  三月份,天气还有些凉,每天都有大朵大朵的乌云飘过。  我和明非之间说话很少,偶尔会看见他望着我若有所思。  邱流死后,春耐走了,洛沙就更加内向了,一天开口的次数也少得可怜。那双曾经灵气逼人的双眸如今痴痴呆呆,我们三个人不再像以前一样无话不谈了!  “洛沙,一起去吃饭吧!”  “哦!”  “洛沙,一起回家吧?”  “好的!”  “洛沙,我们来玩文字游戏吧?”  “我还要看历史。”  “洛沙……”  在三月底的一天,洛沙终于同意我陪她回家了,当我送她到家门口时,她就挡住了我,面无表情:“你回家吧,别担心,我很好!”在她的推搡下,我三步一回头地走了。这次月考,洛沙考了七百多分,我是五百九十分,而明非则是五百三十多分。我们都前进了一大步,不知道在天的邱流,在远方的春耐会不会听到我们那些喜悦里包裹的苦伤!  四月份,天气渐暖,花圃的几株未名树都开花了,清幽的香飘转飘转在我们紧张的身影间,有时翘首,会看见瓦蓝瓦蓝的天空,如照片里的大海,瓦蓝瓦蓝的。  明非和我的话渐多了,讨论的问题也多了,他说他想去的是北京,他说他喜欢日本的樱花,他说他喜欢中国的古典音乐,他说他喜欢睡觉,太多太多他喜欢的东西我也喜欢,明非拧我的手,笑着说,“我们也许在上辈子就是好兄妹了,这辈子仍做好兄妹!”他说我们是兄妹,我无语。揉了揉眼睛再轻飘飘地笑,邱流,你听见了吗?明非,他说我和他是好兄妹!!  整个四月,洛沙的话更少了,走起路也是弱柳扶风,我担心她随时就会像邱流一样倒下,再也醒不过来,洛沙的成绩上升得很快,四月份的月考她是全省第一,我和明非还是没有突破六百分。  “洛沙,你生我气吗?”她看起来那么不开心,我怕她因为邱流的事在折磨自己,洛沙仿佛没听见我说的话,直挺挺地从我旁边走过,明非挽住我的手,叹道:“这样也许更好!”  四月的洛沙像失去了灵魂,四月的明非和我多了几份笑却也多了几份忧虑,因为洛沙也因为高考。  五月中旬,我们都穿上了校裙,洁白的颜色在烈日下格外灼眼,洛沙还是一身的黑装,那黑色是为了记念邱流而穿,洛沙不愿忘了邱流,她放不过自己,我却一点也帮不了她,因为邱流也因为高考。  “阿小,这样的你像娃娃。”洛沙笑容甜美。  我呆住了,再紧紧抱住了洛沙。  “你怎么了?阿小。”洛沙吃惊不已,而我的眼泪却已抑制不住。“洛沙,因为洛沙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笑了!”  明非站在树荫下,笑容春暖花开。  “后天就要去体检了,洛沙怕不怕?”  “当然不怕,我才不像阿小是个胆小鬼。”洛沙打趣地说道。  我不屑地哼了几声。  明非望着我们,沐浴在阳光下。  我们没有提起邱流,也没有提起春耐,因为那是我们无法言喻的伤,不想提起,也害怕提起,也许会有一天,我们能坦然提起他们,那个时候,我们应该是真的长大了。邱流、春耐、我和洛沙还有明非在六月会去看海。   六、我们遥不可及的六月  时针一圈一圈地转动,无论是谁也留不住时间的脚步,既然留不住,那便去学会把握。  雨水大颗大颗地在沥青路面跳跃,还伴随着节奏的声音像是一场雨的聚会。  我蹲在雨中,雨打在脸上,很痛,就像心被扯开,一寸一寸地痛。  明天就是高考了,可是下雨了,谁也没料到这么晴朗万里无云的天空竟然无端地下起了雨,没有任何的预兆,伴随着这场雨,我接到明非妈妈的电话,她用声嘶力竭的音调喊着,“卞小,我求你帮我找找明非,我找不着他,他不见了,他什么也没带就不见了。”那一刹,仿若晴空霹雳,耳朵里鸣声阵阵。  那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此刻失魂落魄地坐着,仅仅几天就像老了几十岁,那一头的乌丝已然多了几缕白发,汽车辗过所带的污水溅到她身上,也浑然不觉,直到雨停她才说:“卞小,谢谢你了!明天要考试了,你回去吧!”  我木讷地点头,回到家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天已亮了,身上穿着睡衣,是妈妈帮我换的,书包里的所需物品都备齐了,淋了那么久的雨,我竟然没有感冒。  爸爸和妈妈都没有送我,我沿着一条条布满警界线的街道一直走到考场。  身边没有明非也没有洛沙,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他们像是蒸发了,像一场梦境,像从来就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总之,他们都不见了。  两天的考试结束了,再回想时,脑海竟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走出校门,我直接把书包扔进了垃圾桶,斜望着天空,那天那颜色仍是瓦蓝瓦蓝的,早上爸妈就跟我说了,他们不会来接我,他们有客户有自己的事业,那些都是和我同等重要的,看着和我一样走出考场的人迅速被家人包围,嘘寒问暖,我有点羡慕,如果邱流还在,如果春耐不走,如果明非和洛沙也来参加高考,那么,我就不必一个人,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这儿,像个傻瓜。  “你是卞小?”  眼前的人穿的衣服起着皱,苍老的脸,深陷的眼,花白的头发,细细琢磨了一下,竟是?“你是洛沙的妈妈?”我肯定着却又作猜测的语气。  她嗯了一声,也算是答了我的问题。我看着她,不说话,我等待她说出她的目的。她果真迫不及待地说了,“你是不是想见洛沙,其实她也很想见你,跟我来吧?”不待我作任何回答,就三拐两转地进了一道小巷子。  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那沙沙的脚步声也随着我们停下而停下。  窗,是老式的设计,花格的玻璃,雕龙画凤的竖栏,长长的藤蔓缠上了窗,给这份怀旧凭添了几份色彩,让窗不再孤单。  洛沙坐在阳台上,脚荡来荡去。  “洛沙!”  我唤着她的名字,抱着她的腰试图着把她抱下来,她很乖地扑闪着大眼睛,纯如白纸,她甜甜地喊:“阿小姐姐”,就那么瞬间,泪水像飞过的鸟扑落在手背上,在我的怀里,洛沙睡了过去,纯白的墙与她白净的肌肤相互映衬,我的洛沙竟叫我阿小姐姐?  “这是怎么回事?”取了洛沙一缕青丝,置于掌心。  洛沙的妈妈走到床边,笑容意有一份安慰:“三个月前她患有了严重的忧郁症,直到前几天彻底的崩溃,洛沙的爸爸太望女成凤,为她出了一套测试题,洛沙没考好,她爸爸说了她几句,洛沙一时冲动把她爸爸推下了楼,但她爸爸并没有死!”  “哦!”偏着头看向远方,夕阳美丽的余辉给远方的景物涂上了一片的金色,仿如在低唱黄昏的挽歌。  “医生说洛沙在自我摧眠,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她继续说,我还是哦了一下,睡梦中洛沙紧紧抓着我,至少她还记得我叫阿小。  七、 后 来  不知何时天空的颜色被刷成了湛蓝,也许因为某位天神的偷懒,忘记了把星星和月亮给挂上了。  北方的冬天远比南方要冷得多。  “喂,阿小吗?”春耐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经过三年的磨炼一点也没有变。  我喝了几口咖啡,再揉了揉太阳穴,说:“颜春耐,这次我再也不要跟你去见你那堆猪朋狗友了,上次都把我灌醉了,弄得我妈三更半夜打长途狠狠训了我一通。”又喝了口清水,才把咖啡的苦味给消除。“颜春耐,你送来的咖啡很难喝,下次送几箱酸奶吧!”我又朝他提这个被否定N次的建议。  “不行。“他鬼哭狼嚎起来。”阿小,咖啡有助于提神对你写毕业论文有帮助。“  “去你的,自从喝了你送的鬼咖啡,我写的论文没一篇能过关。”  “好,算我的错,告诉我洛沙她最近的情况。”电话那头的他苦苦哀求着。  我得意洋洋地说:“洛沙正在和洋人拍拖啦!不过听说快分手了。”说着春耐又开始瞎咋呼了,我苦笑着,没敢告诉春耐,他心爱的洛沙正住在精神病院里,那么温润如玉的洛沙已经记不得春耐了。春耐在离开后的第二年,竟奇迹般地找到我的大学地址,我们又联系上了,现在的春耐已经在他爷爷公司里学管理,将来要当董事长的人怎么还这么没轻没重的。  “阿小,我给你听一首歌。”  没等我同意,他就自作主张了。  清灵的旋律荡开了,伴随着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没有风也没有雨/我们在青春的晴空下相遇/大人们都说小孩子是没有忧虑/生活在这世上就一定要遵守规律/仰望天再俯视地/六月的天空离我们好遥远/现在的我们没未来也没有过去/除了学习就是在白纸上填满黑字/没有水也没有鱼/灰暗的云朵在这里笼罩着/记得我们约好六月要到海边去/教室外走廊上那花那草很美丽/我们老说自己长大了/其实还是那么任性地活着/我们总说自己懂事了/其实还是这般幼稚地过着/我们曾经都是天真的孩子/看见太多的东西而变得不快乐/大人有大人的心烦/他们却忘了我们也有心/我们不是木偶并不需要银丝线/六月的天空越来越近了/我们约好一起看海去/炎热的夏天到了/你们却不见/只有我一个人在海边/那么地孤单/你们怎么会舍得/六月我们看海去/离开这个没有水没有鱼的空间/六月我们看海去/离开这个没有风没有雨的温室/六月我们看海去/请不要忘记我也别忘了我们的誓言。”  幽然的音乐是明非一贯的风格,这歌词是我写的,为我们大家而写的,明非的妈妈说他什么也没带走,但他带走了他的音乐,带走了我的词,也带走了我们大家共同的回忆。  跃动的曲子还在盘旋着。“这是我出道以来第一张个人专辑,我非常感谢将我捧起的朋友们,这首曲子不仅仅是为你们而唱,更是为了我高中阶段的朋友而唱,阿小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全身一颤,呼吸也似乎被停止。“在邱流死后,春耐离开,我更不应该走,但是我的阿小,你知道吗?当年的体检结果注定了我无法进入我们所梦想的大学,可现在我已经医治好了,阿小,我一直都没告诉你,这个世界上,除了邱流,还有一个明非,一样那么刻骨铭心地爱着你,阿小,我在等你,我的阿小,这首《六月,我们看海去》正是那个我最爱的阿小所写。”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春耐的声音。  “阿小。”他凝视着我,欲言又止。  我说:“我要去找明非”。他惊喜欢呼着,挂上了电话。  邱流,洛沙,你们知道吗?我等明非这句话等了很长很长时间了,高中,我是怕,我不能说。妈妈说谈恋爱的人怎么考大学,所以我想当个局外人。  明非,邱流,洛沙,春耐和我,我们五个人都应该经过高考的洗礼,再成为浴火重生的凤凰,可是,只有我一个人走过完整的高三,坐在高考的考场里。  六月,我们看海去,我们五个不会再分开,春耐,我会带着洛沙一起去,邱流,你看见了吗?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幸福,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度过高考,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幸福。邱流,你看我们多开心,为什么你只住后退那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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