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匠的一世情缘》

有一天——当时的我只有十三岁——我路过村后，在坟地附近遇见了小伟光。一个同学刚刚抢走了他的两角钱，他正在那里伤心地哭泣。
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居然流了眼泪。（照我这个贫苦人家孩子的小脑袋想来，小伟光应该是一个永远心满意足、快快活活的孩子。）这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
我走过去，知道了小伟光为什么难过之后，就把装在自己身上的五角油盐钱，统统倒在了他的手上。小伟光擦着眼泪，老老实实地把钱收下了。我当时高兴地不得了，随即就壮着胆子，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小伟光只顾着看自己手上的钱，所以，也就随我这样做了。我见自己既没有遭到拒绝，又没有招来埋怨，就更加放肆地上前去，将那个男孩紧紧地搂住。一阵忘我地狂吻过后，我赶紧撒着欢儿地逃走了……打那天起，我就一直想念坟地边儿上的那个角落，想念那个叫小伟光的男孩子。我怀着再和他见面的希望，在修理鞋子或者买东西的时候，向父母报虚帐。这儿挤一分，那儿抠一角，悄悄地攒起了“小伙儿”来。
经过一些时候，我的口袋里已经攒足了两元钱。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和小伟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我只好一次次的，偷偷跑到村东头那排敞亮的平房前，隔着小伟光父亲药房的格子窗，从一瓶红色的药水和一条绦虫中间，张望一下那个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小老板。
在我的脑海，始终保留着那坟地一角里，无法磨灭的回忆。
日子越久，我的心里就越发地喜欢那个男孩。连那些药水的鲜艳色彩和水晶玻璃的华丽闪光，也在吸引着我，打动着我，使我心醉神迷。
碰巧有一次，我在学校的外面遇到了小伟光。他刚好和同学打完弹子，一个人往家里走。我就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搂住他拼命地吻。吓得小伟光哇哇乱叫。为了让小伟光尽快安静下来，我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三元两角八分。
——这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一笔财产了。
小伟光瞪大着两只眼睛瞧着。他收下了钱，跟随着到了一个背人的地方，任凭我尽情地抚爱。
以后的四年里面，我把一笔笔的积蓄，都倒在了小伟光的手上。他心安理得地把钱放进口袋。因为，这是他同意接吻的代价……
再往后，我们难得见面了。小伟光被他的父亲送到城里的中学去读书。而我却要为了生计远走北方……
我已经有两年时间，没能够见到小伟光，差点就认不出他来了。因为，小伟光的变化是那样的多。他的个子长高了，相貌漂亮了。身上穿着一件金扣子的学生装，脚上还蹬着一双铮亮的皮鞋，显得神气十足的。
小伟光却假装没有看到我，高傲地从我的面前走了过去。
　　——我哭了整整的两天。从此以后，自己就开始忍受永无尽期的痛苦。
每一年的春节，我都要从北方赶回家。在村子里走过，每一次遇见小伟光，却不敢招呼；他呢，更是从来不屑再看我一眼。　
　　我依旧发疯般地在心底深爱着他。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对人说：“在我的眼睛里，只有他这么一个爱人，只有他这么一个大夫；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值得我去爱。”
……　……　……
有一年的春节，我重新回到了那已是举目无亲，却又始终是我念念不忘的村子。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挽着她心上人的臂腕，踏着满地火红的爆竹屑，从伟光诊所里面走出来。
——那是他的妻子！
——他已经结婚了！
——我想。
于是，当天晚上，我跳进了村口的那片池塘。一个外出喝酒的人，深夜打此经过，把我救起来，送到了诊所去。
伟光穿着长睡衣，急急忙忙地下楼来。他二话没有说，替我脱掉衣服，进行治疗。待我清醒了许多，他就厉声地说道：“你疯了！你不应该傻到这地步！”
我的伟光跟我说话啦！
这就足以把我给治好。
渐渐地，我从冰水的寒冷中，温暖了过来。
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　……　……
我的一生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
我一边修理鞋子，一边想着我的伟光。每年返乡，我都要隔着诊所的玻璃窗望一望。或者，进到里面去买一点零星的药品。这样，我可以到伟光的跟前去看看他，和他说说话，付给他钱。然后，一个人静静地享受一番。
……　……　……
刚刚人过中年的我，在今年的春上就病倒了。这一回，我怕是要病死异乡了。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把自己这段隐藏多年的心史，从头到尾讲给了人听。并希望有谁能够把我一生的积蓄，全部交给我死心塌地爱过的那个人。因为，我活着就是为了他；我工作也是为了他。为了能够多积攒一点钱，好让我深爱着的人建起一所医院，实现他自己的人生梦想；从而也有希望在我死后，至少会被人想起一次，我甘愿经常地忍饥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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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莫泊桑《修座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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