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16日星期五

二奶回忆录

  二奶回忆录

  王彦铼

  孙家屯子的东头小山脚下,有一处低矮的草房,草房破旧而简陋,草房里住着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婆婆,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老婆婆就一个人生活,她是我们家族的人,我们年轻人都叫她二奶,因为当年她是二爷的媳妇。

  族人对二奶似乎都有些敌意,他们说二奶的性格很孤僻,就连她的亲儿子也没有和她一起生活,而我感觉二奶这个人是不错的,我小的时候二奶很喜欢我,总是逗我玩,但每当二奶逗我的时候,看到爷爷奶奶紧绷着脸走过来,二奶便低着头走开了,我当时不知族人何以对二奶这般。后来我大病了一场,由于二奶会拾掇小孩,母亲说是二奶救了我的命。因此我对二奶一直是很有感情的,每逢年节我都要回来看她老人家,今年的端午节也不例外,我买了许多二奶愿意吃的水果和糕点来看她。

  当我走进小院的时候,二奶正在屋前的小地里忙碌着,见我来了,很高兴,放下手中的活,从屋里搬出个小凳让我坐。我坐了下来,二奶又忙到樱桃树前给我摘了一把樱桃,让我品尝。这颗樱桃树是二奶亲手栽的,我吃了颗樱桃,的确很甜,二奶看着我笑了,而后又问起我的小孩,我的妻子生活得如何?我说都很好,二奶满意地点了点头。二奶回屋取出她的大烟袋,我帮忙给烟袋锅填上烟,又给她点着,二奶抽了口烟,对我说:“孩子,做人要正啊!别象二奶这辈子,活着都没啥劲了。”二奶抽了口烟,眼睛有些呆滞地望着远方,我知道二奶是又想起往事了……

  解放前夕,我们家族很富有,是当地有名的地主富豪,祖太爷的名声很大,占地很广,爷爷和二爷是当地有名的两个阔少。爷爷还可以,但二爷先天有些残疾,走路总是一跛一跛的,加之二爷脾气暴躁,又有些丑陋,因此当父亲出生时,二爷还没有娶上媳妇。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太爷出远门回来了,说是去了趟南方,和人合伙倒了点土盐,回来时领回来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太爷说女孩叫小红,是太爷赌钱时赢来的,领回来给二爷做媳妇。小红就是现在的二奶,小红到来的第二天,族里便张灯结彩给二爷操办婚事,二爷要比小红大三十几岁,婚礼办得很热闹,就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在懵懂中做了二爷的新娘。二奶曾回忆入洞房的那一夜是可怕的,小红当时很瘦小,还是个孩子,二爷喝了许多的酒,带着一身酒气来到了洞房,一把抱起蜷缩在墙角的小新娘,将其扔到床上,而后开始扒新娘的衣服,瘦小和单薄在此时的反抗都是无用的,二爷将新娘扒光后,自己也脱得精光,赤身裸体地抱着小红,用满是胡须的脸不住地蹭着小红的胸部,小红的反抗停止了,一行行热泪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她呆滞地望着头上的天花板发呆,无奈地任其摆布,那一夜是在疼痛与恐惧中度过的。婚后的二奶也并不幸福,她只是二爷泄欲的工具,二爷心不顺时对二奶是张口就骂,举手就打。婚后的第三年,二奶生下了大伯,也就在那一年,二爷却病倒了,太爷也将田地分给了爷爷和二爷,二爷由于病弱,无奈将所管辖的田地都交给了二奶打理。

  二爷家有个长工叫喜子,二奶由于对田地的管理不是很熟悉,因此二爷让喜子帮忙。喜子老实厚道,年纪和二奶相仿,喜子虽然不善健谈,但二奶感觉这个年轻人和自己很合得来。有一次在收地租时,回来正赶上雨天,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喜子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二奶的身上,由于二奶是裹脚,走路很慢,喜子的身上全都浇湿了,最后索性在过山路时,喜子背起二奶在山路上一路小跑,终于找到了一处避雨的草窝棚,窝棚很小,喜子和二奶躲到窝棚里,两个人面对面地蹲在那,喜子的呼吸有些急促,二奶完全听得见,二奶用眼睛盯着喜子的脸,喜子扫了眼二奶忙扭过头去,最后喜子走出窝棚,光着膀子站在窝棚外。二奶出来了将喜子的衣服披在喜子的身上,手指滑过喜子后背的一刹那,喜子象触电一样,他的脸顿时红了起来。雨停了,喜子和二奶回家了,二奶进屋后,趟在床上的二爷忽然起来,拽过二奶就是一记耳光,嘴中骂道:“臭娘们,你又上哪野去了?”二奶捂着脸没有言语。晚饭后,二奶到太奶的屋里送地租的钱,每次收上来的租子到要到太爷那去报帐的,太奶要扣一部分的。二奶报过帐回来时路过马棚,在马棚旁边的马草屋子里听到有人在哼哼,好象是谁病了,二奶走了过去,推开门,见是喜子浑身颤抖,蜷缩在马草堆上,二奶用手摸了下额头,额头滚烫,发烧了,二奶忙跑回自己的屋,找了几片药又来到马棚,她抱起喜子,将药放在他的嘴里,喜子的头埋在二奶的胸前没有言语。这时二爷带着几个家丁忽然出现在门口,二爷没等二奶言语,扯过二奶的头发就是一记耳光,二奶捂着脸哭了起来。家丁们按照二爷的吩咐将喜子打得遍体鳞伤,而后拖了出去。

  这件事二爷报告了老太爷,二爷说二奶偷汉子,按照家规,二奶被扒光后遭到一顿柳条的抽打,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印,二奶被折磨得昏过了几次。老太爷认为这是败坏了家风,此女坚决不能留,最后家人将二奶绑到一个柳枝编的筏子上,让她顺流而下。二奶当时已经昏了过去,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洞里的光线很暗,二奶咳嗽了一声,这时有人端了碗水过来。二奶睁眼一看,正是喜子,是喜子救了她,喜子的腿也被打瘸了,走路一拐一拐的。二奶看着喜子,最后两个人抱头痛哭。自此二奶和喜子在山洞里开始了新的生活,在喜子的悉心照料下,二奶的伤也渐渐好了。一年后的一个偶然的机会,二奶的儿子跟着族人到山里打猎,不巧正逢下雨,儿子到山洞里避雨发现了二奶,当时母子相拥痛哭涕零。儿子走后,喜子和二奶商量说:“二爷他们肯定会找上来,咱们搬家吧!”二奶看着喜子,无奈地点了点头。傍晚时分,二奶和喜子坐上自己编的筏子顺流而下。但没走多远,太爷就带着家丁追了上来,二奶将喜子推下了水,让喜子快跑,喜子无奈只好拼命向水深处游去,嘴里不停地呼唤着二奶的名字。二奶又一次被带了回来,一顿毒打自然是少不了的,而后被太爷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一把大锁锁住了二奶,二奶躺在小黑屋子里哭干了眼睛,每天除了有人来送饭时能看到一点光明,此外都是黑暗。

  一年以后,二爷有病去逝了,二奶的儿子也被送到外地的学堂去读书了,自此再也没有回来。院子里的佣人也走了许多,二奶感觉有些凄凉,一个给二奶送饭的佣人对二奶说要闹革命,所以老爷子将佣人都打发了。一天二奶正在小黑屋里躺着,院子里忽然喧闹起来,二奶小屋的门被打开了,是被人一脚踢开的,一伙红卫兵小分队冲了进来,二奶抬头一看,是喜子站在小分队的中央,喜子对红卫兵小队长说:“就是这个女人,被他们家用私刑折磨得死去活来。”队员们将二奶垃了出来,二奶感觉阳光刺眼,有些头晕,差点昏了过去。太爷看到二奶后,低下了头,被小分队带走了。在大革命的批斗潮中,太爷在批斗会上被折磨死了,也是年纪太大了。二奶在太爷的供词中签了字,做了证明,证明了太爷的种种罪行。家族的财产按照规定都充公了,二奶在这次活动中虽然立了功,但在族人的眼中她却成了千古罪人,受到族人的唾弃和咒骂。二奶又和喜子生活到了一起,喜子和二奶都很激动,他们认为他们所追求的幸福来得太不容易了。但好景不长,二个月后,喜子在一次车祸中离开了人世,喜子走的那天正好是端午节,二奶为此哭晕了几次……自此二奶便开始了一个人的孤独生活,她的话语少了,也变得沉默了,在知识青年下乡的时候,二奶给一个学医的当助手,知识青年返乡后,村里的大人孩子有什么毛病都要来询问一下二奶,找她帮助处理。二奶很沉闷,村里迷信的人都说二奶是克夫的命,二奶听到后只是一阵苦笑。

  我的出生似乎扭转了族人和二奶的关系,因为我出生时体弱多病,但爷爷奶奶从不找二奶为我诊治,一次我高烧不退,抽了好几次,最后爷爷无奈去找二奶,二奶那是那次革命后第一次回家。二奶用酒精加上黄烟在我的身上揉搓,又给我灌了点药,而后将我抱在怀里,足足抱了一个晚上,我的烧终于退了,爷爷看到我好了,开心地笑了,第一次张罗着要留二奶在我家吃饭,二奶找借口婉言谢决了。二奶在六十岁时,在村子的东头山脚下压了个茅草屋,自此就一个人在茅草屋里生活,她老人家很勤快,人们每天都能看见她在房前屋后忙碌的身影。前几年二奶的儿子从外地回来接二奶到城里去生活,二奶拒绝了儿子的请求,她说她舍不得孙家屯子这个地方,在这里已经住惯了,二奶又对儿子说,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婆婆,会给儿子丢脸的。儿子无奈,走时给二奶扔了点钱,儿子走后,看着儿子的背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二奶回到屋后一头扎到炕上,整整哭了一个下午……

  门外传来一阵孩子们的笑声,笑声打断了二奶的回忆,一群小孩子们手里拿着纸叠的葫芦跑进院来,将葫芦放在二奶的怀里,二奶放下手中的烟袋,擦了下眼睛,看着孩子们,她笑了,时间过得很快,又一年的端午节来了。端午节对于二奶来说是悲痛的,因为他心中的男人喜子就是在那天离去的,那天早晨喜子还特意给二奶煮了几个野鸡蛋,为了这几个野鸡蛋,喜子在山上整整寻找了一个下午,因为村里人有种迷信的说法,过端午节这一天,吃几个鸡蛋,在吃鸡蛋前将鸡蛋在桌上转几下,然后再滚几滚,可以去掉这一年的霉运。鸡蛋煮好后喜子端上来,让二奶将鸡蛋转转,滚几下,看着二奶将鸡蛋吃下。二奶让喜子吃,喜子却执意不肯,喜子对二奶说:“你这几年太苦了,还是你补养一下吧!”遇到喜子这样的男人,二奶很知足。喜子出事后,二奶曾到喜子的坟前哭过数次,当听到村里人说她面相克夫时,她曾用手狠命地抓自己面颊,鲜血顺着她的指间流了下来……二奶很喜欢小孩,也曾梦想着给喜子留个后,但终未能如愿。村子里的小孩子们也喜欢到二奶的院子里玩,听二奶给他们讲故事,更喜欢二奶家的樱桃。

  我带着心灵的沉重离开了二奶家,二奶要留我吃饭,我知道是真心的,我借口说回趟家再过来,二奶将我一直送到门外,我都走出很远了,二奶仍然站在那望着。看着她的身影,我感觉二奶真的变老了,头发白了,步履蹒跚了,岁月的风霜让她变得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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