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Ｎ种记事

　　之一：小贝之死

　　小贝的死，给这个家族的人，带来了或大或小的心灵震动，我也不例外。
　　腊月二十九早上，女儿妞妞就对我说，小贝死了。我有一种意外的感觉，怎么死的？我急忙追问。妞妞略显伤感但仍平静地回答：病死的。昨天举行的超度仪式，今天安葬，我大姑让我去参加小贝的葬礼，我不想去了。不想去就别去了，我若有所思地答一句。那个可爱的小白狗，仿佛仍在我的眼前跳跃，等着我喂它苹果吃。
　　小贝是妞妞大姑青云的宠物狗。六年前，青云遭遇一次严重的车祸，在北京某医院治疗将近一年的时间，仍不能站立。回家康复阶段，她就领养了一只小白狗，为的是寻点乐趣吧。从此，这只小白狗就在青云的身边获得了格外的关照。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坐在轮椅上，青云每天抱着它，甚至让小贝在她的床上睡觉。在家人都上班或者外出的时候，只有小贝陪伴在青云身边。她经常给小贝洗澡，梳理它洁白漂亮的长毛。小贝的伙食和青云家人一样，食碗被清洗的干干净净。青云的先生和妹妹经常在饭店吃饭，总要给小贝带回点鱼肉等好吃的食物。可以说，人们甚至把对青云的关爱，也倾注在小贝身上，因为，小贝能给青云带来快乐。前几年，青云几次去北京、新疆等地治疗，包括后来外出，她七十多岁的老公公每天定时去给小贝送食物。青云住的是二层小楼，独门小院，偶尔，大门关不严，小贝跑掉了，青云的电话会传递给她公公，老人沿着胡同到处找，她妹妹玉梅也会赶紧开车在大街上寻找小贝。就这样，小贝多次走远，又多次被家人找回。
　　时间长了，小贝像青云的孩子，成了家庭里的一员。这个家族的大人孩子，没人不知道小贝的存在。但直到今天，小贝死了，家族里的人，谁也说不清小贝属于哪种宠物犬，有点像狮子狗，又不是。好像是杂种狗，又好像蝴蝶犬。身高也就二十多厘米吧，身长可能有一尺多吧。小贝圆圆的眼睛漂亮可爱，很有灵性。耳朵上的装饰毛很丰厚似的。我每次去青云家，都看见小贝像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在屋里不停地蹦蹦跳跳，围着人蹦跳。
　　由于我不太喜欢养宠物，加上关于狗有过两次悲伤的故事，所以，我很少主动去亲近小贝，当然也不招惹小贝。有时过年过节青云把小贝带到地质队妞妞奶家，它对我也是互不相干但又平静相处的样子，不亲近我亦不躲避我。去年冬天，妞妞奶搬到城里一个很好的小区居住，就在妞妞就读的学校旁边。青云的女儿和妞妞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她便住到娘家，负责两个孩子和父母的午餐。小贝自然而然也住到了妞妞奶的新居。
　　年前，妞妞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感冒了，恰巧那几天青云和她妹妹住在北京，我给孩子们买些爱吃的小食品送去了。午饭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苹果，小贝就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妞妞奶说小贝最爱吃苹果，我赶忙咬下一块给它，它真的吃了，又抬起了头，等待着。重复几次，妞妞奶已经切好一个苹果，叫声小贝，来餐厅吃苹果。小贝真的到餐厅去吃苹果了。至此，我才相信了小贝真能听懂妞妞奶说的让它吃苹果这句话。
　　放寒假，妞妞随她小姑玉梅在北京住几日，给她大姑买了时尚廉价的大耳环，和玉梅的女儿思言一起，给小贝买了一套漂亮的衣服，可惜，有点小，小贝没法穿。
　　过年时，我向妞妞奶打听小贝得的啥病。妞妞奶说，尿血，但青云说不是，那是小贝来例假。停一会儿，妞妞奶又说，小贝到寿数了。我哑然无声。过年了，不要多提令人难堪的话题，我无心再问。
　　正月初二，青云和妹妹玉梅两家人来拜年，玉梅有些责怪老太太，说小贝在这儿住惯了，不想走，你偏让走。小贝悲伤过度，不吃不喝，气死了。老太太忙分辩，我是怕小贝有个好歹，青云说我负不起责任。青云掐玉梅胳膊，不让她再说，怕老太太难堪。但青云的眼又转泪了，赶紧跑进卫生间擦眼泪。这几天时间里，真不知道青云已经为小贝流了多少眼泪。
　　时间不长，我还是问青云，你怎么给小贝举行的超度仪式？念往生经啊。哦，我想起来了，青云和她的先生都皈依了佛门，是居家的居士。我要给它念四十九天往生经，青云平静地说，我注目点头。我还想知道小贝最后的归宿之地，便问埋在哪儿了？青云说，就埋在我家门前的大柳树下，我不能让它离我太远，它没伴会孤单的。其实，是没伴的人更孤单。我想理解地笑笑，但终归没有笑出来。说不清为什么，小贝的死，我也很难受。
　　小贝生时，我没有很好地接近过它，小贝死了，今夜，我却因着它的生死而难以入眠。也许，小贝就像一位不熟悉但与众多周围的人发生深刻联系的朋友，我也难以忘记它了。
　　　　　　　　　　　　　　　2007.2.20


　　　　　　　　　　　　　　之二：春　　光


　　春光，大自然就这样平静地恩赐给大地和人类了，我感觉到满天满地的春光了。
　　期待它很久了，等待它很久了。尽管，我的心里，甚至我居住的小屋里，早春的寒冷空荡和寂寞，仍然存在。但今天，春光真的撒遍了江河大地，我的心，好像被满荡的春光，挤走了很多东西，很多事物。就像在岁月里的一个自然而潇洒的转身，当我的脸从寒冷的冬季转向天空，春光就已经来了。
　　春光很美好啊，我没有理由不接受春光。它是在清明天地的时刻，让我的心也清明起来。它是温暖天地的时刻，让我的心也温暖起来。来自大自然的春光啊，像青春年代饱满的爱情，让生命充满生机和无限的遐想。像女人最美丽的梦想，不断延伸着阔大的空间，开满在俗世久久祈盼过的花朵。像落尽浮华的梦终于醒来，感知着世界，渐渐再把自己融入时时如新的自然生机，开始享受美的人生……
　　这时，我不再祈求春光以外的风景和事物，就像不再祈求心灵需要以外的风景和事物。　　大千世界，有多少事物进入我的目光和心灵，但并不是所有进入我心灵和目光的事物，都给我的目光和心灵带来美好愉悦的感觉。很多事物，我是怀着一生美好的愿望去追求的，比如理想，比如爱情，比如事业。有些事物，是我付出岁月和生命最美好的时光在喂养着的，比如生存本身，比如婚姻家庭。大千世界里不仅轮回着四季和生死，也生灭着人的意志和意愿，生灭着人的清醒和睡眠，生灭着人的疼痛和情感。
　　今天，大自然恩赐的春光，照耀着我卑微而善感的心，照耀着我置身尘世却渴望永恒春天的生命。假如，我的心灵因着春光的涤荡和抚慰，而生发出几丝几缕春天的光泽，或散发些许春天的味道，我生命的陋质就会在春天里发生一些可爱的变化吗？
　　那么，我该如何感恩上苍的恩赐？
　　是的，美好的事物，为什么可以属于我呢？比如这满乾坤的春光，也在沐浴着我，滋润着我，我该如何感恩？
　　尽管，我的心里依然积聚着存在太久的忧郁。尽管，我的目光依然对很多事物的表象，有着深深的疑虑。尽管，因着事物之间存在的时间和距离，我无法抵达更多的时空，时常感到自己在某种无形透明的大笼子里囚居，但我仍然要依赖并且热爱我永居的这个轮回四季长满花草树木的大笼子。
　　是的，我居住的这个无形透明的大笼子，今天，也撒满了春光。
　　也许，是因为久违的清明和温暖突然满荡地降临了，它让我对于过去接近了遗忘，对于未来似乎也不再强烈地召唤。此时，我不想歌唱，不想倾诉，不想春光以外的岁月和人情风物。
　　春光，春光，清明温暖的春光，今天，让我的心灵又有所皈依了。
　　　　　　　　　　　　　　　　　　　　　2007.2.22

　　　　　　　　　　　　　之三：腊月的红玫瑰


　　腊月二十七，大街上年味浓郁，节日气息扑面。满大街都是卖糕点、糖果、爆竹和年画的。上午十一点左右，汽车一辆紧挨一辆，比马车走得还慢。据说，交警部门每月都给我们这个发展势头很强的的小城市留一千五百个车牌号，少了根本不够。我望车生畏，还有很多事需要年前办，只好弃车步行，让司机在商场附近的停车场等我。
　　刚到繁华地段的一家商场楼下，我看到一个卖玫瑰花的小姑娘，在人群中穿梭。哦,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但买玫瑰花的人似乎不多。人们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春节的份量，在人们的心目中，比西方的情人节，不知重多少倍。
　　也许，是街上人太多了，买玫瑰花的小青年，似乎也不多啊。远远地，我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小伙子，一手虔诚地拿着玫瑰花，一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想毕是在告诉他心爱的姑娘，他要送给美丽的姑娘一朵爱情的信物。
　　哦，西方的情人节，是有情人的节日。而对爱情的追求，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的人所共有的。我想，如果，想在全世界全人类找到一种共同的追求和共同的语言，应该是爱情。否则，中国人也不会接受这个洋人的节日吧。
　　早年，我的诗歌里曾经出现过玫瑰的意象，但很少很少，只是偶尔出现的。一位搞诗歌评论的兄长曾告诫我，西方诗人的诗歌里很喜欢用玫瑰的意象来表达爱情，也是一种传统。中国诗歌尤其是古典诗歌很少用这一意象。你的诗歌，也不适合用这一意象，你的诗质朴清纯。后来，我也不明白他说我的诗歌不适合用玫瑰意象的原因。难道，是玫瑰这一西方人惯常用来表达爱情的信物，还包括开放随意狂野等许多的信息？是啊，中国人爱把拥有爱情的人说正在交桃花运。桃花是中国人爱情的象征吗？人面桃花相映红，是中国人或者是中国男人喜欢的诗歌意象吧。可是，我并不太喜欢桃花，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许多年，也没有人送过我玫瑰花。去年情人节，女儿和她爸爸从外面归来，我看见妞妞爸手里拿着一枝玫瑰，说是给我买的。我说声谢谢，又瞅了妞妞一眼，我知道这主意准是她出的。后来，我竟写了一首忧伤的诗。
　　不知为什么，我明知道玫瑰花离我们的实际生活很遥远，它更像我们梦想里或者诗歌里的一种需要斟酌的意象，但仍然爱看年轻人手拿玫瑰牵手走在大街上的浪漫风景。可惜，我没有看到一对情侣那样浪漫地从我的面前走过。也许，是情人节和过年连在一起了，人们忽略或者淡化了情人节。也许，小城年轻的情侣们，畏惧这大街上车水马龙的过年气氛，在僻静的胡同里，手拿玫瑰，享受自己的爱情。也许，这座新兴的小城，还没有完全接受情人节的文化。玫瑰之于小城的人们，就像这早春的清新之气，被夹裹在严寒里……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在大街上看到了几个卖玫瑰花的姑娘。说明现在居住在小城里的人，也讲究某种情调了。尽管，手拿玫瑰的人，不一定享有真正的爱情。但当玫瑰做为爱的信物出现在小城少男少女的眼前和心中，我还是为他们祝福，并愿意欣赏这一人间美景。
　　突然，我发现身边的人流里，走着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略微黄干的头发有些脏，衣服陈旧也不漂亮，但手里拿着一朵红玫瑰。她走在一群像是从村里来的人中间，时而有大人关照她一下。我不由得驻足，心生莫名其妙的感慨。
　　是的，玫瑰花肯定不仅是代表爱情。作为花朵，玫瑰最本真的意义是美。手拿玫瑰的人，不一定为了爱情。也许，仅因为对玫瑰花的爱。也许，仅仅是表达一种内心的爱。比如，那个手拿玫瑰远去的小女孩。
　　我甚至希望，自己也手拿一束玫瑰花，为了爱情。或者，仅仅是手拿一束玫瑰，走在大街上很美的样子。


　　　　　　　　　　　　　　　　　　2007.2.22

　　　　　　　　　　　　　　　　　　　　　　　　　　　　　　　　　　　　　　　　　　　　　　　　　　　　　　　　　　　　　　　　　　　　　　　　　 　　　　　　　　　　之四：两首歌


　　　过去，我很喜欢听歌。虽不曾在大庭广众面前唱过，但独自一人时，经常唱自己喜欢的歌。能小声唱完的，也有一二十首吧。尤其是因向往很多爱情歌曲的情感境界，有时在听歌时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唱起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虽然不拒绝现在的流行歌曲，但能够用心唱下来的很少了。好像，那些歌曲更多的是在宣泄或者表达某种心灵的情感，而很少有令我这个年龄人的去追求的什么。是的，我最强烈的印象，就是我不能在现在的流行歌曲里，感受到自己心灵或者精神追求。
　　春节这几天，我听了很多首老歌，《一剪梅》、《昨日再现》、《婚誓》、《女人花》、《最浪漫的事》，等等。只为一种情怀，或许是在天地增寿人增岁的节日里，对过去岁月的一次回望，对青春时光的一种怀想。这些偶尔在心灵回放的老歌，没有与消逝的岁月一起流远，而是像根本没有经历过时间河流的洗濯，仍然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呼唤着内心美好的情愫。
　　但让我流过泪的歌，好像只有两首。其中一首是《一剪梅》。记得很多年前那个忧伤的夏末秋初，我在华妹家小住。华妹的好友汉茹妹来看我，我们三人在一个小屋里聊天，不知是谁提议大家唱歌，从来不在人前唱歌的我，竟唱起了《一剪梅》。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追求《一剪梅》里的爱情境界。也许是在那个夏天太伤感了，也许是那天唱得太投入了，我唱着唱着竟泪流满面，竟把汉茹姑娘唱哭了。那是一个难忘的夏天，因为一首歌，或者因为让我流泪的爱情。但我却永远记住了《一剪梅》的歌词，永远地记住了：
　　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亮你我／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雪花飘飘北风啸啸／天地一片苍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
　　奇怪的是，走进梦想无法笼罩的真实生活，心里的歌声，却不曾消失，它为什么不会被岁月抹掉，我也说不清，可能是它深藏在心里的缘故吧，是和心融为一体了吧。
　　很多年以后，另一首让我流泪的歌是《女人花》。那是一个夏末秋初的夜晚，我很想听听《女人花》，想听听梅艳芳那忧郁低沉深情的歌声，想独自品味她唱出的女人如花花似梦的情境。尤其是她唱到“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我被深深打动了，是啊，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踪。那没有知音的寂寞情怀，其实是一种绝望的情境，是能够扼杀人的很多梦想和人的灵性的。“我有花一朵，长在我心中，真情真爱无人懂／遍地的野草已占满了山坡，孤芳自赏最心痛。”是的，懂爱而美丽又自尊的女人，孤芳自赏最心痛。而那种心痛，是无人知晓的。“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那朵曾经开放又最终凋谢成空的女人花，比梦幻还轻飘，比整个世界还沉重。我反复倾听这一曲《女人花》，它让敏感的心触摸到世界冰冷苍凉的底部，我竟独自在深夜泪流满面……
　　其实，我并不信奉人生如梦的哲学。其实，爱情从来也没有真正地在我的生命里消失过，它是我的心灵明亮温热和柔美的源泉。我相信真爱永远不会消失，就像那雪里的一剪梅，而不是如梦的女人花。
　　

　　　　　　　　　　　　　　　　　　　　2007.2.25


　　　　　　　　　　　　之五：是谁吹浓了春风

　　　今天，该我们值日打扫办公楼前的那一大片卫生区。七点多，我就抄起了毛竹做的大掃帚，与三个年轻的姑娘一起扫地。四周的护院栏杆和大楼转角，悬挂的几百个节日大红灯笼，仍然红着春节的气氛。早春的气息，吹送给我一种丰盈的心情。
　　但大掃帚很沉，扫着扫着，时间不长我就感到腰酸无力。扫着扫着，就想直起腰，偷懒歇一歇，张望四周走动的上班人群，或者外面马路上过往的行人和车辆。扫着扫着，就感到满头满脸和眼睫毛上都落上灰尘了。心里正在犯怵怎么掸去这些灰尘啊，我无意瞥见了楼前窗下，一丛月季花的根茎上，冒出了许多紫绿色的叶芽。呵，那些春芽像花苞般的灯盏，瞬间，就闪动起我内心的春意和明亮。我连想都没想就扔下了大掃帚，看遍楼前十多丛月季花的根茎。它们都长出紫绿的叶芽了，有的已经开始舒展，有杏花瓣那么大了。
　　哦，每天，我无数次在这里走过来又走过去，怎么没有留意它们的生命，在早春里焕发出如此的生机。是谁，最初触摸了它们的芽儿？是阳光吗？是谁，最初接收到它们这么密集的紫绿色春之消息？是春风吗？
　　这十多丛月季花根茎，都不足半尺高吧。它们的根被埋在土里，它们日夜承受漫长冬天的寒冷侵袭，日夜承接自然界万般尘土，它们的嫩芽，怎么没有一丝灰尘，怎么像护心的神叶，那么新鲜可爱，激起我内心清美的微笑……
　　一阵轻微的风，似有似无地飘过，但我的心，还是捕捉到了风里紫绿色的暖意。是的，二月的风，已经消退了很多寒意。此刻，这么无声无迹无痕地轻吹过满身灰尘的我，就把我吹进春天了。此刻，好像很多种日子里，我一直试图甩掉的沉重外衣，也不翼而飞了。我满身满头满脸的灰尘，也像是不存在了。
　　我不想再去仔细品味当下的日子，是否仍然存在春寒。也不想问，倒春寒还要延续多长时日。也不想过去的岁月，有多少与身心同在的明疤或隐痛。也不管现实生活的面孔，哪一边的脸是光鲜，哪一边的脸是暗淡。也不想那根本无人可以驾驶的日月，有多少光辉被大自然的云雾遮蔽了，有多少被我们人类的屋顶遮蔽了。因之，我们要承受多么难耐的庸常平淡，怎样去逃避人世难以描画的沧桑丑陋。也不再思量，到底还有多少过不去的山，趟不过的河。
　　因为，我今天突然感到，心里感知着的岁月，生命喂养着的日子，或萎缩或蓬勃，或安稳或动荡，或畅通或曲折，或甜蜜或苦涩，或愉悦或无奈，似乎都不很准确。在这个世界上，不用说自然本身包裹起来的众多事物，就是我眼前这些被花匠剪短的月季花根茎，那土褐色的皮肤，包裹着怎么的秘密，我都不知道。我只好独自发问，它们怎样拒绝了外界的尘土，保持了生命内在的洁净，才在春天归来的时候，生长出如此可爱的嫩芽。我的生命和生活里，肯定有太多太多被我的心灵和目光遮蔽着的事物，它们存之于世，包裹着我的生命，但绝对没有完全呈现出我的生之阳光，和应该感知到的苦难黑夜。
　　也许，只因为我热爱春天，总是在寒冷的冬天，就开始期待春天的温暖，所以，我的心沉潜在每一种季节的深处，能够感知时序的变换，能够为每一朵新生的叶芽颤动，或独自闪亮起美丽的情思。
　　又一阵春风吹来，我愉悦地享受着这大自然的馈赠。
　　吹面不寒的二月风，像我期待的某种吹拂，吹出了我内心里许多摇动的梦想。
　　此刻，我好想问一问，是谁，一日一日渐渐吹浓了春风。像我们内心永存的爱，像我们一生一世的爱情。

　　　　　　　　　　　　　　　　　　　　　　　　　2007.2.27

　　　　　　　　　　　之六：想那春暖花开的时节



　　早就听说于丹在央视开坛讲论语心得，红遍大江南北。由于我没有时间坐在电视前按点追看于丹的讲座，也没有大段的时间，在电脑前长坐学习，就想看看《于丹论语心得》一书。正好，梅妹节前从北京给我带回这本书，了却了我的心愿。
　　听说古人曾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今人说论语是中国人的圣书。汗颜的是我没有治理我之外的权位，也没有很好地读过几本古代圣贤们的书。对儒学经典论语更是所知甚少。不是不想学，是学不进去。也曾粗略读过孔子传，也曾迷迷糊糊地看过论语和翻译出来的白话文，但非常熟悉的就是众人皆知的个别句子，比如，“学而时习知，不亦说乎？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比如，“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规。”实在是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大年三十，吃完年饭，快下午四点了，孩子和老人都在客厅围着电视看歌舞小品，我一个人在小屋里捧读《于丹论语心得》。仅用了不足四个小时的时间，就粗读了这本书。
　　匆忙阅读，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囫囵吞咽而下。由于我是肉体凡胎之人，也许有异于我生命陋质的奇珍异宝般的营养，不经过我的心魂吸收消化，也难以对我起到营养的作用。我便想，等节后心静之时，要反复读几遍这本书。
　　节后生活和工作亦是较忙，我只好用几个晚上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又匆忙看了两遍，由于心浮，加之军训学习跑步等身体有时疲劳，还是读不深，参不透。于丹书中所列举的很多小故事，有的我在报刊上看到过。但我感叹于丹教授渊博的知识和学养，通透的心灵和善美的人性。她解读论语，读出天地人之道，心灵之道，处世之道，君子之道，交友之道，理想之道，人生之道。她通过解读论语，也解读了现代人的纷繁的生活和焦灼甚至失衡的心灵，她的智慧与爱和着论语的光辉，试图告诉人们如何用平和的心态对待生活中的缺陷与苦难，试图规劝人们去提高自己生命的质量，试图去唤醒众多心灵内在的觉醒……
　　我是个愿意在大自然里感知自己的生命美好与和谐的人，尤其爱春天。所以，我看过她的书，就喜欢并记住了她在理想之道里讲述的一个故事：
　　这一天，孔子的四个学生子路、曾皙、冉有和公西华陪老师坐着，孔子很随意地了解四位学生的理想。等子路、冉有和公西华都谈完了治理国家的志向，曾皙才从容地阐述了他的理想。他说，我的理想是，到了暮春时节，就是阴历三月，穿上新做的春装，在这个大地开化、万物复苏的季节，陪同几个成年的朋友，再带上一批孩子，大家一起去刚刚开冻的沂水中，把自己洗涤得干干净净，然后到沂水旁的舞雩台上，沐着春风，把自己融汇进去，与天地在一起共同迎来一个蓬勃的时节，让自己有一场心灵的仪式，这个仪式结束后，大家就高高兴兴唱着歌回去了。
　　哦，这是生命与自然天地融合的最美好的状态吧。
　　我是不懂儒学又没有大志的女人，但最喜欢懒散地在春光里散步。每当春天来临，就开始想那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在任何季节，我都没有想过给自己一个仪式。一个在河流里沐浴生命或心灵或春天的仪式，更是不曾有过。因为，我的家园几乎没有象样的河流。没有流向远方的大水滋养的山地，是贫瘠的土地。没有绵延浩荡的河流流向远方的山村，是闭塞的山村，没有绵延浩荡的河流带向大海的心灵，是幽闭的心灵。所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便和那条河流一起，流过了千年的土地和梦想，至今还在召唤着面对河流和渴望河流的人们。但我们的土地上不缺少春风春雨和阳光，所以，我没有错过春天，现在亦如此。
　　没有大河之水的洗涤，或举行一种洗涤生命和心灵的仪式，我却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享受温水沐浴。每天都可以洗澡，所以，想那春暖花开的时节，更多的时候，我只想一个走上家园的山坡，走进大自然的气息里，走进那漫山遍野的野杏花丛，去寻找自己的童年足迹，寻觅少女时代的梦，或者是还原心灵的某种状态……
　　如果，给我更多的时间，允许我整个春天都停留在大自然的春光里，我当然最愿意和爱人一起牵手同行，和女儿并肩相拥同行，和父母回忆着往事走在春天的小路上，和朋友说笑着走过某一天……
　　这也许是我和孔子和他的学生，以及和千百年来很多很多人心灵相通之处吧。
　　我敬佩于丹，还会认真拜读几遍她的《于丹论语心得》。她的一种读书方法或者观念，深深触动了我，这也让我找到了一点和她的心灵相通的理由，学要为我所用。就是“六经注我”式的学习。就是学习的目的是以经典所传达的精神来诠释自己的生命。于丹论语心得亦如此吧。
　　朦胧记得，于丹在这本书里好像提出过类似的观念，一个人学习或者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提高把握一生幸福的能力。我认为，这是金子般最有分量、最有质地、最灿烂的一句话。
　　此刻，我又让心灵任意浮游众多的梦想。
　　此刻，我又在想那春暖花开的时节……


　　　　　　　　　　　　　　　　　2007.2.27午夜　　

　　　　　　　　　　　　　　　之七：春雨啊春雨


　　这场春雨，是在我毫无察觉的昨夜，或许是今日凌晨，悄然降临人间的。那时，我还在睡梦里吧。它悄无声息的从天空飘撒而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是在春光里奔跑，还是在陌生的地方，孤独地寻找门，或者寻找挂满果子的大树，或者追赶一条河流……
　　早晨，推开楼道乳白色的铁门，人还没迈过门槛，就看到了地上的潮湿，亮起了一种春雨落地的光泽，就呼吸到了久违的清新浓郁的春之气息。走到楼外，我的身心第一个动作，就是本能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清新的春气里，飘荡着若有若无似的微小雨丝，深深抵达了我的胸腔和心灵。
　　然后，我才微笑着向同行上班的熟人点头致意。是的，我甚至不想和谁多说话，只愿独自享受这天地之间流荡的春气。我看到，楼前路边那些百合花乳白的茎芽，已经长出二寸高了。哦，是一场春雨摧高了它们吗？我看到，那些枯黄了很长时间的草们，生命之根已经绿意盎然了。我还看到，路边被细小的雨水吻遍的柳树，已经洇出些许春色了。
　　哦，我第一次感到，饱含春雨的阴沉天空，闪动着善良而美丽眼神。我第一次感到，阴沉的天空，是那么可爱，是那么沉静，是那么轻松而饱含爱意。我第一次感到，那阴沉的天空像大自然充满爱的胸铺，根本没有蓄满雷电和无常的变幻莫测，可靠，坚实，我愿意迎视，并且内心毫不怀疑，没有任何逃避退却之意。哦，难道，布满饱含春雨的阴沉的天，就是心里祈求过的苍天？而不是晴空万里？而不是阳光灿烂？是否，饱含春雨的天，比阳光的天，多了滋润的恩情？经历过长冬的有情众生，生命更迫切需要的是春雨绵绵的滋润吗？
　　是的，春雨，让我感到了身躯内外被洗涤的清亮。
　　是的，春雨，让我感到了草木们被领出生命停滞状态的顺畅。
　　是的，春雨，让我感到了人们的面孔闪现了生动欢愉的气色。
　　虽然人坐在办公室里，但整个上午，我的心都游离了这个小屋。我的目光，比装满众多琐碎事物的心灵，还留恋春雨那适宜的湿度。春雨里，梦一般悄然出现很多年月拥挤重叠的影像。没有欢呼，没有疼痛，甚至没有音乐，只有黑白色的画面。像有一群在某个古堡里幽闭太久的翅膀，飞到了窗外。像有一些枯枝，瞬间复活了。
　　哦，我的目光里，怎么出现了伞？那是些不懂春雨又无意拒绝了春雨的俗艳的女孩子们，她们走在院子里，来到我的办公室，竟带着没有雨珠流淌的伞。我的心境，瞬间从春雨里回到了现实，回到了小屋。她们，怎么给我带来了一些冷气。送走她们，我不禁抬头，望一望窗外饱含春雨的阴沉的天空。哦，天空仍然没有改变，可靠，沉静，带着我们日后即将迎来的生命蓬勃和温暖。
　　我想起来了，今天的这场春雨，是今年第一场让很多人感知的春雨，但并不是第一场春雨。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在几天前就飘撒来了，只是，太少太少了。少得我没有感觉到它的湿润，没有感觉到它带来的涤荡肺腑的春气。那是一个忙乱的上午，我处理了多个电话，还有几份文件。因为我代人签收的一份重要的挂号信，同室的小姑娘没有及时送到收件人手里，几个人都在同时翻找，我也顺便清理了案头堆积很长时间的信、稿子、传真件、杂志等。大约十一点了，我的双手十指都蹭满了黑尘色，桌子上还堆着一堆杂乱的书报等物。有一个小伙子，给我送来一张邮局回执单，我发现纸上有很多个细小的水珠。那些可爱的小水珠，圆润，坚挺，还清亮地在纸上站立着。他忙告诉我，下雨了，没注意弄湿了。我高兴地笑了，没关系。那时刻，我多么感谢他带给我的今年这第一场春雨啊。
　　我忙走到窗前，只是看到楼前水泥地上有些许水洇湿的痕迹，根本感觉不到下雨了。我怎么没有想到，那阴沉的天空，是孕育着春雨的天空？等我忙完走出小屋的时候，虽然天空仍然阴沉，但没有一点雨丝落下来。所以，那张纸带给我的那些第一场春雨的水珠，就永远闪动着春天的光泽，留在我的心里了。
　　此刻，我心里默念着春雨啊春雨，禁不住要走出小屋，我想走进春雨里了，我想走进春天的生机和绿色里了。